16 暗流
第十六章 暗流
八月十五的燈會上,翰林學土杜微生飲酒失儀,犯上不敬,念在其非出故意,且伴駕有功,敕令降為翰林院供奉,閉門思過。
杜微生不再能進宮了,就每日坐在房內讀書,讀的也不是什麽有內涵的書,而是科考所用的程墨同文錄,這種書都是文人們在應舉之前讀得滾瓜爛熟,中舉之後絕不想再翻一遍的,可偏是杜微生,卻好像看出了興致,怎麽也看不厭似的。
林芳景只認為他是壞了腦子,每日從翰林院回來見到他,便要唉聲嘆氣一番。
“為情所困,為情所困啊!”林芳景搖頭晃腦地道。
杜微生只是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情之一字,也許換了旁人,便是不敢挂齒的禁忌;但于他而言,卻是唯一的抽身之策。
他想,或許皇帝也看出來了。
她看出來了,所以這一道敕令,表面是關住他,實際卻是放他走。這也未嘗不是她的仁慈。
徐賞鶴曾經深夜來找過他一次。說是帶來了皇帝的口谕,外邊的禁衛才放他進來。進來之後,見到杜微生在讀的書,徐賞鶴忍不住泛了冷笑,“寒窗十年,金榜題名,也不過到如今這境地,這累人的書,杜學土何必再讀呢?”
杜微生合上書道:“明年又是大考了。”
“皇上屢次誇贊杜學土有才華。”徐賞鶴道,“若杜學土沒有自棄前程,興許明年就能做上科舉的考正了呢。”
杜微生瞥他一眼,兜兜轉轉,終是要說到這個話題上來。但他并不想說,“陛下有口谕給我?”
“陛下一句話也不曾提過你。”徐賞鶴冷冷地道。
杜微生側過頭去,望着房中唯一一盞幽微的燭火,不說話。
“——杜微生!”徐賞鶴兩步走上前,掐住了他的下巴逼迫地盯住他,“陛下雖沒有話,但君侯那邊可來了一句話。你若想要你母親好好地活命,就莫再做那種毫無意義的事!”
“毫無意義?”杜微生低聲重複,“我至少将位置空了出來,給了徐尚書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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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賞鶴臉上微微發白,“但你知道的,皇上她……她待我,終究不如待你。我沒有辦法在勤政殿呆很久,至今也不知她在誕節上有何計劃。”
“我倒是有一計。君侯不如去拉攏拉攏傅掌秋,如何?”杜微生笑了,眼底卻是嶙峋的諷刺的光,“啊,是了,傅掌秋是女人,君侯沒有辦法。”
徐賞鶴收回了手,在自已衣襟上拍了拍,端正了儀容。“杜微生,從古到今,從沒有牝雞司晨的道理。你我都是讀過聖賢書的人,該當明白,當今天子得位不正,又兼手腕毒辣,即位才兩年,她已經殺了多少異已之人!焉知你我不會是下一個,就因為我們是男人?伺候一個女皇帝,你難道不害怕嗎?”
“徐尚書怕了嗎?”杜微生卻問。
“我怕。”徐賞鶴冷淡地道,“她能篡位至今,絕非常人。”
杜微生表情寡淡,好像已經很熟悉這樣的說辭了,反而不能在他心中激起絲毫漣漪。“君侯幾日進京?”
徐賞鶴緊繃的肩膀終于放松了一些,“禮部呈文說是九月十五。時日倉促,即使到十月初八誕節當日,學土院也建不成,所以我猜,皇上暫時不會移換禁軍統領。”
杜微生點點頭,“趙光壽此人如何?”
徐賞鶴一怔,“他……他是個俗人,我同他搭話幾次,感覺不似樊尚恩那麽頑固,或許可以收買。”
“可惜他也沒有樊尚恩那麽大的權柄了。”杜微生道,“話還是繞了回來,你不妨多盯着那幾名女侍郎。”
徐賞鶴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杜微生便溫和地笑:“怎的了?”
徐賞鶴道:“你自已呢?撇得這麽幹淨,難不成還想在陛下跟前立牌坊?”
“我哪有那個資格。”杜微生笑着擺擺手,“于我而言,如今最好不過是安穩,也希望君侯不要為難我母親。至于徐尚書您,我早已祝賀過了,青雲有道,前程似錦。”
徐賞鶴離開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逼仄的廂房中,只一盞燭火映照着杜微生的側臉,明明暗暗,宛如靜默的雕像。他于是又無端想到了八月十四的深夜裏,月光下,女帝允元寂寞的臉容。
誕節愈來愈近,年末也将至了,允元忙得不可開交,到深夜歇息時卻偏又睡不着。
淅淅瀝瀝的秋雨始終不絕。她最厭惡夜半的雨聲,勤政殿裏的窗戶全都拿膠板糊死了,一絲風都透不進來,但那雨聲卻還是像蟲子一般鑽進她的腦仁裏。實在沒了奈何,她便往往要翻身起床,重又挑起燈來批閱奏折,直到上四更時分,宦官宮婢們都開始準備新一日的早朝了,她才終于能扶着憑幾少許睡一會兒。
沈焉如來與她奏報,說汝陽侯入京這一路,排場上花銷甚巨,他的一妻一妾并三女一子也全都帶來了,一路走走停停看看,不像觐見的,倒像游覽的,頗有富貴閑王的氣派。
“不是說思念母親,以至于形銷骨立?”允元笑笑,“可見好不容易得了一個兒子,就會把母親都忘到腦後了。”
沈焉如輕聲道:“汝陽侯得了世子,也确實不可小觑……天下人總還是想知道,陛下一旦,千秋萬歲之後……”
允元舒展了一下坐姿,“也不過就是一個男丁,不必瞧得太重。”
“是。”沈焉如低頭。
允元又吩咐了幾件儀禮上的事宜,便讓沈焉如領命而去了。但這雨夜還仍舊漫長,甚至要讓她想不明白,自已過去是怎麽挨過這夜晚的。
她望了半晌那什麽也看不見的窗格子,想起了杜微生。
大半夜的,勤政殿裏守夜的主事宦官趙光壽被皇帝叫醒,說要請太醫。趙光壽吓一激靈,還道皇帝出了什麽事兒,但皇帝卻說,讓太醫去給翰林院的杜供奉看一看身體,前些日子他跪了一夜,秋氣寒涼,別讓腿上落了什麽毛病。
趙光壽琢磨着這一道聖旨,難不成是要将杜微生再請回來?他愈發覺得這杜微生不是個善茬兒,于是找了太醫署最為德高望重的醫正去看診,還特地囑咐,要旁敲側擊地将杜供奉勸回來。
誰曾想,杜供奉卻全然裝作聽不懂話,醫正也讨了個沒趣,回來只同趙光壽說,沒用,杜供奉根本不想回來。
那醫正還拍拍趙光壽的肩膀道:“下官倒還能理解他那份心情。貴人若是個男人,興許也會懂吧。”
趙光壽甚至來不及跟這混不吝發怒,只是無窮地納悶:不可能,他這時候端出來男人的尊嚴有啥用,當初明明聽說過,是他自已要爬床的呀!
但無論如何,他也不敢再自作主張了。這樣直到汝陽侯入京,皇帝與杜微生,竟當真不曾見上一面。
汝陽侯的儀仗原打算挑個晴快的日子入城,卻不料這雨一下就是十餘日,只有頂風冒雨地進來了。畢竟是前朝廢帝,縱然頂風冒雨,也還是有不少百姓湊上街頭來看熱鬧。然而,汝陽侯本人卻并不在儀仗之中,據說是提前了親眷們一步,先行入宮面聖了。
勤政殿中,香煙袅袅,允元籠着裘袍懶懶地看哥哥給自已行三跪九叩之禮。周遭只有幾個親近的侍臣,擺着豐富而非奢靡的菜肴,顯示這是一場小小的家宴。
汝陽侯慶德生了一副酷肖乃母的面孔,長眉細眼的,身材也瘦如竹竿,好像風吹即倒。過去他高高在上,神情深沉冷鸷,但經了這兩年沉淪地方,倒像是養出了雍容華貴的氣質來,行完禮也不慌不忙,還笑着對允元說:“為兄實在是想要早一些見到陛下,所以唐突了。——不過這也與禮部商定了的,料想不會給陛下惹什麽麻煩。”
允元笑道:“朕明白,皇兄不喜歡北門。”
所有入京朝觐的儀仗都從長安城北門進入,但兩年多前,允元就是在北門發了兵。
慶德坐到皇帝指定的席位上去,欠身道:“為兄愚鈍,只能吃一塹長一智嘛。”
允元眯起眼睛看他,只覺他也沒有變多少,也許變了的人是她自已——她已不知道有什麽話好同這個人說,但這個人背後的一切都很麻煩,她登基不過兩年,只有趁早處理幹淨,才是長久之計。
她清楚慶德心中也是這樣想的:她登基不過兩年,若不趁此時發難,往後只會越來越難。
“倒是陛下,天資聰慧,卻像是不明白這吃一塹長一智的道理。”慶德端起案上茶盞,淺淺地抿了一口,笑道。
“什麽?”允元的神色微微一動。
“為兄說的就是男人啊。”慶德壓低了眉宇,好像很關切似地,“前些日子陛下挂出來一個人頭,為兄也聽聞了,是太樂署的什麽小人物麽?允兒,為兄奉勸一句,床榻之側,可一定要慎重。”
允元抓緊了茶碗,明明平滑的邊沿卻幾乎割裂她的手掌。有一些顫抖,但止住了,為了今時今日的這一刻,她早晨就服下了藥。
侍立在側的傅掌秋此時上前來,給她添了一點茶水,斂着大袖,遮蔽了慶德的視線。
“朕看皇兄說這麽多,”終于,允元舒出一口氣,“卻一個字也不提母後的事。明明在奏表裏說得痛哭流涕,原來只是做樣子麽?”
“為兄自然關心母後,只是還要等一等家中妻眷,一同去拜見她老人家。”慶德笑道,“她老人家看見孫子,一定開心,說不定連藥石都可省了。”
允元擡高聲音:“沈侍郎。”
“臣在。”沈焉如出來應道。
“汝陽侯的妻眷如今到何處了?”
沈焉如回答:“遵陛下的吩咐,已安排在郡國邸舍,按諸侯王禮制接待。”
允元點點頭,“甚好。”又對趙光壽道,“汝陽侯難得進京一次,讓他住到迎仙殿去吧,離母後的地方也近便,可以滿足他的孝心。”
慶德猛然擡頭,卻對上允元一雙毫無波瀾的眼眸。
她将他的妻女都安置在宮城外邊,卻讓他留宿太極宮內……
他已經知道,太極宮內并沒有多少禁軍,禁軍主力都在含元宮。為何她還敢這樣邀請?
但見允元款款地對他笑:“皇兄也很久不曾在宮裏住了,不如這一回,就好好感受感受,物是人非的滋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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