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15章

想裝作聽不見。

不想和王景修一起吃飯。

但不下去的話沒多久他就會親自上來叫人。

一想到這種日子還有将近一個月,陳也就恨不得想跑,想逃離這裏,這個別墅的每一個角落,腳踩的每一寸土地都讓他迫切地想要遠離。

所有人都跟王景修一樣,一板一眼,沒有生氣,特別是江文耀,最煩!

陳也不情願地下樓,王家家教刻板印象,是不允許有人衣衫不整的出現在餐桌上,他本來連睡衣都不想換,在江文耀的再三強調下,才慢吞吞換了衣服。

結果一頓晚飯吃的難以下咽也就算了。

反倒被王景修說教一頓。

于是第二天陳也什麽都沒幹,出門第一件事就是找了個理發店染了個紅發。

回來時江文耀臉色都不對了。

但王景修的反應卻出奇的異常,只說了句上學之後要染回來,接着就什麽都沒有說。

反常的态度讓他都懷疑這個人是不是被鬼怪附體了。

陳也非常滿意自己的新發型,下午沒事就坐在陽臺上拍照,拍了半天才拍出一張頭發和藍天的合照,照片截止到眉毛以下的位置,甚至連眼睛都沒有露,紅頭發在陽光下仿佛被鍍了一層金絲,襯得陳也皮膚更白了,他轉手就發了一條朋友圈。

配文:【天氣挺好的。】

本來是沒有什麽意義的文字,就是随便發發。

誰知道才發沒兩分鐘,張科就在下面評論:【适合賣燒】

他用的諧音字,陳也剛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後,張科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你他媽太行了,染紅色,你怎麽不染綠色的呢?這麽騷氣的顏色你都敢,你舅舅沒說你啊?”

陳也吸了一口煙:“沒,就讓我上學之後染回來,我想着到時候不然就去剪個寸板算了,方便,也省得起來還要用手捯饬兩下。”

“你可真絕了,就你那頭發早上起來用手抓兩下就行了,還要怎麽捯饬?抓兩下都嫌累,懶死你算了。”

陳也說:“太麻煩了,不然剃了吧。”

“不然你出家吧,頭上燒六個戒疤,一輩子清心寡欲,得勁。”張科說了一轱辘反話。

陳也沖他:“滾!”

不過事後想想還是不剃光頭了,太醜了,萬一剃完之後顯得腦袋大怎麽辦?

看着有些奇怪。

“你說說你,就那幾根毛,別折騰了,就那樣吧,看得我着急,你要是剪了寸板,我估摸着你那些小迷妹都能哭死。”張科說

陳也淡淡然回應一句:“俗不可耐。”

“啥玩意兒?”

“我說她們俗不可耐。”與人交友看表面,可不就是俗嗎?

喜歡一個人就因為長得好看。

那世界上好看的人多了去了。

張科皮笑肉不笑:“是是是,人家俗不可耐,你清高,你也不想想人家總要圖你點啥吧,不看你表象看什麽?看你罵人巴拉巴拉還是看你打人噼裏啪啦?”

“你閉嘴!”

“看看看,又這死出。”

陳也彈了彈煙灰:“我不覺得是缺點,反觀某些人……”

最後的話沒有說出來,兩人心知肚明。

張科自讨苦吃,咋舌:“是,不過啊話說回來,你什麽時候寫寒假作業啊,宋遇那小子已經開始問我答案了。”

以往陳也都是放假之後一兩天就把一本厚厚的寒假作業給抄完,然後開始寫學校發的測試卷,那些測試卷和寒假作業不同,不僅沒有答案,開學還要收,沒寫的要抄試卷,陳也有幸漏寫過一張,結果開學老林讓他站在走廊上把試卷抄五十遍,人被當猴圍觀就算了,重點是手快要廢了。

有過一次教訓,他這次把試卷收集得整整齊齊,就怕試卷飛到哪個角落,又忘記寫了。

陳也敲着桌邊:“還沒開始寫。”

“我也還沒寫,不然晚上打視頻?咱倆比賽看誰抄得快?”

“不比。”

各寫各的

“行吧。”張科蔫蔫地回。

如果讓他和張科一起打視頻比賽,說得好聽是寫作業,寫着寫着估計就能聊起來,幾個小時都寫不完一頁的那種。

簡直比人家說相聲的還熱鬧。

晚上王景修又是十一二點才回來,陳也為了等他吃飯,早就餓得頭昏眼花,偏偏江文耀還死守規矩,說什麽人不齊不開飯。

最後急得陳也沒辦法,只能到外面的便利店裏去買一個面包墊兩口。

回來的路上,他隐約聽到了什麽細碎的聲音。

是秋千那兒傳來的聲音。

陳也走了兩步,聲音傳來

“真沒想到長得那麽好看,結果人品……”

隔着一道草叢牆陳也都能感覺到那女孩的一言難盡。

“你不知道的還多呢,他每次來都要鬧得雞飛狗跳,好像全世界都欠他一樣,不想來就別來啊,誰要求他非要過來了,而且先生工作那麽忙哪有時間管他,沒禮貌沒教養,全身上下一套行頭加起來沒有五百,看着就寒酸。”

“但是我感覺先生對他挺上心的。”

“上心?”男人輕哼:“你從哪看出來上心的,要不是他媽媽你以為先生會管他嗎?他六歲的時候先生給他請鋼琴老師,他不聽話,還要打那個老師,最後被先生關進小黑屋關了一個星期,他媽都不幫他。”

女孩聲音訝然:“他這麽小就敢打老師?”

“那可不是,這裏除了你們幾個新來的,其他人都知道這個事,你以為江文耀就多看得起他嗎?一口一個小少爺的叫,其實他是我們這裏最看不起陳也的。”

聽到這陳也吃完手裏最後一口面包,随手把面包袋子揉好塞進口袋裏。

他抵在牆根也不是想刻意偷聽,要不是怕自己拿着面包進屋江文耀又要說他什麽,他才不願意在這吹冷風。

雖然一直都知道別墅裏有人都看他不順眼,但真正敢說出口的沒幾個。

王景修的別墅裏有很多傭人,有的幹了十幾年,有的幹了二十多年,大多人從王老爺子還在世的時候就一直跟着,所以難免有幾個心高氣傲的。

而江文耀這種的就更別提了,他父親以前也是王家的管家,後來年紀大了,就讓江文耀頂上,以前陳也還覺得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來當管家是不是有點奇怪。

可直到他看見王景修給他開的工資後才發現是自己格局小了。

“江文耀讓你跟着筱小也挺好的,我還寧願來花園呢,每天修修草,澆澆水,沒事清理一下花園衛生,多好。”

聲音接着響起。

女孩嘆了口氣,悶聲抱怨:“我覺得裏面好,暖和,外面真的太冷了,要不是筱小姐,我的手都要凍裂了。”

北京的冬天也很冷,陳也搓了搓手。

男人笑着說:“花園裏有個亭子你要是冷可以到裏面避一避。”

“是那個種滿玫瑰的白色亭子嗎?”

“就是那個。”

“我還以為不能進去呢,裏面種滿了玫瑰花,看得我眼花缭亂,基本上都是白色和紅色的。”

男人深吸一口氣:“是啊,先生很在意那個玫瑰亭,你進去的話不要采裏面的玫瑰,避避寒就行了。”

“好的,謝謝劉哥。”

聽到女孩叫自己一聲哥,男人立馬語氣都愉悅了不少:“不客氣。”

陳也低頭抽着煙,心裏鄙夷到不行,女孩是他來第一天跟在自己身後,最後又被江文耀安排到花園的那個小女傭,如果沒猜錯的話,那個女孩子估計也比他大不了幾歲,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孩早早地不上學被人塞進了別墅打工。

而那個男人就更不用說了,聽聲音都像是四十多歲的老男人,被叫一聲哥之後,聲音都開始捏起來了。

真惡心。

陳也不經意瞥了一眼腳邊的鵝卵石,故意使壞地彎腰撿起地上兩顆巴掌大的對準男人扔去,一顆打在男人背上,一顆打在男人腿上。

身後傳來那人吃痛的聲音,陳也丢完轉身不急不忙地拍拍手上的灰進了屋。

玄關處,他換好鞋剛到客廳就看見坐在沙發上正在打電話的王景修,江文耀走了過來:“先生讓你先去飯廳等候,他很快就來。”

“哦”

陳也到飯廳,桌上已經布滿了菜,他才剛坐下就看見一個老頭急匆匆趕過來,不知道在江文耀耳邊說了什麽,只見江文耀的眉頭越擰越緊,最後臉色也跟着沉了下去。

他淡淡吩咐:“查監控,你把筱小叫進來等會這邊還要上菜,我去帶他調監控,另外通知保安留意前門和後門的動向,有什麽可疑的人立即通知我。”

“好的。”

兩人聲音不大,陳也一字一句都沒聽落,如果沒有猜錯,他們應該是在說剛才那個男人的事,自己用石頭把他砸了,他就說別墅裏有可疑人物進來,讓江文耀幫忙抓兇手。

惡人先告狀。

半晌江文耀看向陳也:“抱歉,別墅外面出了點狀況需要有人處理,我會讓筱小過來這邊,如果有什麽需要可以找她,麻煩你跟先生解釋一下。”

陳也低頭刷着微信朋友圈,不在意地哦了一聲。

直到江文耀離開他才擡頭。

“江文耀呢?”不冷不淡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陳也不回頭都知道是誰,他懶散且極其敷衍地回:“不知道。”

王景修不悅地微微蹙眉落座。

将近快12點才正式開飯。

因為吃了面包的緣故,導致陳也現在盯着一桌子菜什麽都吃不下。

他拿着筷子随便夾了點東西放進碗裏,在碗裏蹂躏了半天,都成了渣渣,一塊雞肉吃了好幾分鐘才咽下肚。

王景修吃飯細嚼慢咽,陳也等他吃飯等到屁股都坐麻了,好不容易吃完,江文耀卻帶着人找上門了。

他身邊站着一個老男人,那老男人手捂着背,臉色難看。

王景修只淡淡掃了一眼,就讓江文耀把人帶進了書房,轉身之際又對陳也說:“你沒事就上樓睡覺去,明天要早起,我給你聯系了一個補習老師,他會來輔導你的英語,另外還有,鋼琴沒事的時候多練練,久了不彈容易生疏。”

陳也不耐煩起身:“你又給我找補習老師??!”

“嗯,這個老師很難約到,你要好好學,什麽時候等你英語到了我不用再操心的地步,我就不會請補習老師了。”

“你管我管上瘾了?”陳也冷聲道。

王景修糾正他:“沒人願意管你,我工作很忙,如果你聽話一點,我會省心很多。”

多乖算聽話。

多好的成績算很好。

陳也冷不丁說:“你要是想管就結婚管你自己的兒子。”陳正林和王景絮都不管他,又憑什麽輪到他裝模作樣地來管。

王景修一噎,許久,他沒什麽好臉色地瞅了陳也一眼,聲音冷漠又平靜:“我結不結婚跟你沒有關系,管好你自己的事情。”

陳也:“……”

王景修走了。

陳也站在原地站了很久,筱小打掃衛生想讓他挪一挪,礙于不敢開口,怕把人得罪生氣了。

陳也不知道在王景修和王景絮心裏什麽樣的孩子才是滿分,然而這個問題忽然在某天有了一個具象化的答案。

聽話,懂事,成績好,又不惹事,

老師都喜歡的孩子。

那不就是陸繁序那樣的嗎?

可惜他不是陸繁序,也不可能會成為陸繁序那樣的人。

書房裏,王景修看着江文耀調出來的監控,眸子一點一點沉下去,因為離得遠,監控聽不到聲音,但是卻能清晰看到黑暗中陳也的一舉一動。

他從地上撿起石頭砸向男人。

做錯事之後面不改色心不跳,要是換作別的小孩早就慌亂地不知所措了,他卻跟個沒事人一樣還大搖大擺地走回家吃飯。

氣氛一瞬沉寂。

江文耀斟酌片刻,說:“這件事我會去調查的。”

王景修沒回他,看向門口站着的男人:“醫藥費我讓助理打到你的卡上,再給你一個星期的帶薪假,明天我會讓陳也給你登門道歉,沒有別的事今天就先這樣吧。”

男人低着頭說:“謝謝先生,那……那我就先走了。”

“嗯。”

門被輕輕關上。

當書房裏只剩下兩人的時候,江文耀才遲遲開口:“這件事我覺得還是有必要再掉調查一下。”

王景修閉眼靠在椅背上,他拿掉眼鏡避重就輕沉聲道:“明天你買點東西,帶着他去那個人家裏走一趟。”

“不可能”江文耀語氣生冷:“陳也不會去的,而且你已經給那個人補償了,為什麽還要讓他去道歉?更何況這個事情誰對誰錯還不一定。”

王景修看他:“自己犯下的錯誤自己承擔,我沒打人,身為家長我都要賠錢,那他一個當事人呢?不可能兩袖清風,而且監控很清楚,是他拿東西砸人,不管一開始是誰有錯在先,當他砸人那一刻,那麽所有的錯誤都将歸結于他,這不僅僅只是一個道歉,做人不能這麽任性随意,不經大腦的粗暴解決。”

江文耀不說話。

他懂王景修的意思,不管是誰,都必須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就算是陳也也不例外。

王景修又說:“再來說你剛才說的,你覺得這個事情有問題,你可以去查,有什麽進展跟我說一下。”

“嗯。”

出了書房後江文耀想給陳也端一杯牛奶,結果走到門口才發現陳也正在和朋友視頻,他很識趣地沒有打擾,而是轉身下了樓。

隔天新的補習老師給陳也上完課後,江文耀就強制性地帶着陳也出門。

陳也知道是王景修讓他帶着自己去和昨天那個男人道歉後,當即氣得沖進王景修的公司,用力推開辦公室的玻璃門。

“哐當”一聲。

辦公桌前站着的一排人都停下手裏的動作轉看向闖進門的少年。

他衣衫不整,一頭紅發耀眼的奪目,外套被人拽的歪到一邊,雖然紅着臉大喘粗氣,卻不顯一絲狼狽。

辦公室幾人都愣了,少年越看越有幾分像他們面前坐着的冷面總裁,不禁有人猜這人是王景修的誰,兒子?還是弟弟?

然而還不等他們多想,走廊上陸陸續續有好幾個保安跟着跑上來,眼見他們要沖進來,陳也及時把門帶上,迅速反鎖,将那群人鎖在門口。

“出去。”王景修放下手裏的資料嚴肅下命令。

“我不出去!”陳也死死盯着王景修。

兩人眼神一人比一人強勢,誰也不肯示弱,最後還是其中一個有眼力見的經理先開口,帶着一衆高管離開了辦公室。

王景修把文件往桌子上一放:“你真的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辦公室也是說闖就闖,沒看見我正忙嗎?”

“看見了。”

就算看見了又怎樣?

陳也再開口就直奔主題,質問王景修:“你憑什麽要我去道歉?我不去還找人押着我去?”

“就憑你打了人,做錯了事情就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我打他是他活該,我不會道歉,而且我不僅不道歉,還要見他一次打一次。”

“陳也!!!”

王景修拍桌。

陳也:“生氣了?這就生氣了?生氣就把我送回去,我一刻也不想待在這裏——”

王景修打斷他:“想讓我把你送回去想都別想,如果你再觸怒我的底線,後果自負,現在,回家!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出門。”

陳也怒極反笑:“你想關着我?你又想和以前一樣關着我是不是!”

聲音到最後變成怒吼。

王景修深吸一口氣,拿起手機不知道給誰打了個電話,只說了句‘帶他下去。’

陳也雙拳緊握咯咯作響:“我不回去,我要回家!你想讓我給那個人道歉,絕不可能,有本事你就找人把我打殘了,把我拖到他面前去。”

王景修調整好情緒拿起面前的文件低頭看。

“我說我要回家!王景修,你沒權利管我!”陳也三兩步上前,雙手重重在玻璃桌上一壓:“你不是陳正林,也不是王景絮,你有什麽權利管我!”

王景修關上文件,擡頭對上陳也泛紅的眼尾,他輕輕說:“鬧夠了嗎?如果你再鬧下去,我現在就幫你辦理轉學,下學期不用回去了,直接留在北京。”

陳也強壓怒火,一拳打在玻璃桌上,電腦和文件也跟着微微搖晃起來。

他咬牙切齒:“王景修,你厲害。”

“知道就好,所以還鬧嗎?”

鬧個屁!

他說得輕描淡寫。

陳也一肚子火憋在心裏發洩不出去,全部都堆積在胸腔,壓得喉嚨酸痛,呼吸困難。

最後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他沒去道歉,回到家後窩在床上好幾天都沒有出房間的門,除了吃飯下樓,就連補習英語老師來了也只是在房間裏學習。

王景修的別墅很大,大到沒有歸屬感,這裏不是他的家,甚至睡在這張床上都讓他沒有安全感,他想回到自己的家,那一畝三分地,昏暗的房間可以讓他松懈,哪怕什麽都不做只是悶頭睡上一個下午都是舒服的……

除夕夜前幾天,王景修讓江文耀帶着陳也去逛商場,給了陳也一張卡,但是陳也一個子兒也沒動,不僅是現在,以往王景修給他的錢打進來有多少,現在就還是多少,來時不會用上,走時不會帶上,全部都放在帶鎖的小盒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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