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久別莫重逢

久別莫重逢

楚皓雅醒來看到手機上名為孔嘉宣的未接來電，心頭一顫，努力平複情緒後，她撥出了電話，卻只得到了對方已關機的提示音。她失了神般不斷撥出電話，想要抓住什麽轉瞬即逝的東西。

在提示音重複第三次時，楚皓雅緩緩放下了手機，挂斷了電話，她為自己設置的上班鬧鈴也彈出了提示。她删除了聯系人，急急忙忙洗漱準備出門。這一刻，楚皓雅的心只為事業而跳動，她将男人踢出了她的世界。

早早在公司準備了零食奶茶的白澤昭，在他們長期辦公的會議室裏高效結束了工作例會，期待着昨天重游校園能喚起他和楚皓雅的同桌情誼。他沒想到，他迎來的卻是一個更加公事公辦的楚皓雅，而且對女性和男性有着不同的相處态度，與前幾天随和、開朗的她似乎不太一樣了。

之前她還能對他維持表面上的老同學情誼，今天見了他一句“白總，今天工作計劃需要跟您彙報下嗎？”，就開始了他們的高強度工作狀态，除了和柳霖在內的幾個女同事交流時像平時的她，其餘時刻都強撐着高冷女強人的人設沒有絲毫松懈。但好在楚皓雅不尋常的态度并不是針對他，而且是對所有男同事一視同仁。

他們迅速敲定了朝陽精靈的人設個性，楚皓雅兢兢業業地記錄着白澤昭對理想型的所有描述，沒有一絲情緒波動。

白澤昭還在講述朝陽精靈人物性格，應該溫暖、樂觀、善良、包容和體貼時，楚皓雅終于有了一絲帶有自我意識的回應：“為什麽作為一個游戲角色她都這麽沒有特點？為什麽一定要包容，不該有玩家可以觸發的劇情嗎？就像人總有理解和包容的限度。”

她像是在說角色，又像是在說別的。白澤昭試探性地安撫道：“是，我說的只是我希望她具備的性格底色，但她更生動、更吸引人的角色個性，我們可以結合設定的背景再讨論商定。”

楚皓雅沒有再回應，又開始了高冷打工人的模式。直到下班，楚皓雅準點走出了會議室，白澤昭急匆匆地跟上她的腳步，小心翼翼地說道：“公司今天的晚餐有麻辣燙，一起去吃嗎？”楚皓雅的腳步頓了頓，雖然沒有開口，但卻往食堂走去。

當他們坐在食堂時，楚皓雅看向對面白澤昭碗裏加的調料，微微愣神一會兒，開口道：“這麽多年你的口味還是一樣，喜歡香菜、喜歡折耳根、喜歡豆腐乳。”

“對啊，這不是跟你學的嗎？過了這麽久，覺得自己變了很多，但是就是吃這個時候口味沒變，也還是喜歡加很多醋。我對折耳根的啓蒙還是來自你呢，一開始對你這種吃法嗤之以鼻，後面真香。”白澤昭再次展現了楚皓雅在他生活中的影響，“這種吃法也不怎麽常見，也不是大多數人能接受的，我還沒見過別人這麽吃。”

楚皓雅正吃得滿頭是汗，沉浸在熱辣鮮香的麻辣燙裏，她夾菜的手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放慢了筷子奔向嘴巴的速度，她說：“我見過，有的。”

後面還有半句話，她沒有說出口：你跟他還有幾分相像。她的腦海中這段時間合作時和白澤昭的接觸，和過往的記憶開始回溯。她原本只是覺得白澤昭給她很熟悉的感覺，卻和小時候的他不一樣了，變得更加溫和、從容，更帶有一絲決策者的強勢。

她以為對他的熟悉只是因為他的長相和小時候的經歷，現在回想起來，白澤昭和小時候的他幾乎像變了一個人，反而和她很久沒提起過的那個人有些相似。

思及此，楚皓雅和白澤昭原本緩和的氣氛，因為楚皓雅單方面的低氣壓，又回到冰點。直到這頓飯結束，他們也沒有什麽別的交流。楚皓雅還婉拒了白澤昭順風車的邀請，做到了她口中的生活和工作分開。

楚皓雅魂不守舍地回到家，看着昨晚的未接來電，猶豫了很久，她又重新撥打回去，聽到的還是同樣的關機提示音。她的視線移向書桌旁的銀杏葉标本，像花朵，也像即将消逝的蝴蝶。相框右下方是她和另一個人的簽名——楚皓雅和孔嘉宣。

楚皓雅的眼眶中盈滿淚水，淚滴從臉頰滑落的速度越來越快，她也逐漸從平靜地落淚，到開始抽噎喘不上氣，最後，直到她哭累了，便倒頭在床上睡着了。

三個小時後，楚皓雅迷迷糊糊地醒來，她的臉上帶着水痕，淡漠地看向窗外的城市燈火。她緩緩走向廚房，為自己煮了一碗螺蛳粉，平靜地享受着夜宵，卻沒有欣賞美食的快樂。

重新躺回床上的楚皓雅做了個夢，她夢到了他們的初見。

孔嘉宣以一種很平淡的方式出現在楚皓雅的生活中，他是楚皓雅剛畢業進入公司工作時的合作方，雖然楚皓雅負責邊緣業務，導致他們業務上的交流沒有特別頻繁，但孔嘉宣可以給任何人一個完美的初印象。更何況在一個普遍年紀在35以上的部門裏，他應該是那時的楚皓雅周圍唯一一個可以聊得來的同事。

他們的相遇相識相知，都自然得像命中注定，過往的日子也同美夢一般讓楚皓雅至今都沉迷其中。

她試想過他們也會有一個平淡的收場，分手以後成為朋友，或以一場争吵演繹一個不和諧的結局，分開時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轉身便是仇人，等到多年以後再一笑泯恩仇。可她的內心更希望他們的結局，是走上夢幻的人生殿堂，攜手迎接他們共同的親朋好友，慢慢走過生命長河。

楚皓雅即便在偶爾悲觀時，讓自己做好情感破裂的準備，也從未想過他們結束會這麽猝不及防，又如此拖沓混亂。

于她而言，這份感情的結束像是一場不致命的慢性疾病。病痛并不明顯，對她的生活似乎影響也很小，但她的生活就是被徹底改變了，她懷着被治愈的期望，卻又明白沒有什麽特效藥可以立竿見影，于是她改變了自己的生活節奏，等待時間和生活一起驅走病痛。但她病愈後，再也無法回到以前的生活狀态，要時時保持謹慎，避免自己重蹈覆轍，久而久之，她也習慣了被自己規訓的自己。

楚皓雅看到孔嘉宣的電話時，心裏想的是，她要問清楚，然後給自己一個放下的機會。當她又一次次聽到熟悉的冰冷提示音後，她自嘲地笑了笑，這樣的執着又怎麽能放下呢？她不需要再問清楚了，孔嘉宣也不該再聯系她，他們脫離了她預想的每一條故事線，不是朋友，不是仇人，也不是陌生人，成為了久別後也莫要重逢的相交線。

但不再有交集，又無法抹去他們經歷的過往。

當楚皓雅再次問自己：你後悔嗎？她的回答依舊是：不後悔。孔嘉宣和她的記憶也許會模糊，但此刻的自己也不是沒有任何成長。她的曾經至今都還在随時提醒着她，不要回頭。楚皓雅打開渺博，看着持續刷新的留言評論，被其中一條吸引了目光：“三年前你埋下的心願瓶該打開了。”

楚皓雅翻到了自己三年前埋下許願瓶那天發布的內容，她寫下：“下次我們一起來揭開對方的夢想完成進度。”配圖是兩個許願瓶靜靜地躺在土坑裏，像是兩個安睡的小人。當時的她拍出的照片和寫下的文字都充滿了幸福的氛圍。

她打開導航軟件，準備最近抽空去挖出自己和另一個人的夢想，就算只有自己一個人去，但她說過的話都是要做到的。她已經忘了自己當時寫下的內容，但她記得和那個人親手覆上泥土後，拉鈎約定的快樂。

物是人非，為了自己，她想找回當初自己的初心。

城市另一端，白澤昭坐在書桌前複盤今天自己的表現，他不明白為什麽楚皓雅要拒絕自己送她回家，他們今天回憶之旅難道無法喚醒她內心的一絲青春悸動？

他搖晃着面前的玻璃杯，看向電腦屏幕上楚皓雅和一個男人的合影，他低聲發問：“我和他有哪裏不一樣，你喜歡的不應該就是我嗎？”

他的腦海中閃過楚皓雅看向他時的複雜眼神，她帶着探究又隐隐藏着哀傷的目光裏表明，她在懷念另一個人，而不是當年的他們。

“我們的故事都不重要了嗎？”白澤昭在他的空間裏卸下了白日的僞裝，身上溫和親切的氣質蕩然無存，他看向城市景觀的眼神裏只有狠厲，他輕柔的口氣卻充滿危險，“沒關系，我會回到你身邊，回到我原有的位置。”

他面前的電腦屏幕上楚皓雅和一個與他神似的男人笑容燦爛，看向彼此的眼神充滿愛意，像是為對方許下了餘生的承諾。

手機鈴聲打斷了白澤昭的靜默，他看了看屏幕，嗤笑一聲，接通語音：“之前的BUG處理好了嗎？不會再出現這種情況了吧？最好再鞏固一下記憶圍欄，如果再有異常及時通知我。”

他的眼神注視着照片裏楚皓雅的臉龐，癡迷而專注，他像是和楚皓雅在對話：“你在思念的本應是我，過不了多久你就會明白的，我們這次相遇并不是久別重逢。”

此刻的他與照片中的男人不再相似，照片中男人帶着溫柔和煦的笑容，周身充斥着幸福的氛圍，屏幕前的白澤昭眼神陰翳，像是冷清房間中冷空氣的源頭，他滿眼不屑地評價着：“你也有會擁有感情嗎？你怎麽可能會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