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家書

第28章 第 28 章 家書

第28章 第 28 章 家書

裴芸疑惑間, 那手已然伸了回去,緊接着,她就聽得一道輕柔嬌軟的聲兒急道:“太子妃, 您可有事?”

裴芸眨了眨眼, 再度看去, 入目仍是那張人畜無害,圓潤可愛的面容。

适才在這張臉上閃過的一絲慌亂仿佛是她的錯覺了。

“我無事,不過是站得久了些,受傷的腳踝又有些隐隐作痛。”說罷, 裴芸轉向書硯吩咐道, “備頂小轎, 送誠王妃出宮。”

“不必了。”程月沅推拒道,“娘娘行動不便, 更需小轎,我平日裏活動得實是少些, 多走走反而更好。”

見她語氣真誠, 也無勉強的意思,裴芸沒再繼續勸說, 只吩咐雲墨陪着誠王妃一道出宮。

看着誠王妃由婢女半扶着而去,裴芸亦轉身, 書硯問她可需小轎,她搖了搖頭,慢騰騰走回了琳琅殿。

太子這一走, 裴芸只覺做事都沒那般束手束腳了。

養了□□日,待徹底養好了腳傷,裴芸便去同高貴妃告了一聲,帶着谌兒出宮回了國公府。

離她上回回來, 已快有兩月了。

周氏早早等在了府門口,甫一見着女兒和小外孫,簡直樂不可支,當即從裴芸手中接過谌兒,一聲聲“心肝兒”地喚着。

她上一回見谌兒還是在他百晬時,這會子孩子已五個月大,又長得格外皮實,圓滾滾,白白嫩嫩,糯米團子一般,抱在手上沉甸甸的。

裴芸怕母親累着,示意她交給乳娘,周氏卻是不肯,愣是一路抱着谌兒去了花廳。

打頭一眼見着母親周氏,裴芸便覺她容光煥發,氣色教之從前紅潤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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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既不必整日提心吊膽,生怕裴老夫人這個婆母時時刁難,也不必煩愁王氏這個妯娌又生出什麽幺蛾子,日子舒坦了,氣色自然也就好了。

裴芸正與母親說着體己話,一個活潑俏麗的身影便小跑而入,歡喜地喚了聲“阿姐”。

周氏見得裴薇這冒冒失失的樣子,不禁一個勁兒地皺眉,對着裴芸嘆氣道:“你瞧瞧,你而今不拘着她,她整日裏就只知玩鬧,五日裏有兩日要去跑馬的,就是靜不下心來做做針黹,實在不成個樣子。就這般,将來又如何嫁人……”

看着母親擔憂的神情,裴芸反是笑了笑,倒是一點不愁。

“母親怎想得這般長遠,離咱們嬿嬿嫁人還早着呢。”

周氏反是更急了,“哪裏還早的,今歲便要及笄,頂多再過兩年,也得嫁人了吧。”

“既得還有兩年,且先讓她快活着。”裴芸稍斂了笑,認真道,“待她将來嫁作人婦,自由如意的日子定然是要少了。”

聞得此言,周氏怔愣了一下,少頃,低嘆了口氣,颔首道了句“也是”。

見整日唠叨自己的母親被姐姐三兩句就給勸住了,裴薇高興地拉着裴芸的胳膊晃,“還是阿姐對我最好。”

裴芸擡手在她鼻尖刮了一下,“雖得我不拘你,可你平素也得注意些,萬一遇着心儀的男子,教他看見你這副樣子,莫不是要被你吓跑了。”

“我何來心儀的男子。”裴薇不屑一顧道,“若他不能讓我随性而為,過得舒坦,我緣何要嫁他的。”

聽得這話,裴芸面上的笑凝了凝。

而今不假思索道出這話的裴薇不知曉,前世的她被迫出嫁,過得就是那般身不由己的日子。

但聽她所言,想來如今是真的還未遇到前世她藏在心裏的那個人。

且不論那人是誰,是何身份,會不會和她家嬿嬿有所結果,但這輩子,她只想讓她家嬿嬿嫁給自己歡喜的男子。

裴芊是在她們母女三人聊得最熱絡的時候過來的,說是聽聞裴芸回府,特意前來拜見。

周氏雖厭惡王氏,但不至于因此遷怒裴芊,她其實也看得出,多數時候裴芊對她那母親和祖母的順從都是迫于無奈,實則本質上并不壞。

既得人來了,周氏便也熱情地招呼她留下一道用午膳。

膳罷,吃茶消食間,裴芊驀然對着裴芸道:“長姐,前幾日,我新得了一盆蘭花,那顔色很是別致,長姐可要去我那兒瞧瞧。”

裴芸颔首道了句“好”,又托母親周氏将谌兒抱去她院中午晌片刻,這才跟着裴芊去往她那院落。

而裴薇打一聽聞賞花,就生不出絲毫興致,便沒一道去。

在裴芊屋中坐下,裴芸便尋了個由頭,将一衆仆侍都退了出去,打席間裴芊頻頻看向她時,她便知她有話要說。

見裴芊自裏屋取出一副馬鞭擱在桌上,裴芸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前幾日,三妹妹帶着我去京郊馬場跑馬,有一位衣着不凡的公子将此物交予我,說三妹妹的馬鞭有些舊了,欲将此物贈于她。”裴芊緩緩道。

裴芸秀眉蹙起,“是哪家的公子,予你此物時可曾自報家門?”

“有。”裴芊颔首,“他說他是建德侯的四公子。”

建德侯的四公子……

裴芸心下一震,原這邵铎竟這麽早就與嬿嬿有了接觸。

前世,她讓她家嬿嬿嫁的就是這位建德侯的四公子,邵铎。

邵铎心儀裴薇,是自己向國公府求的親,且求了不止一回,第一回被她兄長裴栩安拒了,可四年後,待裴薇為周氏守孝期滿,他複又入宮求她将裴薇許配給她,彼時裴芸為了裴家,替她妹妹答應了這門親事。

可她萬萬沒想到,婚後的裴薇會過得這般艱難,邵铎雖對她還算不錯,然她那作為侯夫人的婆母卻是個不好相與的,嫌她粗鄙不識禮數,不懂持家,明裏暗裏再三為難,那邵铎愚孝,又不敢違逆母親,只能勸裴薇忍下。

她那妹妹原是個性子比她更倔的,奈何只能忍氣吞聲,低三下四,一個勁兒将苦往肚裏咽。

如此,不過幾個月就病了。

哪能不病的,夫君非自己所喜,婆母諸般刁難,甚至在府中遭人陷害,她的嬿嬿上一世分明是被她推進火坑,生生磋磨死的。

可那邵铎這一世竟又看上了嬿嬿。

裴芸自前世的回憶中抽出來,稍緩了緩起伏的心情,看向裴芊道:“丢了吧,那位四公子不适合嬿嬿。”

“丢了?”裴芊看着那馬鞭,抿了抿唇,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裴芸一下便懂了。

她沒想到,這丫頭的野心可着實不小。

雖得她心底并不能将裴芊視作如嬿嬿那樣的妹妹來看待,但畢竟是一家人,裴芸還是道:“聽聞那建德侯夫人并非什麽溫順的脾氣,想來是不好伺候的,嬿嬿将來嫁過去,若與婆母不對付,日子又如何過得舒坦。”

裴芊垂下眼眸,似是聽進去了,“是,芊兒明白了。”

裴芸凝視她片刻,複又道:“你若覺得丢了可惜,只消不到嬿嬿手中,如何處置都随你心意,只我提醒你,切莫忘了‘分寸’二字。”

裴芊倏然擡首,有些難以置信地看來。

沒想到裴芸會同意此事。

裴芸其實算不得同意,只是覺得她也沒必要阻止裴芊。

若她成了,于裴家也是一份助益。

且嬿嬿受的罪,她不一定會受,嬿嬿心思單純,性子又耿直,全然不懂那些內宅陰私,明争暗鬥,自然在遭到陷害時無力還手。

可裴芊機敏,亦有心機謀算,或是更适合做那高門的主母。

不過現在說這些為時尚早,且看她本事了。

見裴芊喜形于色,裴芸強調道:“記得,行事謹慎,絕不得有損裴家的聲名和利益。”

裴芊重重一點頭,“芊兒謹記。”

待谌兒午晌醒來,已是申時,裴芸抱着尚且有些睡眼惺忪的谌兒同母親周氏道別。

周氏舍不得女兒和外孫,也不知下回見是幾個月之後了。

裴芸安慰道:“女兒身在東宮,每兩三月回來一趟已是頻繁,母親該高興才對,指不定等女兒下回回來,府中便更熱鬧了。”

周氏以為,裴芸此言之意是她下回回來,太子或是李謹也會跟着一道來,點了點頭,傷感這才少了些。

可周氏并不知曉,裴芸指的熱鬧,是指不久後,她那多年未見的兄長也該凱旋回京了。

打她父親過世,兄長接過父親衣缽,鎮守邬南,她已十餘年未再見過兄長,畢竟戍邊将領無诏不得回京。

前世,她兄長凱旋,然不足兩年邊塞告急,他複帶兵上陣,卻再也沒有回來。

在裴芸心中,她的兄長是除卻父親之外,她最依賴信任的男子,而今她只等一個多月後,親手将替兄長縫好的香囊交到他手上。

粟州城府衙。

誠王忙碌一日,自屋內換下一身粗布麻衣,神色黯然地行至太子書房。

見他這副無精打采的模樣,李長晔只淡淡掃他一眼,“親眼瞧見了。”

誠王點了點頭,“三哥,我不知原是這般的,底下那些官員教我們看見的根本不是真相,能分得糧食裹腹的百姓是少數,更多人在城外挖草根樹皮,茍延殘喘,乃至于……”

他自小在宮中長大,錦衣玉食,幾乎從未離開過繁華的京城,便以為大昭在他父皇的治理下國泰民安,豐衣足食。

然這幾日,他三哥令他喬裝出城,去瞧瞧那些最偏僻,最貧瘠之處又是何景象。

他從未見過那樣的人間煉獄……

相比于誠王的感慨萬千,李長晔則是面不改色,這麽多年,行于大昭各地,他已對這一切習以為常。

元成帝昏庸無道,底下貪官污吏更是橫征暴斂,諸般苛捐雜稅壓得百姓難以喘息,尤是那些農戶,被逼無奈之下只得變賣土地。

而那些高門大戶乃至于士紳豪強便趁火打劫,壓低地價,大肆收購田産,使貧者愈貧,富者愈富。

雖得元成帝自盡,他父皇已當政二十餘年,力求輕徭薄賦,使百姓休養生息,可仍難除大昭幾十年積弊。

那些無田地為生者,為免成為流民,只得被迫成為佃農,便是所謂田非耕者所有,而有田者不耕,尤遇這般災年,佃農勉強交了佃租後顆粒無剩,甚至有交不出佃租者,只能被迫賣身為奴。

真真是高樓內燈火通明,觥籌交錯,高樓外餓殍枕藉,哀鴻遍野。

可分明國庫不豐,百姓窮苦,那些錢究竟去了何處。

李長晔也知,他可一次次使計教那些人将錢吐出來,開倉放糧,以解燃眉之急,但不過是揚湯止沸,可他所求的釜底抽薪卻是道阻且長。

誠王見太子眉目緊鎖,便知他表面不動聲色,實則憂心如焚,他可算是明白,緣何他三哥每回出京辦差,要這般久才能回來。

昨日他兄長與他說,他亦有本事,既為皇子,便該心存萬民,不能永遠做個閑散之人。

除卻成親時,感受到自己肩上沉甸甸的擔子,誠王還是第一次意識到,他亦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這大抵也是三哥此回向父皇提出帶他一道來的緣由。

雖這百姓之事乃是大事,不可推诿懈怠,可離京半月,誠王實在思念誠王妃。

他的沅沅膽小,最是害怕雷聲,也不知京城這一陣兒可有下雨,她食量小,總也吃不多,他在時總會勸着,才沒讓她本就圓潤可愛的臉瘦下來,待他回去,別是要瘦上一大圈。

誠王越想越心疼,只後悔當時離開得急,未能囑咐太多。

他欲給誠王妃去封家書,但又怕他兄長覺他懈惰懶散,只念着那些個兒女情長,眼珠子一提溜,想了想道:“三哥,你為了處理這些事,常這般一走便是幾月,三嫂心下就沒有怨怪嗎?”

李長晔微怔了一下,目光悄然瞥了眼系在腰間的香囊,“有,可她識禮大度,雖心有所怨,但定能理解孤。”

“理解歸理解。”誠王又道,“三哥便不想三嫂,也沒想過去一封家書嗎?”

李長晔倏然看去,目露錯愕,似是從未生過這種想法。

家書……

這對李長晔而言是極為陌生之物。

打十七歲被封太子,他便時常奉旨出宮辦差,最長的一回足足半年不曾回京,可那期間也并未有人給他寄過一封家書。

父皇日理萬機,母後亦忙着打理後宮諸務,只他每次離開前簡單交代上兩句,京中若真會有給他寄家書的……

大抵也只有他那早逝的大哥了。

見他三哥似有動搖,誠王繼續道:“這父母親和孩子分開久了尚且生疏,何況是夫妻了。”

李長晔思索片刻,成婚多年,他的确未曾給裴氏寄過家書,也不知裴氏收到他的信會是何反應。

驚詫之外,當也會有喜吧……

他擡首看向誠王,“這家書當寫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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