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豐收旦

豐收旦

翌日,豐收旦,天氣晴,金色紅色的大片梧桐葉楓葉為亞迪坎城街道渲染層層疊疊的溫馨與暖意,陽光透過樹葉在地上投下青色斑駁的影。夏日已去,冬日還有些距離,有什麽能比溫度正好又滿載豐收的求還能更讓人滿意?而豐收旦,正是這片大陸上人們最喜歡的節日之一,感謝女神,慶祝豐收,歌頌冒險與創新,人類的勤勞會幫助他們度過一個又一個苦難,他們曾是弱小的種族,但他們會團結每一份力量讓自己變得強大。

被環境感染,這天的盧拉也放棄了自己厚重簡單的深色大衣,聽從自己古怪朋友布拉德·貝茨的建議。他穿上了一件深紅的外套,由高級的魔獸軟皮鞣制而成,上面還配有相應的棕色毛邊。要是以往,盧拉絕對會抗議,他不喜歡任何除了黑白灰的色彩,這讓他感覺太過顯眼不安全。但布拉德強烈鄙視了他的看法,告訴他,在豐收旦這天,如果不穿得夠彩,反而會是顯眼包。盧拉思考了一下環境氛圍,理解了布拉德那所謂在一群彩色人類中自己會顯得顯眼的理論,然而他心裏也在反駁着——既然如此,那我遠離人群和環境混為一體不就好了?

可他最後還是聽從了布拉德,畢竟他是個開明懂得學習人類知識的精靈。

說起來,精靈與人類有很多地方不同,從穿衣就是,很多人類似乎沒有自然界普通生物都有的危機意識,他們喜歡把自己打造得顯眼與衆不同,從而獲得一種情感上的能量。但在精靈界,他們是沒有這種情感能力的。他的孩子德裏克這點似乎像他,他沒有人類那種奇奇怪怪想要突出的想法,非常擅于隐藏自己身份,并且樂得觀察人類。可惜他可愛的德裏克長得不像他,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精靈的痕跡,如果他不說,沒人會相信這是他的孩子。

這樣的德裏克迎來了所謂的青春期。

青春期這個知識是由布拉德教導他的,那是在德裏克14歲後,盧拉發現了自己的孩子突然變得不愛和自己交流。倒不是跟他說話會完全不理睬,只是每當想說多的時候,德裏克就跟逃難似的暴躁說要找同學玩,但當盧拉理解德裏克認為對方需要足夠的個人空間來成長時,對方又跟黏人的小狗似的跟自己寸步不離。

人類血緣是這麽麻煩的東西嗎?

盧拉思考了一下自己的童年,當初的自己就和普通精靈一樣,圍繞着快枯死的黃金樹每天尋找着黃金葉就這麽一天天看着深林的變化長大了,不需要陪伴也不需要交流。自然就是他最好的老師,深林就是他無盡的個人空間,每一縷風的流淌都是他手的延申。可能人類永遠無法體會那種無窮無盡自由的美妙,反而還會覺得他空虛甚至為他可憐,但他知道這沒什麽,就像他無法理解人類那種喜歡彼此鏈接的能力,因為自然界中樹要是根與根纏繞在一起是相當危險的。

他非常樂意了解人類,理解這種自然界中新生命的生存方式,看着新生命用新方法在自然界中留下自己一個個刻印,而他也深知,自己這種舊生命已經日薄西山。

不,或許還不算太糟,他還有德裏克。

或許精靈還有生命的延續,只是會換一個方式,而盧拉作為聰明的精靈,自然知道要努力保護他們種族的延續。

青春期,就是他現在需要面對的問題。

他閱讀了書籍,也從布拉德和街上零碎的言語知道了些信息。青春期大概是擁有人類血緣的孩子們需要度過的一個特定時間段,具體表現為因為生理的快速發展和心理發展導致的一些和外部環境沖突,如果沒有和外部環境沖突,那麽孩子也必将面對自我心理沖突。在這個時間段的人類是相當脆弱又莽撞的,他們會跌跌撞撞地用自己的感知觸碰每一個東西,來脫離父母獲得真正的自我體驗。

真是麻煩的種族血緣,如果是精靈,不用教導,只要放在那裏由他自我生長,過個幾十年,精靈自自然然就有了自我體驗。

街上打鬧的孩童從盧拉面前歡笑着跑過,他們手中捏着麥穗束互相輕輕拍打,黃金的麥穗嘩啦啦在盧拉面前散開打斷了盧拉的思考,盧拉看着麥穗如同金粒般粉飾了孩童們漲紅的笑臉,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

人類真是奇妙。

他們成長得很快,感情激烈而真摯,無論大笑還是大哭,都是如此富有魅力讓人忍不住觀察探索。

孩童們哈哈笑着逐漸遠去,盧拉拉了拉面罩和深紅的外套,加快回家的步伐,他很樂意在街上浪費光陰看人來人往,但是家裏人着急那可就不好了。

路上面包店今天的特供是做成可愛羊頭豬頭形狀的蜂蜜烤面包,一向摳搜的甜品店老板也推出了松露巧克力,美食的香氣飄滿街巷,連寡欲的盧拉都忍不住多買點。不過可惜,他雙手已滿。

開心的臉一個個從他眼前劃過,偶爾還有着急的,不耐煩的……這些人看上去都相當精力充沛、活力十足。偶爾會有幾個人會好奇地盯着他看兩眼,但在注意到盧拉的眼神時都會尴尬的回避。

之所以盧拉這麽在意,是因為在他眼裏,普通生物除了在捕食那一刻會相當情感真摯而熱烈,其他時候都只是一種簡單的生物本能,并不包含任何情感。但人類不同,他們任何時候都能散發出如同捕食一般的熱烈感情,有時盧拉都擔心他們這種熱烈的情感會影響到他們的生物機能——說不定他們其實和精靈差不多?只要把情感放淡,說不定他們就能獲得和精靈一樣長的壽命。

當然,這種淺薄的思維所幸并沒有在盧拉腦裏停留太久,他知道現實情況究竟是如何,精靈終究是被自然淘汰的物種。

盧拉用大量的思考去理解那一張張生動的臉,并沒注意到自己內心細小的觸動究竟意味着什麽。

打開房門,門口多了一雙有些髒污的皮靴,狹長的樓梯走廊深處,傳來老友和德裏克争執的聲音。

“我都說了試着放一放克萊因香草啦,我活了六十多年了,很了解這種香草的風味,你這種做法再加上那個肯定會很棒的!”

“爺爺,我覺得不行,那種香草味道太過刺激,放進去我這烤雞全毀啦,你要是喜歡我弄點專門的沙拉讓你嚼巴嚼巴開心如何?”

“你這家夥!”

雖然沒能看見,但盧拉完全能從語氣想象的到布拉德吹胡子瞪眼的模樣。這也不怪他,因為佑巴大陸上,沒人會用“爺爺”“阿姨”等等這樣的人稱代詞來稱呼對方,這會因為提示對方的年齡而顯得不禮貌。德裏克剛才那句“爺爺”明顯就是故意嗆布拉德,而他的好友也顯然被氣得不輕。

盧拉抿住笑意,進了廚房,就見到烤爐蒸騰的熱氣熏得窗戶白茫茫一片,布拉德佝偻的身體正因發怒而微微顫抖着,德裏克拉起袖子露出結實的小麥色手臂,他雙手抱胸面對面前的老者昂首挺胸意興盎然。

看上去這位久負盛名的魔法師搞不定這位正當壯年的小夥子。

“怎麽了?”盧拉眨了眨眼站在門口。

宛如聽到天籁的布拉德瞬間轉頭跑到盧拉面前,他披着奇怪的綠色大衣,上面還吊了些麻鹦、異鹄以及赤枭等的奇異羽毛,讓人十分擔心在廚房裏這一身會不會一不小心就被引燃。

“你聽到了嗎?剛才那狗東西居然叫我‘爺爺’!”布拉德抖着胡子大聲告狀,明明是個老年人,告起狀來卻跟小學孩童一樣看上去氣急敗壞。

“哎呀,這不是前面跟你說了很多次道理,風味混合的重要性你不聽嗎,”德裏克鼻翼微張嘆出一口氣,他伸出一只手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又劃拉到臉邊點了點,機靈的眼快速移動觀察着調停員盧拉的反應,“而且你那個克萊因香草确實很不好處理,你現在問大街上随機抽查幾個人,看看有多少喜歡。”

“啧,”布拉德不耐煩地咋舌,轉頭看向看上去淡然而客觀的盧拉,“你認為呢,我的老友?你該明白我的意思吧,就是做飯老是一個口味多沒意思,創新才是真理!”

被布拉德攀住的盧拉微微側了側頭:“嗯……似乎叫‘爺爺’也沒什麽?”

“哈?重點是這個?”這惹得老魔法師瞪圓了眼睛,他大大的驚嘆聲讓胡子都一抖一抖的。

“嗯,因為思考起來似乎,一開始禁止這種‘爺爺’‘奶奶’輩分的稱呼是因為長生種和短生種之間這種關系很難界定,一不留神可能會冒犯。現在既然已經沒什麽長生種了,你們之間又是同一個種族,似乎這麽說也沒問題?”盧拉一板一眼分析道。

“不不不,既然已經是約定俗成的禮貌問題了,就不要在這個時候深究起源來推脫啊!”布拉德着急地皺緊眉頭,搖了搖盧拉的肩,“而且他也沒大沒小地一直反對我加香草,我的夥計,你知道的,魔法師可是物質配比組合的能手,無論魔藥還是魔法陣式的組合,我們都能輕松應對。我怎麽能搞不定一個小小的烤雞?”

“嗯,但那個的話,我也不喜歡克萊因香草,所以算了吧布拉德。”

盧拉溫和又冰冷的話語讓布拉德如同失寵的情婦般花容失色瞬間臉色一片土灰,他捏緊拳頭微張着嘴,但最終變成了小小聲的絮絮叨叨。

“哼……溺愛的大家長……我不跟你一般見識,本來也就是個不懂得創新欣賞新鮮事物的老古董……”

可以從碎碎念的程度感受到這位老魔法師的怨念,盧拉頗有興致地看着老友踉踉跄跄回到客廳,或許他可以考慮再去拼魔法積木玩,那是最近推出的新款孩童玩具,雖然對于德裏克來說過于幼稚,但對于布拉德來說,說不定剛剛好。

回頭,盧拉就見到德裏克撸起袖子靠在櫥櫃旁英姿勃發的模樣,他看上去有些出神,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盯着盧拉的臉。簡直就是眨眼間他長大了許多,如今的他已經身高遠遠超過盧拉,只是站在櫥櫃旁,從光芒勾勒出的輪廓就能看出這位年輕人的矯健身軀。因為經常出門,德裏克的皮膚是充滿了陽光味道的小麥色,深深的眼部輪廓使他看上去像是青年雕塑裏那深沉的勇士。漆黑的頭發出自他怪盜的母親,只是相比起塔拉基那宛如海藻般柔軟蓬松的黑發,德裏克的似乎更為柔韌和短卷,仿佛富有生命力野蠻生長的藤。他唯一像盧拉的地方就是眼睛顏色,雖然和盧拉的水藍不同,德裏克的更像是廣袤大海的湛藍。

他最不像盧拉的地方就是他的鼻子,作為盧拉和塔拉基的後代,德裏克的鼻子實在太過高挺了,側面看上去如同刀劃般棱角分明,完全不似盧拉或者塔拉基那樣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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