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飯後小談

飯後小談

德裏克在盧拉盯着他好幾秒後，才怔愣般地回過神。

他尴尬地輕咳兩聲，邁開長腿劃開兩步，離開了櫥櫃。

“待這幹什麽？”

“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盧拉輕輕地靠了過去，順勢聞聞烤雞的香味。

德裏克退開一段距離，不自然地扭開腦袋：“不需要。”

聞到味道心滿意足的盧拉擡起頭，眨眼看了看德裏克：“真不需要？可我還買了些山蘑和土豆，你看看要不要我幫忙？”

“又是山蘑和土豆？你都連續吃仨月天天不落了，”德裏克無奈地搖了搖頭，就見着盧拉揮了揮手，那些蔬菜像士兵玩偶一樣一個個排着隊列從門口跳了進來，“也不是不行，家裏有點牛肉，我做點炖牛肉吧。”

“太好了。”盧拉欣慰地直起身子拍掌。

“你也考慮下換點別的買吧，”德裏克聳起眉毛，彎腰撈起一個土豆，“再厲害的廚師也趕不上你這天天就這些食材，要準備多少菜譜才能保證不重複。”

“重複也沒什麽啊？三個月而已，”盧拉不解地歪了歪腦袋，“而且我看了自然之靈的變化，最近一年都是山蘑和土豆的好季節，過了今年再想吃這麽好吃的山蘑和土豆就得一百年後了。”

德裏克抿出複雜的笑容，把土豆在空中抛了一下：“三個月而已嗎？”

“是的，可能我和你感覺不同，對我而言也就相當于人類一天吧。”盧拉平靜地說道，悠悠看了看地面讓蔬菜們挨個跳到桌面上。

“好吧，”德裏克嘆出一口氣，轉了轉手中的土豆，“那你來幫忙吧，我得教會你做山蘑和土豆的方法，這樣你一百年後再次遇到好時節想吃的話可以自己來。畢竟那個時候，可沒有像我這樣的好廚子來天天思考怎麽做你會喜歡。”

“噗，那就拜托了。”

在德裏克的指導下，這頓飯很快就完成了，他似乎是真的想教會盧拉怎麽做，在切土豆的時候甚至有問需不需要寫下菜譜給盧拉。盧拉拒絕了，但德裏克還是很擔心，盧拉表示很費解，幾道菜而已，忘掉也沒什麽的。因為一百年以後說不定人類還有新的菜式發明，就算忘掉了，他也能好好照顧自己吃別的，德裏克的擔憂完全是杞人憂天。

然而德裏克卻不以為然，反而揚起笑容：“你都做出一百年後會被別的菜肴吸引注意這樣的假設了，我就更要現在記下菜譜好讓你不能忘記啊。”

盧拉覺得德裏克有點奇怪，畢竟迎接新事物才是正确的，時間如同流水一般一去不複返，那麽那些過去就像流水沖刷走的泥沙一樣，不用留戀。但他看着廚房裏熱氣中德裏克氤氲模糊的身影，不好意思說明，他隐隐感覺這是件說了會很不妙的事。

作為客人的布拉德擺起了老人的架子，一直在客廳和餐廳悠哉悠哉轉悠等待着飯菜上桌。雖然其實他年齡遠低于盧拉，但他很樂意在盧拉面前裝一裝長者，而且他也覺得他适合，要知道現在的他已經魔法比盧拉強了太多太多，而盧拉就和剛和他認識的時候一樣，能力毫無變化。

盧拉家的豐收旦節日大餐準備得非常順利。

烤得焦香酥脆的雞，在輕輕切開的時候，就能聽到脆皮破裂的美妙聲響，而繼續撕開肉的那細微粘膩聲更是展現了肉質滑嫩可口。口味有絲絲甜，似乎添加了些不知名的果子，盧拉嘗不出。和牛肉炖在一起的山蘑和土豆更是深得盧拉和布拉德心意，肉汁的鮮美完全浸入蔬菜當中，讓本來就有特別風味的山蘑和質地純粹的土豆更加可口。連布拉德這樣不愛吃素的老東西都贊不絕口，忍不住對德裏克說下次可以考慮牛肉少放些多多加蔬菜。

當然吃完飯盧拉還有別的任務，那就是前一晚和布拉德信誓旦旦保證的和孩子讨論性教育問題，在餐桌上，布拉德就眉飛色舞瘋狂給他使眼色，可惜他完全不敢搭理。為了逃避，整場晚飯盧拉一直用各種舉杯和恰巧的牛頭來佯裝看不見布拉德狠勁努頭的樣子，氣得布拉德在餐桌下直跺腳，最嚴重的時候甚至直接給了盧拉一腳，惹得桌對面的德裏克十分詫異。現在晚餐結束，德裏克正在書房裏靜靜做作業，布拉德做着嫌棄的怪臉敦促盧拉趕緊過去。

好吧，躲的了初一躲不過十五，他現在必須得跟他的孩子說一下性教育問題。

講道理，真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覺得他去了也沒什麽用。精靈根本沒有什麽性教育需要，他們種族都沒幾個人了，還有必要學習這方面的知識嗎？盧拉只記得有保護黃金樹的教學內容，或許還能勉強摻雜一些融入人類社會的基礎技巧。今天為了讓自己看上去專業，他專門去奇奇怪怪的書店買了些小黃書。考慮到圖片可能太刺激，對自己的孩子不好，盧拉深思熟慮地選擇了純文字版。

女神在上，希望德裏克不要問具體內容，否則他只能根據文字胡謅了。

這麽想着，盧拉輕輕叩響了書房的門，等聽到了熟悉的應門聲後，盧拉舔着臉進了房間。然而，他進了房間後，便是一直手足無措地在門口打轉，先是關門檢查房門緊不緊似的左右躊躇個十來秒，又是觀察書桌的直角是否足夠完美在那裏徘徊個半天。

“……你有什麽話要說嗎？”觀察了半天的德裏克打破沉默。

“嗯……就是……我看下這房間燈挺亮的。”

“……”

看反應就知道盧拉完全不是這個意思，德裏克不由得牽起嘴角收起筆，似是看好戲般專注地盯着盧拉。

“咳……就是，”盧拉游曳着目光，不安地瞟一眼對方的眼睛，但馬上又把目光轉移到雪白的牆面，“嗯，你知道，我認識你很久了。”

“嗯。”

“我可以算是看着你長大的。”

“嗯。”

“我知道，就是人類成長過程中，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煩惱……”

德裏克沒有幹脆回應，只是頗具玩味地向後仰了仰身子，莫名危險的氣氛微妙地在書房內緩慢散開。

“嗯。”德裏克這聲應得又慢又看不出語氣鹹淡。

“所以，我作為你的長輩，一直都很關心你的個人問題，你知道，”頭皮發麻的盧拉逼自己繼續說下去，“例如青春期。”

“青春期？”德裏克微妙地重複。

“對，例如，昨天……”盧拉狼狽地輕咳了兩聲，“我知道你那天很尴尬，但沒什麽的，這是青春期每個小孩都該度過的……”

“該？”德裏克突然揚起音調，吓得盧拉縮起脖子。

他該想到的，德裏克平時這麽有主見，肯定不樂意自己這個老父親在這裏對他說三道四。他也曾在街上聽那些家長須到過自家的孩子長大了難帶，看來過去順遂的時光終究過去，他平靜的親子時光将一去不複返。

“不該，呃，我是說不該尴尬，”盧拉僵硬了面龐，“但青春期還是需要多和長輩交流。”

“交流？長輩？”德裏克音調更高了。

“是的，”盧拉感覺自己的面部肌肉都要因維持鎮定而拉傷了，明明德裏克一直坐在書桌前一動不動，盧拉卻覺得對方已經逼到自己眼前拿着劍抵住自己脖子了，“你瞧，我是你長輩不是嗎？所以我有義務教你點青春期知識。”

好不容易說完正題，盧拉覺得自己就是站在審判場等待裁決的犯人，自己能做的一切已經完畢，接下來只有聽天由命。

德裏克莫名沉默了一會兒，似是頭痛般地嘶了聲，接着，他擡起頭，眼神定定看向盧拉：“你決定怎麽幫我呢？你有經驗？”

霎時間，盧拉的臉從臉頰紅到了耳根，整個人都跟在蒸籠上炙烤的紅薯似的。他努力維持音調，眼也盡量不眨：“對，你要知道，我活了四百多年，肯定幹什麽都比你有經驗。”

“哦——”德裏克饒有趣味地應聲，骨節分明的手掌撐起臉，“具體點？”

“呃，具體，”盧拉不由得雙手合十用拇指抵住額頭上下擦了下，“例如最簡單的和女性溝通技巧，我認識相當多優秀的女性。”

“不，長輩大人，”德裏克忙不疊送地打斷了盧拉，搖了搖頭，“這是不是有點太初級？我不需要認識這種技巧，我需要更高階的。”

“更高階的？”

“對。”

感到自己被鄙視的盧拉尴尬地捂住嘴，于是他醒神般地搓了搓臉，說道：“高階的我也有，例如和女性出門一起購物……”

德裏克又馬上打斷：“那也很初級，我和校友就做得到。”

這還初級？要知道我連女性名字都記不住一兩個啊！

盧拉默默為自己貧瘠的過去吶喊，同時也在抱怨，人類這種神奇的物種怎麽能十七歲就随随便便和異□□流。

“那你想學什麽？”

“嗯……例如一些肢體上的親密交流，”德裏克上下逡巡了盧拉一眼，“不過長輩大人應該沒這方面經驗，我聽布拉德說你基本門都不出，更何況見人呢？”

“怎麽會，那我可真是太了解了。”盧拉逞強地應道。

“哦？”德裏克挑眉。

“對，”盧拉應得很快，但他知道自己不好說明，于是他拿出了書，裝模作樣地解釋，“你想了解肢體差異也是應該的。書上說，了解異性的結構差異也是青春期探索世界的一部分，上面還有描述異性的生理特征和需要注意的點。但德裏克，作為長輩，我建議你不要過早地接觸這些。”

“過早？我已經十七了。”

“呃，是十七，但還不到十八不是嗎？而且凡事都要講究循序漸進。”

“循序漸進？”

“對，你可以……先看看別的？”盧拉探着腦袋建議道，“例如，你可以先多了解了解你自己？”

“我覺得我已經足夠了解自己了，”德裏克抗拒地後仰了下腦袋，但不一會兒他舒展了表情牽起嘴角，“不過你提示了我，我還可以了解別人。”

“哈？”

雖然不知道哪裏不太對，但感覺這個發展很不妙。

盧拉有些慌張地抖了抖眼角，試探道：“什麽別人。”

“就是你剛才說的了解生理結構，因為我早晚得和別人一起……”德裏克閉嘴，然後拍掌三下，引得盧拉面紅耳赤，“你又說了，我直接看異性有些不尊重，我想先從同性開始也不錯。”

很好，已經能完全感受到事态往不受控的方向發展了。

德裏克就跟沒注意到盧拉的慌亂似的，繼續不徐不急道：“你作為長輩一定會幫助我的不是嗎？”

“欸？！啊！”盧拉不由自主地舉起書，漸漸蓋住了自己的臉，“那是自然。”

“那你打算具體怎麽做呢？長輩大人——”德裏克充滿惡意地尾音拖長，從他上揚的嘴角不難看出他現在到底是有多麽歡快。

“那要從長計議。”盧拉為難地把書舉得更高了，現在書本已經完全遮蔽了他的視線，他完全不想跟德裏克對視。

還好，他的孩子并沒有讓他為難太久，德裏克有所感應似的，忽然放輕松了語調：“也對，就當是學術研究。”

他這話說得率直而又随性，仿佛前面惡劣的語氣都只是盧拉的幻覺，盧拉偷摸地把書往下挪了一點，低頭觀察着德裏克的反應。對方自始至終都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老老實實地和個聽話的乖寶寶一樣。

應該能擺平。

盧拉轉了轉眼睛，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那我就先撤了，你繼續加油，至于那個……明天？”

“什麽時候都行，我看你。”德裏克湛藍的眼睛裏印着燭火，笑得平和而有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