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一次被牽手與擁抱

一次被牽手與擁抱

嘴上說得好，但真要執行起來并沒那麽容易，而且盧拉是個精靈，他很自然地想着一會兒再說，這一會兒就是一周多，直到德裏克提起。

被提起盧拉自然是驚慌的，但還好德裏克的要求也不是那麽高，只是想要摸一摸他的耳朵。這麽多年了，德裏克還想着小時候的願望，這讓盧拉覺得對方非常可愛。然而當他露出耳朵讓德裏克摸的時候，對方卻跟面對洪水猛獸一樣，只是伸手觸碰上去這麽個簡單動作，德裏克就磨蹭了将近一分鐘，好不容易摸着了，又只稍一會兒他就落荒而逃。

得是摸精靈耳朵算作人類世界的什麽試膽訓練嗎？盧拉不由得看着德裏克的背影這麽想，或許對方是看了什麽古老故事，把自己和魔王之類的尖耳串聯在了一起？

但隔天，德裏克似乎又好了，這次提出了新的請求，牽手。

牽手這個要求非常簡單，畢竟在家裏他們小時候就經常做，盧拉還記得十幾年前他牽着德裏克手努力教對方行走的樣子。現在這麽做就相當于回到過去，看上去也覺得蠻有意思。

于是盧拉很輕松地就答應了請求，德裏克見他答應得太快，才不慌不忙補充了個要在外面牽手的條件。

嗯……聽上去也很簡單，人類家庭購物時害怕孩子走丢不也是要牽手嗎？

準備鍛煉牽手出門的時候豐收旦已過了十來天，冰冷的海風也不再潮濕反而吹走了空氣中的潮氣，那些色彩缤紛的葉如同酥脆的餅幹，嘩啦啦碎了一地。

盧拉應季穿上了灰色的羊毛外套，帶着口罩，出門前德裏克還專門檢查了一遍彈了彈他鼻梁上的松緊。看上去這個提出要求的人比他還緊張，盧拉不由地思索原因，或許是對方已經在代入如何要和女友出門的樣子，再或許是對方是在做小動作轉移注意力？不過盧拉可是個活了四百多歲的人，應付這種小事絕對沒問題。

盧拉完全忘了自己一開始提出的性教育知識幫助裏面可完全沒有這樣細致地要求身體力行地執行肢體接觸。

一路上，德裏克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牽着而已。

盧拉靜靜地跟着，他是沒話說，他向來安靜不是開起話茬的那個。但德裏克在他的印象裏可不是安靜的人，他總是非常不開心地吵吵嚷嚷想把他趕回家裏，又或者總是害怕他走丢似的牢牢盯着他說着些學校的趣聞。

嘛……現在也不用擔心自己會走丢就是了。

盧拉盯着自己的手，今天他沒帶手套，是為了更配合德裏克那個肢體接觸的目标。但對方看上去似乎非常緊張，從抓着的手勁來看就是如此，雖然沒有被緊緊握住更像是攏着似的，但姿勢非常僵硬，具體表現為要走路轉角的時候盧拉會下意識地拽德裏克的手，德裏克手掌卻如同石頭般連點收縮的反應都沒有。

要說什麽嗎？

盧拉仰頭看着德裏克的側臉，對方堅毅的眼神一直盯着前方的路仿佛馬上就要從軍似的。從出門開始，德裏克就沒轉頭看盧拉一眼，如果德裏克要這樣就結束這段出門，那盧拉簡直可以預見德裏克今後和異性交往會是怎樣的結局。

很難相信這是塔拉基生下來的孩子，該他能言善辯的時候倒是一句話都不會說了。

不，或許得怪自己的血緣？德裏克這個時候說不定感受到了精靈的先祖召喚，正在腦內進行豐富的思考，他深思熟慮地決定了不說話。

反正自己也沒什麽話要說。

盧拉心安理得地拉了拉自己的口罩，縮了縮脖子，安安靜靜地跟完這一段旅程。

小孩成長适應什麽的，總得一步步來，現在不會說話下次提示就好了，要知道飯還得一口一口吃呢。

盧拉眨了眨眼，把心思放到了觀察周圍環境上，偶爾還注意觀察那些年輕的情侶，他們互相嫌棄說着對方的不是又互相別扭地表達愛意，讓盧拉覺得如同看書一般有趣。

這段路就這麽安靜地結束了。

回去的時候迎接盧拉的是老友布拉德，他見着他倆手牽手還覺得很奇怪，吐槽盧拉和德裏克都不是什麽孩子了怎麽還這樣膩歪。德裏克很是不開心地又喊了布拉德好幾句爺爺，最後癟了癟嘴離開。

德裏克走得很是落寞但步伐看上去很輕快。

一向古靈精怪的布拉德看着德裏克的背影，微眯起眼高深莫測道：“他是不是還有話要對我說，看上去心事重重。”

“你和他不對付那麽多次，他見你怎麽能不心事重重，”盧拉摘下口罩長嘆一口氣，露出笑容，“倒是你，你出門是想對我說什麽？”

盧拉這麽說有理，因為雖然布拉德最近經常在各個城市間旅行，但普遍他都是待在旅館或者家裏不出來，好研究他那毫無進展的複活魔法。布拉德這次來亞迪坎城是因為德裏克馬上要成年，作為盧拉唯一的好友他才過來看看，但在這裏待了一個月，盧拉都沒見布拉德出門迎接過他。

“哎，确實是有大好消息，”布拉德大笑着撫了扶自己額頭上隆起的皺紋，“進去說。”

邊說着，布拉德推着盧拉的肩膀進了房間。

“城主跟我說要給艾琳·伍茲立像。”

一進屋，布拉德就拖着身體攤在客廳上，地板上一如往常地堆着一疊疊的魔法陣式演算紙張，攤開的書本也散亂一地。盧拉搖了搖手指，讓書本維持着原來攤開的模樣，蹦蹦跳跳換了姿勢整齊地如同集體房宿舍般仰面躺在地板上，至于那些堆着的紙維持原狀。

布拉德揚眉露出些佩服的神色，見盧拉坐下繼續笑着說：“我感覺這輩子的努力有了另一種回報。”

“是嗎？”盧拉摘下口罩脫下外套，歪着腦袋靜靜思索。

艾琳·伍茲，一個已經死去将近三十年的勇者，巨龍讨伐冒險小隊“夜莺”的隊長，英勇又善良的戰士，以及……布拉德·貝茨的愛人。

或許不能叫愛人，因為到最後死的時候，艾琳才說了喜歡布拉德，而布拉德長年埋藏心底的告白還沒能說得出口，艾琳就死了。

盧拉不太記得艾琳具體的模樣，只記得當時的艾玲是個非常愛笑又有擔當的女性，布拉德是個悶騷古怪容易被人誤解的魔法師。他作為精靈很難理解這兩人到底是怎麽互相看對眼的，更不理解為什麽這兩人在一起這麽久明明都很在意卻重要的話始終說不出口。

但他知道，艾琳死的時候，布拉德是多麽痛苦的。

仿佛布拉德也正在經歷死亡一樣。

艾琳死亡後，布拉德也不再那麽喜歡研究攻擊魔法了，所有的天賦都放在了一邊，每天一遍遍地研究那毫無突破的複活魔法。

真是愚蠢的人類，他怎麽就不能理解，女神收走的靈魂是不會再回來的呢？

盧拉支起胳膊，撐起腦袋，瞅了瞅布拉德，他現在看上去和以前差了太多，任誰都想不到當年陰郁的青年會成為現在這樣一個古怪話多的老頭。

只見布拉德興奮地睜大眼，臉上的皺紋都被表情褶得更深了。

“是啊！立像的話，今後再有人來到這裏，看到雕像，就會認識并且記着艾琳，記得她做過的那些事。”

“記着又意味着什麽呢？”

“意味着艾琳像活着一樣。”

這句話讓盧拉的心裏仿佛莫名長出了一顆新的小草，它弱小但有生命力。

他該想到的，執着的布拉德不管過去還是現在都是執着的布拉德，以前的布拉德執着消滅龍和強大的攻擊魔法，現在的布拉德執着複活艾琳，不管什麽方式。

“這看上去和複活魔法有很大的區別。”盧拉忍不住提示自己朋友這上面的巨大差異。

“我知道，但哪怕只有一點也好，”布拉德長嘆一口氣，“我想讓艾琳活在世界上。”

這句話盧拉似懂非懂，他不是很能理解布拉德話語的前後邏輯，但他能感覺到布拉德情感上一種類似釋然的變化。

隔天，德裏克又來拜訪，這次，他沒提出要牽手。

當時的盧拉正腦內想着星星和引線的關系，對這個不牽手的提議非常歡迎，要知道回去他就進行了深刻反思，反思自己作為父親連課前教材都沒注意研讀。早知道牽手逛街算是約會，他應該先去買一兩本紳士的守則還有約會注意指南來看看。現在德裏克說不要牽手，那可真是正得他意。

只是，德裏克又提出了別的請求。

“我可以擁抱你嗎？”德裏克的語氣看上去相當嚴肅而又正經。盧拉上下端詳了下德裏克的表情，看不出對方到底是什麽心情。

嗯，反正似乎很合理，畢竟，牽手完了就應該是擁抱了。

盧拉托腮想了想，此時他倆正在卧房，這是德裏克建議的，似乎對方今天不想在外面做練習，應該是因為昨天做得效果不好讓他不滿意，所以今天換了位置。

小孩子很專注自己心靈上的成長嘛。

盧拉眨了眨眼，點頭。

只見德裏克突然抿起嘴唇，跟面對重大考驗似的深吸一口氣。他先是慎重地關上門，又偷感很重地在盧拉面前靠着櫃子不斷整理着根本不亂的袖口和衣領。

終于，德裏克一閉眼一咬牙，跟豁出去的小狗似的，刷的一下撲了上來。

盧拉感覺這與其說是擁抱，不如說是被撞了個滿懷。

上一次擁抱是多久前的事呢？似乎是在亞迪坎城剛見面時候的事了，那個時候德裏克還比自己矮，臉龐青澀，看上去有種介于青年和孩童之間的可愛和生命力。盧拉還記得當時的德裏克都眼淚汪汪了，卻硬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死犟着說自己沒有哭。孩兒大不中留，當時的小豆丁不知不覺就長大變成現在硬邦邦的大塊頭了。

是了，盧拉在擁抱的那一剎那，才清晰地意識到現在懷裏的這個青年是男人。

德裏克的身軀非常堅硬，結實強壯的肌肉甚至硌得他有點疼。德裏克呼吸的聲音也很粗，一下一下在頸邊蹭着他耳朵仿佛随時都要吞下他似的。德裏克周圍有一種莫名的氣氛，不似小時候那樣仿佛不稍加看護就會受傷的弱小氣氛，更像是一種膨大而又帶着暧昧潮熱的興奮氣氛。

有些陌生，讓盧拉産生了一種說不上的奇怪感覺。

德裏克似乎鼓了很大的勇氣，才撫摸了下盧拉的背。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撫摸的力道看上去相當小心謹慎，穿插過頭發的手指就如同小心穿過絲線的梭子一樣。

這完全不似平常幽默又開放的德裏克，盧拉忍不住想側頭觀察下對方的表情。可惜德裏克像是注意到什麽似的，另一只手向上沿着脖頸按住了他的頭，打消了他的主意。

好，就當是小時候的位置逆襲？小時候他抱德裏克，按德裏克的小腦袋瓜，現在長大了，德裏克來抱他，按他的大腦袋瓜。

盧拉輕嘆一聲，放棄了動彈，他不知道這個擁抱要持續多久，但看上去德裏克還是會和昨天一樣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