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苦痛的情感（下）

苦痛的情感（下）

這種無法原諒自己與世俗不合的态度一直持續到了星歷647年元旦，那年的塔拉基難得沒有在這種關鍵日工作，反而待在家裏陪他。

其實塔拉基待在家裏，德裏克并沒有很高興，因為他已經大了，并不是那種需要母親陪的媽寶男。況且塔拉基待在家裏也沒什麽好處，她回來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秀她的寶貝和想辦法欺負德裏克取樂。最重要的是，去年塔拉基去王都偷國寶時，德裏克就可以趁勢去盧拉家裏過夜，今年塔拉基回來，德裏克就不能這麽做了。

元旦大餐一如既往由德裏克做，當然他們可以選擇在外面吃，但塔拉基表示今天想嘗嘗德裏克的手藝。

夜晚，窗外飄着輕盈的雪，理應是夢幻的場景，德裏克卻心緒不平——他很好奇盧拉現在在做什麽，但塔拉基在，他不好出門。

他的母親是個無敵的怪盜，就算失手也從不會暴露自己，這樣的母親自己能應付得當某種程度上來說自己也很了不起。但，其實，偶爾，德裏克覺得塔拉基·貝爾只是個普通女人罷了。

一個一生都在追逐流浪與刺激無法獲得穩定的平凡女人。

她只是一個愛好無法與世界和解的普通人，在不斷追逐喜好的過程中做到了第一，使得所有人都拿她沒轍。

如果她是一個真正意義上正确的不會犯錯的人，她應該利用技能報效國家或者說成為一個勇于冒險的探索家。但她不是，她一邊嘲笑人類但又不得不圍着人類生活，她擠在人海裏獲得人們的贊嘆才能感到舒适，而所想要的東西也是她所嘲笑的人類創造的。

塔拉基·貝爾，在對她過于熟悉的德裏克·貝爾眼中，很難不被定性為一個普通人。

至于德裏克對自己的評價呢？

一個十足的白癡。

連自己的心情都無法控制的無能。

這麽想的德裏克恨恨地切下一塊牛肉，餐刀在餐盤上拉出銳利的聲響。

“怎麽了？”桌對面的塔拉基搖了搖手中的紅酒杯，迷人地笑問。

德裏克擡眼看了看塔拉基，這個女人就算年近四十仍然魅力十足，和幼年時的記憶相比也只是少了些活力更多風韻。但他不是塔拉基需要勾引的那些男人，更何況相處這麽久他早已免疫，于是他只是吞下一口牛肉，沒甚表情地回道：“沒什麽。”

語畢，德裏克頓了頓，問道：“你今年怎麽想到回來了，以往不是都在目标家附近過嗎？說是元旦的時候雖然人多但是容易松懈很好得手。”

“欸——你很關心我的生意？”塔拉基抿下一口紅酒，風情萬種地撩了下黑色長發，“沒辦法，今年沒什麽好貨啦——而且最近人家感覺身體越來越不行——說不定馬上媽媽就要拜托你養了呢——”

“去，你明明早都衣食無憂了。”德裏克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什麽？！你明明知道的，家裏一堆東西都是媽媽的寶貝，媽媽根本不會賣，那個《瑞貝卡》的畫像我很喜歡肯定不行，那個布魯列維的聖約寶石夜晚無論何時都閃閃發亮那麽好看肯定不行……”

只見塔拉基如數家珍給德裏克一五一十說明自己有多麽貧窮無助，但德裏克聽得左耳進右耳出，塔拉基的演技他早已看膩。

“哎，”德裏克拿餐叉靜靜地敲了下餐盤，定定盯向塔拉基的眼，“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

塔拉基略微震驚地睜大眼，她眼裏有尴尬不安還有一種很複雜微妙的懷念情緒。

但她是塔拉基，她馬上平定了表情，恢複到以往戲耍人間的模樣。

“我那麽做有什麽不可以？”

“你不是都後悔了嗎？”德裏克微蹙起眉，“既然如此，一開始就和其他人一樣選個又能讓你開心每天上蹿下跳攀樓房，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職業。”

“為什麽？”塔拉基笑問。

“……為了老年時不要感慨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技能又沒有穩定的人際關系？或者說社會認同感？”德裏克為難地後仰起身體。

“那麽為什麽我需要社會認同感？”塔拉基繼續追問，勾起嘴角的她看上去危險迷人但又有獨特的魅力，“我覺得世界都是蠢貨，只是我的游樂場，我高興了逛一逛，老了逛不了感慨一下有什麽不可以？”

“可是……”

“沒什麽可是，”塔拉基打斷了德裏克，“我并不是想繼續在這個游樂場玩耍，我很清楚我自己的感受，它就是游樂場今後也只是，我不會考慮在這個地方真正住下也不會把真心留在這裏。所以，游樂場就算關園了毀滅了，其實我本身也不是很在意。”

德裏克驚訝地張開嘴，湛藍的眼瞳閃過一絲微妙的亮光。他感受到了什麽，這似乎能解決他一直困擾的問題，現在只要抓住它，或許一直以來萦繞在他身上的苦楚就能消失了。

“你不會因為自己和別人與衆不同而困擾嗎？”

“我為什麽要與別人相同？”塔拉基的語調懶洋洋的，“我是我，別人是別人，我與別人理當是不同的，有可能我與某個人相似走上共同道路，那很好。但如果我和別人不一樣，我希望我們彼此尊重各自的選擇，努力把自己的道路走到最好。”

塔拉基頓了頓，換上鄭重的語氣：“要知道，我覺得游樂場好玩，就是因為裏面的東西不同。如果游樂場裏都是一樣的馴獸表演，我絕對不會去。”

塔拉基的話像火一樣點燃了德裏克心中的某些東西，他一直以來過于異類的愛情此刻顯得那麽正常。他應當承認，他不是什麽卑劣的人類，只是因為十足的貪婪才喜歡稀缺的物品例如精靈。如果他能與其他人有些地方不同，那就很好解釋了，他只是一不小心喜歡上了一個和自己完全不同種族的家夥，他只是喜歡的家夥又恰恰好是同性。

他只是有點特別，并不是什麽犯錯的罪人。

德裏克莫名眼睛有些酸澀，若是以往他并不想表達出來，因為他很容易獲得世人的冷嘲熱諷和不理解。但如果是面對更加大逆不道的塔拉基，他那些糟糕的感情，或許根本不是什麽問題。

“媽媽。”

“咳——咳咳咳咳咳咳咔……”

塔拉基吓得噴出一口酒，要知道她的寶貝兒子平時根本不會把這個詞說出口，上一次聽到這個詞感覺還是三年前時候的事了。

“幹嘛。”好不容易緩好氣的塔拉基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挑眉。

“我要是喜歡上了一個特別的人怎麽辦？”

餐廳內，沒有了咀嚼的聲音，只留下木柴噼啪的細微燃燒聲響，非常寂靜。餐桌上微弱的燭火不能點亮整個房間，只能微微氤氲人模糊的表情。外面的夜晚很靜，雪落在地上沒有聲音，街道上沒有商販的叫喊和酒鬼的吵鬧，所有人都在家裏靜靜享受着元旦。

“特別的？”塔拉基望向德裏克嚴肅憂郁的臉，腦中閃過一萬個可能，不由得擰起眉好奇，“呃……是江洋大盜還是殺人犯？是高攀不起的王族還是卑微茍且的乞丐？”

“都不是，”德裏克抿緊嘴唇，低垂眼眸，“他什麽都挺好，也沒有什麽不堪的職業或者說生活困難的問題……只是……”

“只是？”

“只是，”德裏克深吸一口氣，兩手握緊了手中的餐具，“他是個男的。”

“咚——”

“咚——”

新年的禮花在窗外燃起，魔法構成的大量光斑點亮了夜空，光芒閃爍，透過窗戶，照亮了德裏克的臉。塔拉基能看到，那是個多麽認真的表情，此時映照着流光溢彩禮花的德裏克那湛藍眼眸裏，只有堅定篤定，沒有一絲猶豫。

問我個什麽啊，明顯你已經打定主意了。

塔拉基饒有興致地噙着笑意，一手撐臉，一手舉杯：“男的而已，你拿不下？”

德裏克無奈而又戲谑地笑道：“什麽啊，你知道我不是這個問題。”

“不不不，你現在的問題就應該是這個，”塔拉基晃了晃酒杯，“因為在我看來喜歡同性根本不是問題，但作為我塔拉基的孩子，你要是魅力不足戀情失敗會讓我十分丢臉。”

“記得我說的？”塔拉基歪頭。

德裏克略微張大瞳孔，最終開懷笑着舉杯碰了上去：“記得，認準目标了，就要堅持到底。”

“噔。”

杯子碰撞，發出了悅耳的脆響。窗外燦爛的禮花，照亮新的一年。

大雪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