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星紡車

星紡車

在城主這裏大概交待完事情，簽上姓名，盧拉就和布拉德趕回家中。一路上布拉德都表現得非常愉快，邊搖頭晃腦走着邊搖着他的手杖，完全看不出是個六十左右的老頭子。

今天的晚餐還是土豆和山蘑，因為他倆回來的較晚，德裏克有充足時間準備晚飯，所以采用了比較複雜的熏烤做法。陪着肉質鮮美的裏脊肉，山蘑的野味被完全揮發擴散進了肉汁裏，十分美味。

晚飯後德裏克照例不是很想走，布拉德照例還是想趕人，然而盧拉什麽都不想管，他完全無所謂，他只要在三樓靜靜地做衣服沒人打擾就行。于是乎，一老一小的鬥嘴以德裏克勝出，他照例老實待在一樓寫作業，布拉德雖然悻悻地還想說話，但他選擇了偷摸溜進三樓。

這是扇被上了八級魔法鎖的門，但難不住老魔法師布拉德·貝茨。

正是夜，屋內沒有點燈。一進門，就仿佛被黑夜包裹一般，只有寧靜的大片黑中靜靜流淌着靜谧深邃的藍，偶爾飄動的光斑點亮了這暗沉的空間。

“哇哦——第一次見。”布拉德不由得大聲贊嘆。

在他眼前，幾個大型仿佛占星儀一般的球體在空中滾動，仔細一看，才發現那原來是紡車。普通人類的紡車都是一個輪子上面滾線，但精靈的紡車則像占星儀一樣，星軌成為了紡車的滾輪，每個星軌上都可以看到閃光的絲線在滑動。

“這個也不會讓外人看見。”伴随着無奈的回應，盧拉從織布機後探出腦袋。這是一架很高的織布機，直沖房頂的天花板，星軌運出來的絲線會彙聚流淌到織布機上。織布機上正織着的，正式盧拉口中一直所說的要給孩子的衣服布料。布拉德看不懂，但根據絲線進入閃爍的光斑頻率來看，他隐約可見這是什麽他沒探究過的高深魔力祝福。

“你還說精靈和人類沒什麽不同，我可從沒見到人類有這稀奇玩意兒。”布拉德睜大眼睛仰望着空中滾動的紡車和絲線，它們似乎在天花板組成了個小小的銀河，僅僅只是流淌的韻律就仿佛星空的變幻。其上面蘊含魔力所引發的光芒更是讓整個房間都宛如墜入星河。

“很特別嗎？我想人類過一會兒就能做到了，”盧拉眨了眨眼，确定了下織布機上的緯線位置，将下一段星星的信息錄入，“例如說不定只要你願意，你從四十年前開始研究很快就能研究懂那紡輪旋轉的原理，只是你不願意，總是研究你那個根本沒有出路的複活魔法。”

“又老生重提！”布拉德不滿地大嚷一生，胡須也一抖一抖的，現在的他全然沒有了城主那魔法大咖的氣勢。

只見布拉德舉着手杖敲了敲地面，地板亮起了熒光，年事已高的魔法師順着光亮找到了沙發毫不客氣地坐下。

盧拉縮回了脖子，繼續手中的活：“所以來找我做什麽？”

“你這話說的，沒事就不能找你似的，”布拉德吹胡子瞪眼做了個古怪的表情，但收到盧拉的瞥視後立馬老實收起表情，“我這不好奇你給小黃書效果如何嗎？那可是我大力推薦的當季熱銷，雖然你沒讓我當孩子的教父，可我還是很上心的好嗎。而且你今天還陪我出門了，我認為作為多年的老友，我應該多陪陪你……”

這句話成功讓盧拉停住了撐線的手，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已經織好的布，上面星光點點，每一寸細小的光斑抖動都透露着星塵的信息。如果按書中所說，他應當能在這上頭感應到他孩子未來的大致際遇，但他現在卻在上面只能看到星塵的光亮。

“不知道效果，不如說被教育了。”

“被教育了？”布拉德反問。

“對，就你那破主意，”盧拉不置可否地嘆口氣，伸手挑向下一根絲線，“他似乎不喜歡，就随便翻了翻。”

“……這可真奇怪……別不舉啊……”布拉德小聲嘀咕道。

“嗯？”

“啊……不，我是說如果他不看這些怎麽疏解呢？理論上不喜歡的就應該也沒有那方面困擾了。”

“或許是混血種的問題，”盧拉遲疑地放緩了語氣，“或許我該找個同樣混血的半精靈女性跟他交往試試？”

“純血精靈我就只見過你一個了，還別的半精靈？！”布拉德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呼，馬上他又挺氣身子好奇道，“你們還真有嗎？”

盧拉無奈地低垂起眼眸：“怎麽可能有，我自己都懷疑世界上還有沒有別的精靈了。”

他放下手中的機子，打了個響指，星軌和機器自己緩慢運行起來。房間中，小小的銀河在緩慢移動。

“而且他今天似乎還嫌棄起我的感情世界。”

“你的感情世界？你有感情世界？！”音調忽得升高，不難看出布拉德到底是有多麽驚訝。盧拉無語地瞟了布拉德一眼，讓這位老者不好意思地輕咳幾聲，“你孩子脫離精靈社會太久了，會拿人類的道德标準來衡量也不奇怪。”

“久嗎？我覺得比起其他精靈，我可是個相當稱職的父親。”

“啊，我懂……就和你常說的，比起其他精靈，你對于人類而言可是個相當稱職的朋友，”布拉德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憋笑般呼着氣一下下捋着胡子，“夥計，人類可沒有哪個朋友跟你說‘一會兒見’，結果這一會兒就過了十七年！”

“很久木……是有點久，”把呼之欲出的問句收到了心底，盧拉皺起了眉頭，“可是德裏克我算是陪的夠久了。別跟我說什麽相對普通人類而言遠遠不夠，我知道人類小孩有很多父親要從軍或者跑商，他們着家看小孩的時間可比我少多了。”

布拉德撲哧一聲笑出來：“可你不是什麽士兵或者商人，不是嗎？”

盧拉心虛地把眼睛移向一旁，布拉德見狀乘勝追擊。

“還好你這次沒直接對我說什麽‘很久嗎’之類的鬼話，看上去像人了不少，算是你這麽多年作為人父的一點成長吧。”

老友毫不含糊的話語點醒了盧拉，或許德裏克今天說得沒錯，精靈也是可以成長獲得變化的種族。要知道以往的他要是被問詢不夠關心人類，他會沒有絲毫現在這樣的愧疚感。看護太少？和他有什麽關系？只要給予足夠的量保證不被餓死不就夠了嗎？說不定沒有看護還能成長得更茁壯呢，要知道他成長起來可是沒有任何看護的。

盧拉內心湧上一股莫名的情緒，不自覺地揚起眉毛抿了抿下唇。

“看起來你和德裏克一樣，對我的感情世界意見很大。”

“意見？不，我的老夥計，我怎麽可能對你有意見，我只是看不慣你沒有自知之明罷了。”布拉德敲了敲手杖，流溢的星光從地面迸發出來。

“有嗎？”

“有的。”

面對盧拉的疑問，布拉德狠勁地點了點腦袋，今天好不容易服帖了的頭發又蓬亂起來。

“唔……”盧拉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語調忽然變得輕快，“你知道嗎，我今天聽到個好笑的建議，德裏克提議我試着去喜歡個人類。”

“哈？！”布拉德吓得差點沒拿穩手中的魔杖，他半是驚愕半是好奇地撐起臉，看向盧拉，“這大抵是什麽無來由的青春期狂想死谏，那你怎麽想的？”

“我？”盧拉露出困擾的微笑，搖了搖手指，将昏暗房間中的光芒點亮，“如果是以往，我應當覺得相當麻煩，從此除了成年送衣服見一面後，就再也不跟他相見老死不相往來吧。畢竟生命自有自己的去處，任何的幹涉都不禮貌。”

“喂，你這……”

布拉德正想說下去，但被盧拉用眼神打斷了，他踩着輕盈腳步走到布拉德身邊坐下，讓天花板的星光逐漸化為了冒險小隊團聚時刻的場景。

“我知道我知道，你肯定不滿意，我也大概理解了你們所謂的感性部分，不應該随便就消失或者習慣和某個人說再見什麽的，”盧拉收起雙腿仰望天花板，眼眸裏似有星光閃過，“人類是需要互相影響交織才能延續下去的，彼此編織在一起才會形成故事。形容成織布，單一的人類是無法形成一整塊布料的，只有各種各樣的人類在一起才會成為故事。”

“……”布拉德讷讷地沒說話，只是轉而看向天花板，看着星光演繹那些曾今發生在他身上的故事。他們相識、争吵、幫助……最後生死與共。

“怎麽了？”盧拉歪頭。

“你成長了啊！”布拉德猛地拍了一下盧拉的後背，“好小子，你知道你當年在隊伍裏多可惡，每天随時說散夥散發低氣壓的讓人太想揍你一拳了！”

“嗯？有嗎？我記得我當時只是友好地為大家建議堅持不下去可以離開罷了，”盧拉為難地側過腦袋，他從沒想道當年原來自己的評價這麽糟糕，他私以為自己當年很注重氣氛有努力融入集體，“而且現在我也沒覺得和德裏克道別有什麽錯，與其到時候面對各種麻煩，不如把可能的不好結果提前掐死在搖籃裏。”

“那現在呢？現在你覺得沒什麽麻煩了嗎？”布拉德戲谑地勾起唇角。

“唔……還是覺得麻煩，”盧拉雙手交叉捂住嘴沉思了片刻，不一會兒，撐開手臂，“但大概活着就是得麻煩吧。”

流淌的星河映照着盧拉的臉，布拉德難得在對方臉上看到了符合他這個面容的情緒。正當布拉德在心裏默默掬着淚感慨能看到精靈成長的一刻時，下一秒盧拉嘴裏卻吐露出了讓布拉德大驚失色的話語。

“你有沒有□□給我一瓶？”

“幹嗎？你和人類交往有必要一上來就進階到要給人類下藥嗎？！”布拉德驚得吓出鵝叫。

“不，我是覺得這樣發展下去我極有可能要見塔拉基·貝爾，畢竟她是孩子的母親，或許成年時，不管我願不願意都得見一面，而且這打眼的衣服最後她怎樣也都會發現是我送的，”盧拉慌忙解釋擺了擺手，他的眼角裏滿是歉意，“我想到她我就害怕，不把我自己迷迷糊了，我根本就見不了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