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短刀

短刀

時日見長,冬季悄然來臨。

星歷648年10月26日,天空藍得很幹淨,和白茫茫的雪地連成一片,讓閃光的海面更加顯眼和靜谧。

德裏克帶着毛茸茸的帽子和厚重的圍巾,在酒館旁靜坐,緩緩吐出一口哈氣。

不遠處的市中心新立起了一座雕像,雕刻的是一名舉着雙手劍的女戰士,她目光堅毅,盯着西北的土地。聽說那是殺死最後一頭龍的勇者,也曾是盧拉·埃爾塔納的朋友。現如今那兒成為了亞迪坎城的新景點,在酒館就能看到雕像處聚集的人群。

“等很久了嗎?”伴随着柔和的聲音,盧拉宛如一顆寶石般明亮占據了德裏克的視野。

“沒有。”德裏克悶聲道,小心把微燙的臉頰藏進圍巾裏。一見面,他就站起身,很自然地牽住盧拉的手,把它放進自己口袋裏。不遠處詩人們還在彈着魯特琴傳唱英雄的歌謠,時不時還吟唱些精靈的詞句,孩子們還在圍在雕像旁認着上面難懂的詞語,但他如此幸運,他能把這些人口中的旋律抓在手裏。

暧昧的氣息混雜着冬日的冷氣,白茫茫如煙消散在空氣裏。

沒頭沒腦的性教育課題已經過了二十來日,德裏克的變相約會也進行了二十來天,盧拉進步了多少他不知道,但他的進步他很清楚,至少他現在不是一個牽手就會熱血上湧的傻小子。

靜靜地呼出一口哈氣,德裏克小心翼翼地看向身邊盧拉的臉。對方看上去很鎮定,一如往常的平和沒有多餘的表情,德裏克無法從中看出盧拉對自己的行為有什麽異議。

如果是情感簡單,無法理解自己在想什麽,那是不是有點簡單過頭了?這樣感覺随便一個詐騙犯就能拐走他啊……

德裏克緊張地握緊了口袋裏盧拉的手,惹得對方看向自己,他連忙不好意思地撇過臉換來盧拉低聲的淺笑。

呼啦啦的冷風将德裏克滾燙的臉頰吹冷了些,好讓他的大腦沒有過熱宕機。他在等待一個合适的時機,一個能讓他吐露愛意的恰當機會。

告白不是件輕松事,它可能會招致長久以來的感情破裂甚至遠離,對于盧拉來說更是如此。德裏克非常清楚,身旁這個看上去一臉輕松的家夥并非什麽會看氣氛說好話的善茬,如果告白失敗,對方更是不知道會飛到哪裏去。德裏克可不想這樣,他希望無論成功與否,都能将對方死死抓在手裏。

撈了撈自己面頰前的圍巾緩解緊張,德裏克略微放松了有些滾燙的手。他有很多話想跟盧拉說,但選擇哪個是個困難問題。

抓住的手拉近了二人的距離,德裏克心情複雜地看向盧拉的臉。

“你最近不戴面罩了?”

“?”

盧拉不解地望向德裏克。

“呃,我是說,你以前不是又帶面罩又帶圍巾嗎?現在出門只帶圍巾了,”德裏克不好意思地伸手摸向後脖頸,狀似無意地環視起周圍景色,“你跟我說非常不喜歡和人類交往來着。”

金發的精靈聽完微眯起眼輕呵一聲,嘴角漾起笑意:“現在城裏都傳滿了屠龍英雄的畫冊,我藏起來也沒什麽意義。”

“啊,這樣嗎。”德裏克幹巴巴地回應,心裏卻捶了自己一萬遍——這問了個什麽顯得自己非常愚蠢的問題。

“而且我說不喜歡和人類交往并不是因為讨厭人類,我應當是精靈裏相當喜歡人類的那個,”正當德裏克懊惱萬分,盧拉悠悠的聲音又點亮了德裏克別的腦回路,“我只是害怕麻煩,但人類這種精力充沛的生物有總是喜歡招惹麻煩,雖然處理那些人類帶來的困擾不是什麽難事,但有這些精力我想還不如自己一個人更快樂。”

說的雲裏霧裏,但德裏克能馬上理解盧拉指的什麽,畢竟作為人類,自己就給盧拉添了不少麻煩。他從幼年起就總是要求盧拉今天陪他逛一下市集,明天帶他看一看箭術訓練成果,後天講解詩篇和典籍……雖然作為小朋友來說他對一個成年人頤指氣使有些太不客氣,但至少盧拉看上去并沒有厭煩他這些行為。而且說真的,少年時期除了這些請求幫忙的時候,其他時間他根本不能奢望盧拉多陪他一會兒。

因此,面對盧拉的這種解釋,德裏克也只能悻悻地打呵呵:“是這樣嗎?”

“是這樣,如果不是也就不會有你了。”

突如其來的告白猛地讓德裏克打了個激靈,他一下瞪圓了眼睛掙了掙腦皮好确信自己不是幻聽。

“我?你是說我是你喜歡人類的最好證明嗎?”德裏克顫抖地發問,手也止不住攢緊了些。

“嗯……可以這麽說?”盧拉有些猶豫地歪了歪腦袋,最終一口咬定。

激動的心,顫抖的手,如果盧拉再高個幾公分,他就可以看到德裏克已經全身發燙兩眼都冒起了金星。

“你怎麽……這樣……”德裏克小聲哼唧,把話語憋到圍巾裏。

“這樣?”

“……我是說,”德裏克聲音更小了,他低垂着腦袋盡力用圍巾遮住自己的表情,只從一點點光亮的縫隙裏偷窺盧拉的臉,對方還是該死的平和冷靜,“我是說你居然就這麽說‘我是你喜歡人類的最好證明’!”

厚重的圍巾混雜着自己潮熱的心情,德裏克感覺自己腦袋悶到仿佛火山爆發,他就像爆裂的水袋一樣噗地露出腦袋,傾瀉的語句随着無法控制的心情一并迸發。

盧拉望着對方漲紅的面頰以及亮到好似星星搖晃的眼睛有些怔愣,他眨了眨眼溫和地反問:“不能這麽說嗎?我只是說了實話。”

“……實話。”德裏克又十分不好意思地縮回了腦袋。

“對,你知道我不喜歡誇人,所以這只是實話。”盧拉平靜地重複。

這不是什麽誇人不誇人的問題,正因為是實話才更讓人心跳難耐啊!

德裏克全身燙得仿佛置身在桑拿房裏,幹冷的風都吹不盡他身上的熱火,還好手心還有盧拉冰涼的手來降溫。但這物理的降溫卻讓心上的火燒得更旺,兩人現在肩并肩的近距離更是讓德裏克半邊的身子完全失去了生理功能完全僵硬。二十多天的習慣接觸只消頃刻全化作浮雲,德裏克感覺自己現在症狀比第一天還要嚴重。

可惡的盧拉·埃爾塔納,總是随随便便一句話就讓他失魂落魄。

德裏克低着腦袋,緊張看着自己下半身,謝天謝地,今天至少這一塊的尊嚴是保住了。

那麽自己該回複什麽呢,說“我也喜歡你”嗎?還是說“哦,這樣”而已?

感覺直接承認喜歡不太合适會不會顯得太過随便,不夠成熟沒有思考量,更顯得自己像個一說喜歡就馬上好好好沒有自我的蠢家夥。但如果随便應付又可能就錯過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那可是盧拉·埃爾塔納,要知道現在身邊都還有人在唱着他的詩篇呢。

真是難以抉擇。

深深感覺被擺了一道的德裏克抿緊了嘴唇,把臉埋在圍巾裏思緒萬千。

早知道自己先帥氣地告白就好了,也不用現在像個小姑娘一樣羞澀不知所措。

德裏克像個煮沸了的水壺一樣燒紅了臉,頭頂源源不斷地冒着熱氣。然而罪魁禍首盧拉這個時候并沒有好生安慰他,也只是沒心沒肺地問了句:“你怎麽了?”

“……”德裏克千言萬語堵在嗓子眼裏,嗓子燒得仿佛火龍一樣都能吐出火來了。他努力控制表情端出一副正經的姿态,眼神鎮定:“沒什麽,我在想趕緊買東西,而且馬上就要成年了,我要給自己準備成人禮物。”

“……塔拉基不給你送嗎?”盧拉疑惑地揚聲問。

“她會送,但是送了在不在你手上就說不定,”德裏克回想起不好的過去不由得握緊了手,盧拉柔軟的手蹭得他心癢癢的讓他不自覺聲音放大,“你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多大的家夥了,每天都和孩子搶東西……”

“嗯,我知道。”盧拉淡定地打斷了德裏克的抱怨。

“欸?”

“我說我知道,”盧拉幽幽重複了一遍,又想到什麽似的補充了幾句,“我都拜訪你家這麽多回了,肯定知道。”

“……嗯。”一些跟邏輯對不上的細節讓德裏克有些在意,但馬上因盧拉的笑容被抛到了腦後。

“成年了我也該送你禮物。”

盧拉悄悄地在口袋裏捏了捏德裏克的手,德裏克半是激動又半是害怕地汗流浃背。

“什麽禮物?”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精靈的特別禮物,畢竟怎麽說我也算是你長輩。”

懷揣着對成年的憧憬,這次購物體驗相當不錯。在佑巴大陸上的人類社會裏,成年購物算是相當重要的一環,它決定了一個人今後将要選擇的職業方向。因此,飯店老板的孩子普遍收到特鍋,鐵匠的孩子普遍收到工匠錘,雖然塔拉基沒說,德裏克不難想象母親大抵是從那堆寶物裏随便挑一個,但他并沒打算把那東西當回事,他還是更喜歡自己給自己選的禮物。

最終他選擇了一把短刀。

這是把相當華麗的短刀,店鋪老板介紹這是什麽先人的珍品,德裏克看不出到底是多麽早,但就他看過的那麽多收藏來看,這是把不錯的短刀。刀刃很鋒利,鋒刃光亮到能看見銀光流溢,刀把上刻滿了未知的文字,周圍還配着些簡單的紋飾。這把短刀不夠長,因此相較而言它并不适合和人比拼。這把短刀又沒短到只能切切水果,它還是擁有十足的殺傷力。

這是個适合用來冒險的短刀。

德裏克可以想象的到用它來砍斷擋事的樹枝在野外紮營,或者用它來抵擋魔物之類的情景。

“是把不錯的刀。”伴随着簡短的評價,盧拉支付了賬單。

結賬的老板發現買單的原來是傳說中的精靈大人高興得歡天喜地,當時就打了七折。德裏克捧着短刀在一旁內心複雜地忐忑不語——他也不确定他沒來由地想要冒險究竟是自己喜歡還是想補充上他和盧拉之間的差距。

千言萬語化作一句話。

“謝謝。”

盧拉看着揣着短刀遠遠望着他的德裏克,眼神暧昧而溫和地說道:“我應該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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