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質問

質問

盧拉·埃爾塔納現在很困擾，困擾的源頭是突然變成問題寶寶的德裏克·貝爾。

他認識德裏克不是一兩天，要知道德裏克自打十三歲之後，他便脫胎換骨不再愛問問題，甚至把問問題當作一件愚蠢丢人的事。但現在，德裏克似乎問題太多了，至少坐在沙發上正和德裏克手拉着手的盧拉是這麽想的，他感覺對方握手完全不是為了什麽更好交流更像是鉗住他防止他逃跑。

“嗯……你是怎麽突然這麽想的呢？”勉強地牽起嘴角維持笑意，在內心不斷祈禱着布拉德趕緊回家的盧拉在內心無聲咆哮。

“我只是越想越不對勁，我不明白你為什麽小時候要趁塔拉基不在的時候來照顧我。”

“呃……我都說了，精靈看不習慣新生的消亡，就算是麻雀和花我也經常……”

“我知道，麻雀和花你也經常照顧，如果野外有幼鹿或狼崽你也會照顧，但我其實沒必要照顧吧。我當時在家裏的狀态應該離生死一線還很遠，就算你要照顧人也沒必要落到我頭上。”

德裏克認真而專注地盯着盧拉的眼睛，盧拉吓得汗流浃背，他感覺自己要被德裏克看穿了。

“嗯……怎麽不算遠呢……”盧拉慢悠悠轉移了視線。

“當時我是要被餓死了嗎？還是天冷得要凍死？”德裏克皺緊了眉。

那倒不至于餓死和凍死……但是按照書上來說，人類嬰幼兒需要特別看護，否則成年會對智商有一定影響不是嗎？

盧拉暗自腹诽，但他不敢解釋，他知道這麽說一定不能說服德裏克。

糾結的精靈緊張地想要偷偷抽出手，但這個動作招致了德裏克注意讓對方抓手的力度更強了。

“一定有什麽別的原因吧，否則我怎麽不見你照顧別的小孩。”

所以說為什麽以前都不問，突然一瞬間就知道問了啊！

盧拉在心裏問了一萬遍萬能的女神大人，可惜并沒有回應。這算什麽，因為最近青春期成長，所以孩子突然開竅了發現了不同？怎麽好的地方不成長偏偏這個地方成長起來了！

輕輕掙了掙被抓牢的手，盧拉半是羞惱半是愧疚地看向德裏克。

不知怎的，這孩子就跟突然長大似的，直到今天被責問，盧拉這才注意到德裏克的面龐已經完全沒有了幼年的稚氣。雖然還是問問題，但這次的感覺和十年前截然不同。那探究的眼神和堅毅的面容，都在告訴他這次的德裏克絕不能随便糊弄過去。他的孩子正在努力挖掘一些更深層的東西，一些盧拉一直不曾注意的東西。

是要告訴他真相嗎？

盧拉不安地微眯起眼，如水的眸光從眼中劃過。他知道早晚有那麽一天，但沒想到是被對方先提出來，要知道這些事實由自己講是一回事，由對方挖掘出來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很好奇？”

盧拉緊張地觀察着德裏克的表情，雖然德裏克最近的表情過于複雜他并不能解讀，但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想獲得更多的訊息。他既好奇又害怕，他難以想象德裏克知道了真相會是什麽表情，是嫌棄，是豁然，還是感動？精靈貧瘠的感情史書上可不會記載這些東西，盧拉沒有任何經驗來應對這一問題。

“對。”德裏克回答的相當篤定，那牢牢抓緊的手更是不自覺多用了份力。

呃啊，青春期，孩子會用一切方法進行感知體驗，在獲得自我認知的同時和世界摩擦交接。

盧拉不斷腦內重複着各種七零八碎的知識，尋找着模糊的答案，無盡的克洛斯魔法陣式在這面前都變得如此簡單和藹可親。陌生的糾結情感讓他煩躁不堪，盧拉作為一個相當典型的精靈，讨厭麻煩的東西。

他想簡單解決問題，如果德裏克就此讨厭他，甚至和他分道揚镳，那就随便吧，雖然非常可惜，但生命自有自己的去處。他相信就德裏克現在的能力，完全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就算再不相見，德裏克也能把精靈的血脈完好無損地一直延續下去。

這可能只是一次提早的分別。

做好了最糟的父子決裂打算，盧拉蹙緊了眉頭控制好表情。平常他面對人類喜歡笑，因為知識告訴他人類面對和善的人會更友善交流，但現在不是能笑的好時機，這是一個相當嚴肅的事——

他得告訴德裏克，他是他十來年一直未曾相認的父親。

盧拉上下滑動了下喉結，抿緊了嘴唇。他面部緊繃，氣息平穩，向來低垂的眼頭一次睜得大而清明。

“德裏克……”

拜這莫名的氣氛所致，德裏克也緊張起來，他面部線條僵硬，連脖子上都凸起了青筋。

“确實有件事該告訴你……”

窗外沒有雪，今日陽光明媚，但天卻仿佛是個下着鵝毛大雪的糟糕天氣。噼啪的爐火不能燒熱屋內寒冷的空氣，客廳地上攤着的一堆堆演算紙上寫着的是永遠不能成功的魔法陣式。

盧拉微張起嘴，将要說出關鍵的字。

“砰。”

巨大的開門聲。

“哦，天吶，今天真是個好天，我今天還在外面淘到了不錯的魔法素材。你知道嗎，碼頭來了新貨，銀環黑腹蛇的毒牙居然只要2個銀幣！”

吵吵嚷嚷的布拉德·貝茨提着大包小寶進了家，一進客廳，就望着雙手緊緊相握的兩人神色詫異。

“你倆幹啥？”

本來客廳內緊張的空氣瞬間消散，原本握緊盧拉手掌的德裏克也突然變了笑臉松開掌心。盧拉心有餘悸地輕輕揉着手腕，悄悄挪開和德裏克的距離。

感謝女神，感謝自然之靈，感謝布拉德這個時候回來！盧拉從沒覺得布拉德這麽和藹可親過，現在布拉德問他要精靈聖地遺址他都願意說明。

面對布拉德的詢問，盧拉非常尴尬不知如何回答，德裏克倒是能面不改色地扯謊。

“只是在練習扳手腕。”

“是嗎，你跟他比個什麽勁，不如去跟碼頭的水手比。”

完全沒發覺有什麽地方不對的布拉德只是進來把身上的東西堆到地上，徑直趴在地上演算起魔法陣式開始了魔法研究。

被布拉德這麽一弄，二人原本讨論的氛圍瞬間丢了個幹淨，德裏克略有不滿地癟了癟嘴，盧拉反而高興地站起身走到布拉德跟前幫忙看起他那個毫無盼頭的複活魔法。

“你還沒放棄啊，我的老夥計。”

“怎麽可能放棄，說不定就成了！”布拉德一回家就聽到盧拉這掃興的話語不滿地鼻子哼氣。

“你就讓他研究呗，說不定他就靠這個從國王那裏謀取什麽魔法研究金。”被冷落的德裏克繼續坐在沙發上，幽幽看着二人的背影。

“你小子別那麽勢利，動不動就想錢，我可不像你的家庭……”

布拉德正欲說什麽，又馬上發覺不對似的噎住了話語，他有些尴尬地看着盧拉大眼瞪小眼。這引起了德裏克的注意。

“我的家庭？”德裏克涼涼地問。

“呃……”布拉德支支吾吾。

“為什麽你們總是和我家很熟一樣？”德裏克陰沉地發問。二人皆沒有回頭，但都能想象得到德裏克陰鸷的表情，光是德裏克身邊散發的濃黑氣氛都要化作濃煙滾到兩人面前了。

“呃。就是，你媽挺有名，知道不是很正常，不是嗎？啊哈哈哈哈哈。”

伴随着一陣拙劣的尬笑，布拉德眼神驚慌地捋了捋胡須。他不安地使勁沖他的老友盧拉使眼色，指望這位當事人來解說下現在的情境，可惜盧拉只是一臉感激看向他，甚至還微微沖他點了點頭。

真是沒用的精靈，連撒謊都不會嗎！布拉德無言地默默淚流。

“是嗎？可你倆不是更有名嗎？還會在乎塔拉基？”德裏克語氣音調比剛才更低了。

“是的是的是的，”布拉德忙不疊送地點頭，還拉了拉盧拉的袖子，“我們很關注社會新聞的，像塔拉基這樣的大盜我們特別關注。啊……嗯，就是我徒弟也在王室或者貴族那裏做魔法導師，所以他們經常告訴我。”

盧拉有些糾結地擰起眉，最終只能回了個勉強的微笑。

“既然知道，為什麽不告訴國王呢？”

“啊……嗯。”被問住的布拉德瞪大了雙眼，将臉緩緩怼向盧拉。

裝什麽啞巴，給我回答啊！

布拉德把陰沉的大臉怼到盧拉臉上，因為太過焦慮，他簡直都想吃了盧拉，鼻子都怼到對方腦門上了。

盧拉繼續微笑着裝傻。

嗯……感覺突然回到了四十年前剛認識的時候，那個時候布拉德就經常一副恨不得要我死的表情……

不斷逃避的盧拉甚至能心思飄到別的回憶裏。

“你們到底有什麽秘密，總覺得像是故意接觸認識我一樣……”此刻德裏克的嘴就仿佛夜裏喑啞的門，只要一開，就會鑽出可怕的東西。

要說嗎？說你媽年輕時下藥睡了我，然後這樣那樣其實我是你父親。盧拉不安地沖布拉德抿緊了嘴，眼裏的求助奪眶而出。

問我什麽啊！這不是你的問題嗎？而且我十年前就寫信給你講過幹脆直接挑明然後入住塔拉基家也不是不行。布拉德微眯起眼，大拇指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果然是靠不住的魔法師，關鍵時刻當不了前排就放個大招說了句點燃的話然後銷聲匿跡。

盧拉頭一次體會到了類似人類的羞惱情緒，他憋着氣，猛地站起身，直面明顯低氣壓的德裏克。

“好吧，有些話我本來想成人禮上告訴你，但現在說也不是不行。”

還趴在地上的布拉德露出了崇拜的神情，他張大了嘴，一向蓬亂的頭發都被吓得直愣愣了起來。

坐在沙發上的德裏克雖然維持着看似放松的坐姿，但鼓脹的胸膛撐起了衣服，明顯心境并不平靜。

窗外天色正好，如果是以往這樣陽光明媚的冬天，盧拉應該在深林裏幫迷路的麻雀築窩，又或者捂着耳朵站在凍結的湖面上看魚兒嬉戲。

但今天不行，今天與以往是如此的不一樣。

盧拉鎮定了表情，俯視着德裏克，這是他看了十七年的孩子，馬上他将要陪他度過十八歲。他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知道德裏克是個比自己想象當中堅強的多的孩子，所以盧拉相信德裏克也當能接受自己接下來這段不平凡的話。

“我想做你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