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變故

第16章  變故

第十六章變故

聖誕節, 總要有雪才算完滿，可惜港城地處南方之南，只能用雪花機來增添幾許氛圍。然而利東街上飄落的人造雪花再精致潔白, 也不如長梧漫天飛舞的鵝毛大雪。

随媽媽、哥哥回家兩日後，天氣預報說有大雪，早上，江霧一覺醒來，透過卧室大大的窗戶看去, 整個別墅區一片白雪茫茫。

她在院子裏堆了個雪人, 拍下來發給周默成, 還發了許多別的雪景照片給他, 帶着小小得意的心情問他：【默成哥, 你見過雪嗎？】

周默成：【在加拿大見過許多。】

呃，竟然忘了這茬, 江霧只好假裝天真, 繼續問：【那你來過長梧嗎？】

周默成：【沒有。】

江霧：【有空來長梧玩吧，可以住我家。】

周默成：【好。】

這個假期, 江霧過得很滋潤, 心情也很好，不再像暑假那次苦兮兮的。不過元旦小長假她沒有約見蔣雅婕等人, 大家各自有安排。

2018年1月上旬, 江霧結束聖誕假期回到港城，開始了新的學期。

不知是不是錯覺，過了一個假期，日子仿佛過得特別飛快。江霧還是一如從前那般上學放學, 偶爾會見到周默成，先前抱怨時間過得太慢, 而今倏地一下，三周過去，春節假又近在眼前。

周默成聖誕假期就待在港城，過年也不打算去加拿大與親人團聚。

那天碰面，江霧盛情邀請他：“默成哥，要不你去我家過年吧，我家有空房間，我爸知道你，我媽也歡迎你。”

周默成溫和笑笑：“今年我有別的安排，下次有機會再去嘗嘗長梧的特色菜肴。”

江霧語氣喃喃：“好吧。”

她覺察出來了，這是周默成婉拒的托辭。

也許他根本沒有任何安排，只是睡睡覺、逛逛街、打打游戲，假期一晃就結束了。

江霧沒有再多問。

但這個假期，注定會有意外的事情發生。

*

江霧飛回長梧是在除夕前一天，江父開車來機場接他們三人。

車子開到別墅區時，江家大門外站着兩個男人，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拿着公文包，另一個男人更年輕一些。兩人都穿着西裝，看上去氣度不凡。

江新傑一看到他們，臉色便沉了下來；江裴坐在副駕駛座，眼睛凝起，厭煩情緒爬上了臉；唐玉婷驚訝萬分，下意識地叫了一聲：“老公。”

只有江霧并不了解，還依偎在媽媽懷裏，說晚上想吃螞蟻上樹。

下車後，江霧才看到那兩個人，她以為是爸爸生意上的夥伴。

中年男人微微一笑，用純正的京腔說道：“大小姐、江先生，抱歉，打擾了。”

目光再注視着江裴，非常溫和地朝他點了點頭。

最後才掃向江霧，臉上的笑容幅度增大。

江霧聽見“大小姐”這種很尊敬的稱呼，感覺無比恍惚。

這個人在叫誰大小姐？媽媽麽？

看向媽媽，又見媽媽的臉色好凝重，江霧的心不斷往下沉。

在她的認知中，媽媽和孤兒沒兩樣，她的父母不在人世了，她也沒有兄弟姐妹，又是從農村遠嫁過來的。所以江霧從小就沒有外公外婆舅舅姨媽之類的，這也不是什麽問題，畢竟爸爸媽媽非常相愛，她又不缺愛。

來者是客，江新傑将那兩個人請進了別墅內，又看着站在原地不動，拳頭已經握起的江裴，喊道：“江裴，快進屋。”

搞不清楚狀況的江霧，被媽媽一把拉進了院子裏，又被推上了樓：“爸爸媽媽要談點兒事，你到樓上去，別下來。”

“可是媽媽——”江霧覺得奇怪極了，此前家裏來了談生意的人，都不至于特地支開她，何況這兩人，不像是來談生意的。

江霧在二樓坐立不安，她悄悄下樓，站在樓梯上，偷聽他們談話。

可惜隔太遠，他們的聲音又小，她根本聽不清，費盡耳力，才隐隐約約地分辨出好像有個老人病危，說要見見面之類的。

可是，要見誰的面？媽媽？大小姐？

猶疑之時，聽見哥哥江裴冷冷的怒音：“現在想見面，會不會太晚了？”

江新傑立即制止：“江裴，注意禮貌。”

江霧：“……”

聽上去，大家都是知情人，只有她一無所知。敏感如她，只覺得家裏出大事了，是超出她認知範疇的事。

江霧實在忍不住下了樓，站在樓梯口，抓着扶梯，怯怯地叫了一聲：“媽媽。”

一開口，眼淚就掉了下來。

唐玉婷趕緊過來，拿着紙巾幫女兒擦眼淚，哄道：“沒事的啊寶貝，你不要多想，大家都好好的呢。”

“可是……”

江霧一哭起來，眼淚就止不住，兩個辦事的人員見狀，站起身，歉意十足地說：“真抱歉江先生，可是這件事，您看……”

江新傑無奈嘆息，說道：“放心，我們會好好考慮，你們下榻哪家酒店？”

“就在不遠的長梧大酒店。”

“好，我送你們過去。”

“不用不用，家裏這邊更需要您……”

唐玉婷幫女兒擦掉眼淚，捧了一下她的臉，不知道怎麽哄，江裴走過來，看着妹妹，皺眉說：“跟她說實話得了，她都讀初中了，老瞞着也不是辦法。”

江霧：“……”

半小時後，江霧坐在沙發上，整個人傻愣住，感覺自己的眼淚白流了。

如此戲劇性的故事，怎麽會發生在她的家中？

媽媽，居然是大小姐？！

江裴一看她呆愣的模樣，無語道：“你自己先好好捋捋，能複述得了嗎？”

她甩了甩腦袋，回過神：“當然能，我又不是傻子。”

簡單地說，媽媽唐玉婷是70年代某位京城許姓知青在農村生的女兒，那位知青回城時，撇下了媽媽和外婆。

外婆去世後，媽媽來長梧打工遇到了爸爸，20歲就結婚，後來生下了哥哥和她。

而那位知青回城後考上大學，一路順風順水，帶着家族一路飛黃騰達。可惜，去年他的兒子在一場意外事故中去世，30出頭還沒結婚。

許知青在悲傷之餘，想起了還有個女兒……便在去年暑假派人來尋親。

江霧複述完畢，感覺這個故事真的讓她很郁悶，像被喂了一只蒼蠅，她抱着媽媽不撒手：“媽媽，那現在，那個知青是生了重病進醫院？想讓你去看望他？”

江裴冷冷道：“這種薄情的人有什麽可看望的？”

江霧卻想起個事，又問：“哥哥，去年暑假，你就是因為知道了這件事，才變得寡言少語，誰都不搭理的？”

江裴的表情似乎更無語，悶聲道：“不是。”

“那是什麽事。”

江裴啧了一聲，不耐道：“少問。”

江霧反應過來，他當時坐飛機是去深市找那個女生，那個時候一定是被拒絕了吧。

“那現在怎麽辦？”江霧雖然覺得媽媽的身世太離奇，但想一想又覺得十分合理。

媽媽很少說外公如何如何，只曾說外婆很漂亮……所以才會被那位人渣知青看上吧。

江新傑頗無奈，說道：“你們先去收拾一下自己的行李，這件事，我跟你媽媽會商量商量。”

兄妹倆在二樓各自房間收拾，江霧按捺不住，跑去哥哥房間：“哥——”

江裴壓根兒沒收拾行李，拿着手機發信息，頭也不擡：“說。”

江霧站在門邊，好奇地問：“你希望媽媽去找她親生父親嗎？”

江裴冷笑一聲：“我的意見重要嗎？”

“也不是重不重要，就是問問嘛。”

江裴若有所思地打字，一邊說：“要是去的話，我們一家四口都得去，但我可沒興趣。”

“我也沒興趣。”江霧回道，“但媽媽如果同意去，我們就順便在京城旅游過年，也挺好的。”

最後爸媽商量的結果，是一家四口于次日，也就是除夕當天飛往京城。

見面時，單間病房喧嚣不已，來了好多許家的人，江霧一身處這種環境就頭暈目眩，分不清誰是誰。她還被推到病床前，被那個所謂的“外公”看了看，對方不住地點頭，說江霧長得比她外婆還要标致。

至于江裴，那位“外公”對他無比滿意，一副要培養他的口吻，說他前途無量。

江霧後來私下裏扯着哥哥衣服，說道：“我覺得他不像病危的樣子。”

“用生病和過年忽悠我們過來的。”江裴冷嘲，“他這個人我沒興趣，但他的資産，我很有興趣。”

江霧聞言，不禁傻眼：“哥，你怎麽在想這些，不是還有一堆親戚嗎？他們也有份吧？烏泱泱的那麽多人，我都分不清誰是誰。”

江裴：“人多又怎麽樣，我幫咱媽争奪家産，那是她應得的。”

“哥，你真是瘋了。”

江裴卻看了眼妹妹，似笑非笑地道：“小屁孩，懂什麽。”

江霧的确不是很懂這些，她覺得自己家的條件也挺好的。錢嘛，夠用就好了。

許家那麽多人，媽媽又是個家庭主婦，重要的是跟他們沒感情……怎麽看，他們也不會把家族資産和未來交給外姓人吧。

所以這件事，只能算哥哥的天方夜譚。

他們的春節假本就不長，在京城折騰一圈，回到長梧後，江霧的扁桃體就開始發炎，繼而燒得全身滾燙。

唐玉婷照顧着她，說道：“造的什麽孽啊？從港城回來都沒生病，去冷一些的地方就生病。”

這使得她越發不喜歡京城，跟媽媽說：“我不喜歡京城，我要回港城讀書，那裏暖和。”

唐玉婷道：“好好養病，病好了再去讀書。”

撇開哥哥開玩笑式的說争奪家産，江霧發現自己家的生活并沒有發生什麽改變。

媽媽依舊陪讀，照顧他們兄妹。

她也依舊上學、放學。

偶爾上課還是會走神，幻想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比如哥哥被那個“外公”培養成為繼承人，以他的性格，到時候在京城會是個什麽樣的形象呢？

霸道總裁？

別說，還真有那個feel。

……

有天放學，正好在小廣場遇到周默成，江霧乖乖叫了聲：“默成哥。”

過了一個年，他好像變了，又好像沒變。

江霧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隔了幾天沒見面，有種莫名其妙的害羞感，連直視于他也覺得不好意思。

他的視線、表情倒是和從前一樣：“聽說過年期間，你家裏很熱鬧，有個富貴滔天的外公從天而降。”

江霧愣住：“你怎麽知道，我哥跟你說的？”

他淡淡笑着，答案寫在漆黑的眼睛裏。

江霧道：“是挺意外的，他們去年就知道了，就瞞着我一個人。不過，只是多了一個外公，我感覺我的生活沒有發生什麽變化。”

周默成卻搖頭：“風起于青萍之末，你感覺生活沒有變化，實際上已經在發生變化。”

聽見第一句話，江霧愣了愣：“默成哥，你說話好哲學。”

他笑：“送你回家吧，病好了沒？”

他連她生病都知道，江裴是不是什麽都跟他說？江霧呆呆點頭：“已經好了。”

“那就好。”

走在路上，江霧補充：“你別聽我哥瞎扯，他還說要去争什麽家産，就很天方夜譚。”

周默成卻道：“你哥是男人，本就屬于自己的東西，為什麽不争？”

江霧很意外，他一向看起來清清冷冷，與世無争，居然也會說出這樣的話，不禁擡眼看他：“默成哥，聽起來你好像争過。”

“啊，是争過。”

江霧張口結舌，他的口吻也太輕松了。

“真的假的？”

“争到最後覺得沒意思，放棄了。”他的笑容無奈中又透露出幾分豁達。

江霧無言以對。

很多時候，她都覺得周默成像一個謎團，偏生還是夜色下的謎團，她努力地睜大雙眼，仍舊看不清楚謎底是什麽。

不過，她總覺得，也許等她大點兒了，就能看清了。

……

時鐘嘀嗒嘀嗒一秒一秒地走過，三月份，春暖花開的時節，港城偶爾會下一場春雨。

是在那天傍晚，家裏大門被江裴推開。

江霧正在喝媽媽炖好的雞湯，喊道：“哥哥，吃飯了，我以為你不回來吃了呢，給你發信息也不回。”

江裴沒有回應，徑直從餐廳邊走過，明明是暖和的天氣，江霧卻明顯感受到他經過時帶起的一陣冰寒。

看向他——

校服西裝濕了大半，發梢亦在往下滴水。

高大的背影看上去落魄、蕭瑟，像寒冬時節蒼涼的曠野。

“哥——”

後來那幾天，哥哥看起來好像正常，又好像很不正常。

他在家的話變少了，也不怎麽跟她一起上學。有次江霧好不容易趕上他的腳步，問他：“哥，你為什麽不跟我一起上學了。”

他停下腳步，眼神淡漠地看她：“你總要學着一個人上學，一個人走，哥不能陪你一輩子。”

江霧：“……”

“可是，誰要你陪一輩子了，不是能陪的時候就盡量陪嘛。”

這日，江霧才知：那天親哥失戀，那個女生不辭而別。

據一些同學八卦，那個女生已經退學出國了，過了幾天後，江裴才去書院找她。

江霧郁悶無比，發微信給周默成：【放學後能等等我一起嗎？我有事找你。】

見面後，江霧自責不已：“我哥失戀了，我卻知道得比別人還晚，我這個妹妹不大合格。”

周默成依舊那副冷色調：“這很正常，越是親近的人，有些事知道的越晚。”

江霧悶悶不樂，望着他，不滿道：“默成哥，你不要總是這麽理智好不好。”

周默成笑了笑：“請你吃麥當勞，聽你吐吐苦水？”

她是有苦水要倒，但是周默成知道的也不多，他說：“我只能陪他打打球，其他的也不能做什麽，也不好多問。”

江霧：“可他明明在家也挺正常的，只是話少一點兒，但他本來話也不多。”

她睜着清澈的眸子看他：“默成哥，男生失戀，是不是都這樣？”

周默成：“也許吧，哥哥沒失過戀，提供不了樣本。”

江霧哼唧：“我簡直能想象得到，你要是失戀，一定會更加冰塊臉，誰都不理。”

周默成冷呵：“你想多了，哥哥要是戀愛，談一次就會成功，沒失戀這個步驟。”

江霧：“哦，那祝你好運。”

……

不久，複活節假期到來，學校放了一周假，江霧飛回長梧。

哥哥的狀态好像好了一些，至少江霧跟他說話的時候，他又恢複了從前怼她的模式。

心中石頭終于落地時，在飯桌上，江霧卻聽到哥哥說：“爸，我想轉回來，考清大。”

“我想拼一把。”江裴面無表情地說。

其餘三人全都驚呆。

江新傑率先恢複神色：“是要遷到京戶嗎？”

“不，在長梧考。”

“難度很高啊，反正有個外公在那兒，遷過去是比較容易的。”江新傑說道。

江裴搖頭：“我想證明一下自己。”

“我媽的港城臨時身份證還要三年才能申請永居，有永久身份證我才能申請內地大學，思來想去，我還是想回來讀大學。”

“可是，那我怎麽辦？”江霧都要哭了。

江裴看着她：“你想留在那邊就留在那邊，想回來，也可以遷到京城去，減輕你的升學壓力。”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胳膊擰不過大腿，哥哥是那種做了決定就執行的人。

江霧這才深刻體會到周默成說的那句“風起于青萍之末”是什麽意思。

各種事情，往往在不知不覺中就發生了……

因此假期一結束，提諾中學少了一個校草，江裴甚至沒回港城跟人道別，仿佛是不想再踏足這個傷心地。

黃可晴、張凱欣得知這一消息後，接受不了地說：

“你哥怎麽說轉回去就轉回去啊？”

“巨大損失啊！”

“你怎麽沒轉回去？”

江霧無言以對：“我成績差，回去卷不過其他人，也考不上好大學，行了吧。”

“那學校少了一個校草啊！”

江霧：“不是還有一個嘛。”

……湊合着用吧。

然後另外一個校草，一臉淡定，一絲不舍都看不出，拎着江裴的書本和儲物櫃裏的東西，送到了江霧家。

他沒有脫鞋進屋，放下東西就要走，大概是因為江裴不在，他進來不方便。

在他轉身的一瞬，江霧不管不顧，從家裏走出來，堅持把他送到樓下。

在大廈門口，周默成目色平靜地看她，淡笑：“快回家吧，別讓你媽媽擔心。”

江霧感覺整個世界都要坍塌了，親哥受了情傷，不想在這裏上學，她理解，可是現在周默成好像也要離她而去。

江霧心情無比複雜地叫了聲：“默成哥——”那雙明淨的眼睛裏，填滿了委屈，“你是不是也要離開我了？”

周默成神色一頓，眸光微動，最後沉出氣息，低低道：“怎麽會？”

江霧小聲道：“可我害怕。”

看着這個敏感的小生物，他呵道：“明天我來樓下，接你上學。”

江霧喜出望外：“真的嗎？”

俊朗的男生點頭：“接替你哥的職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