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長大了

第17章  長大了

第十七章長大了

翌日早上七點多, 江霧在樓下見到了周默成。

他的西裝校服扣子沒系，露出酒紅色斜紋領帶和白色襯衫，書包單肩搭着, 看上去随意許多。

但那張臉一點兒也不随意，俊美逼人。偏薄的嘴唇，人中窩有些深，鼻子高挺着，眉骨優越略微下壓, 使得人更顯冷峻。再往上, 頭發也是發型師精心設計過的……

江霧噙着微笑, 用粵語跟周默成打招呼：“默成哥, 早晨。”

他點點頭, 接過她手裏的紙袋子：“走吧，上學去。”

周默成來接她并不順路, 出了地鐵, 走另一個出口，還要繞一段路, 江霧問會不會太麻煩。

他語調平淡地說：“還好, 剛好幫我戒掉遲到的壞習慣。”

江霧微微無言，她以前總以為他是那種循規蹈矩的乖乖學生, 有點兒潔癖, 整個人一塵不染，接觸後發現生活中他也有随性的一面。

她扯了一下書包帶，說道：“不過等我習慣一個人上學了，就不用默成哥來接我了。”

“嗯。”他撇頭看過來, “這段時間先接着。”

“你吃早餐了嗎？”

“還沒，路上買。”

“我媽幫我準備了兩份早餐, 還有一份是給你的。”

周默成低頭看了一眼袋子，确實有兩個白色塑料袋，裝着面包牛奶。

“跟我說謝謝阿姨。”

“好的。”

校門口檢查禮儀的老師看到他們倆走在一起打招呼，臉上流露出驚訝表情，周默成很淡定地說：“今日開始，由我接佢返學。”

老師：“哦哦，系噉，都幾好。”

随後又：“只不過件衫……”老師的視線投向他敞開的衣服。

周默成擡手系好扣子，笑笑，再帶着江霧離開。

在分開的地點，江霧從周默成手裏拿走袋子，他則取走他的那份早餐，各自上樓。

雖然換了一個人，但都是哥哥，江霧心裏踏實許多。

但是班裏的女生不踏實，黃可晴在她一上樓，就笑着說：“有情況啊？周校草跟你一起上學？”

江霧無語道：“你想多了，他代替我哥接我上學而已。”

“你這麽大了還要人接？”有個女生問。

江霧一時悶住，只好說：“是我哥拜托他的，等我習慣了就不用了。”

黃可晴嘆息着搖頭，拉長聲音：“唉，我明嘅，你大佬走咗之後，我哋都唔習慣呀嘛。”（我明白，你哥走了之後，我們都不習慣。）

但是，慢慢就習慣了。

親哥進了重點中學長梧二中，開啓了苦讀模式。他本來就很聰明，理科成績又好，只是人很懶散不想去卷。之前英語有些拉垮，在這兒磨了兩年，一回去，英語成績非常拔尖。

有時候走在路上，江霧會跟周默成聊聊哥哥的近況，結果周默成比她知道的還多。

例如：“你哥參加英語演講比賽，拿了一等獎，在微信上跟我炫耀。”

江霧皺緊眉頭：“他都不跟我說這些，只跟你聊。”

“不過也好，看來他已經從失戀的陰霾裏走出來了。”

周默成卻說：“走出來了？我表示懷疑。”

江霧不解：“為什麽，難道失戀要花很久才能走出來？”

“看情況，你哥這樣的程度，我覺得得花久一些時間。”

“久一些是多久？”

“可能，一輩子。”

江霧吸了口涼氣：“這麽誇張！”

他笑笑，眼睛裏流露出慈悲的神色。

“要花這麽久的嗎？”江霧同情起哥哥來，“我哥好慘。怪不得你說談一次就要成功。”

周默成眯了眯眼睛：“你哥也是這麽打算的，但人算不如天算。”

走了幾步，他突然問：“小江霧，如果是你，你覺得自己會花多久走出來？”

“我？”江霧臉色不自然，抿着唇，“我還不知道，但我哥說我忘性大，可能用不了多久吧。”

周默成呵了一聲：“那挺好。”

*

跟周默成一起上學，仿佛成了江霧的新習慣。

他們的相處模式，就跟哥哥帶妹妹差不多，江霧擅長扮演乖巧聽話的妹妹角色，而周默成比親哥更溫柔，說話也恰到好處，從來不會怼她，也不會像一些讨厭的男生那樣說不正經的話。

他還會教她一些學習方法，鼓勵她好好學習，在她考試進步的時候也會誇她。

所以，江霧一直覺得他比親哥還要合她的心意。

但是，江霧也能隐隐地感覺到有人在說一些閑言碎語，大概是說她有些裝，這麽大個人了，還要人接送。

當時六月期末考試在即，江霧沒理會這些閑話，只在有天去學校的時候，跟* 周默成說：“等到下學期，你就要備戰DSE了，我也不用你接了。”

周默成十分平靜，低沉應聲：“好。”

江霧笑笑，笑完竟有些難受，就像跟戀人約好了時間分手似的。

雙雙沉默不語中，氛圍陡然變僵，江霧心裏堵得慌，睜着不安的眼睛看他：“默成哥——”

“嗯？”身側的男生目光柔和又凝重。

“你暑假，去長梧玩吧，我哥肯定也想見你。”

那張似要凝固了的臉，忽而一松，周默成淺笑點頭：“好，我安排安排。”

得到他的回應，江霧堵着的心情終于得到纾解。哎，剛剛也不知道怎麽了，只是不讓他接送而已，又不是不見面了。

不過，他這次沒有拒絕，江霧很确信，他是真的會去長梧。

……

正式放暑假後，江霧跟媽媽飛回家，再不久，周默成抵達。

他特地挑了江裴還沒補課的時間過來，計劃玩一周。

那幾天，江家很熱鬧。

江霧有倆哥陪伴，幸福指數噌噌往上漲。

頭兩天，江裴陪周默成去擠景區，不讓她跟着，江裴還不耐地說：“太陽那麽大，景區人那麽多，你又不是沒去過，跟過去我還得提防你走丢。”

江霧沒勉強，只和他們一起逛逛夜市和市區。

那天在兩邊栽滿梧桐樹的大道上行走，江霧告訴周默成：“這條路綠蔭遮天，十分涼快，游客很喜歡來這裏打卡。”

周默成道：“風景确實很美，開闊又濃綠。”

……

他們也不是喜歡擠景區的人，奔波幾天後，周默成便懶得出門了，三人一起宅在家。

這天上午，爸媽都不在家，江霧打扮了一下，穿着淺綠色的裙子，挎着小包包經過客廳，倆哥哥都恰好坐在沙發上，投過來的視線讓她倍感壓迫。

江霧站定，朝他們笑了笑：“哥哥，我今天要出門。”

江裴：“去哪兒？”

“朋友聚會。”江霧說道，“中午不回來吃飯了。”

江裴：“去哪聚會？”

江霧：“興泰廣場那邊。”

周默成則問：“是和以前的同學？”

江霧點頭，嗯了一聲：“我先走了，哥哥拜拜。”

約她出門的是蔣雅婕，還有班裏的另一個女生，名叫李穎。

商場內有冷氣，江霧跟她們坐在星巴克外面，一邊喝東西一邊聽她們說班裏的情況怎麽怎麽樣，說中考的壓力有多大，還有一些八卦……

蔣雅婕還是老樣子，三句話離不開林以澤，說道：“林以澤之前不是說在網戀麽？後來他說是開玩笑的，真是個大忽悠。”

江霧聞言，臉上保持鎮定地說：“是嗎？”

李穎：“不過我聽說隔壁班的班花，好像也很喜歡林以澤。”

蔣雅婕：“那他是什麽态度？”

“還能有什麽态度，他好像最近變得高冷了起來，坐在教室後排，不怎麽跟女生聊天。”

去年暑假，江霧聽他們聊天時自己完全插不上嘴，還覺得挺失落，現在聽見這些，已經非常無感。

李穎又道：“江霧，你要是沒轉學，還在我們班的話，我們班裏好歹也是有班花能跟其他班抗衡的，現在選不出班花，都差不多，沒有特別漂亮的。”

江霧皺眉：“可是，文娛委員不是也挺好看的。”

李穎：“不行了，青春期在發胖。”

“呃……”

正覺得無語時，蔣雅婕倒吸一口涼氣，興奮地喊道：“林以澤。”

擡頭看去，林以澤正和一個看起來比他小兩歲的男孩站在一起，直直地盯向她。收到他投過來的目光，江霧莫名覺得緊張。

林以澤叫了聲江霧，幾人聊了兩句，那個小男孩便扯了一下林以澤的胳膊：“哥，快點，我媽要催了。”

林以澤只好說：“我先送我表弟過去，你們能不能等等我，我馬上就過來。”

他們一走，蔣雅婕就笑着說：“林以澤是要加入我們的聊天啊？”

李穎表示懷疑地道：“可能他是看到江霧在這兒，才想過來聊天的吧，要不然他才不會跟我們聊天。”

蔣雅婕也很贊同這個觀點，但又像是在解圍：“難得碰到江霧，過來打聲招呼也不賴。”

江霧則在心中盤算，只是老同學見面聊聊天，沒什麽的，他來就來呗。反正這半年她跟林以澤的聯系很少，大概只有四五次，都沒什麽印象。

然而十幾分鐘後，先過來的人不是林以澤，而是她兩個豐神俊朗，顏值爆表的哥哥。

當時她們三人聊着聊着，察覺桌子邊好像被什麽黑色烏雲給籠罩住了。

同時擡頭望，蔣、李二人立時懵住，被江裴和周默成帥得完全說不出話。

江霧有點意外：“哥，你們怎麽來了。”

“午飯就喝奶茶？”江裴問。

周默成：“不吃點兒別的東西嗎？”

“還不餓，要是餓了再去吃麥當勞。”江霧再次問，“你們過來幹嗎？”

周默成：“看電影。”

江裴看着三個初中生，扯了一下嘴角：“走了，你們慢慢喝奶茶。”

他們一走，蔣雅婕和李穎就和瘋了似的：“江霧江霧，其中一個是你哥我知道，另一個是誰？也是你哥？”

“是我哥之前的同班同學，從港城過來，在我家住。”

兩個女生不斷感嘆：“好帥啊……”

“你哥已經很帥了，還有個這麽帥的同學。”

“你還跟我說你們學校沒帥哥？”

江霧：“我們學校當時就他倆能拿得出手，其他的是真的不帥。”

……

不久，林以澤過來了，幾人依舊吃吃喝喝聊聊，沒有什麽變化。

在麥當勞，蔣雅婕掏出手機說打兩把農藥吧。

江霧不打王者榮耀，甚至沒下載，便坐在一旁玩自己的手機。聽他們三人說着什麽“殘血”“殺了”“老六”“推水晶推水晶”……

場景和去年聚會時差不多，但江霧心中有些奇怪，覺得他們還挺幼稚的。不是說打游戲幼稚，也許是跟兩個哥哥在一起久了，不知不覺，就會對比出同齡人的幼稚。

分別後，江霧站在商場的出口處，等待看完電影的倆哥哥一起回去，忽然林以澤又折了回來，仿佛是底氣不足地叫她的名字。

江霧愣了一下：“你不是走了嗎？”

林以澤握了握拳，稍顯緊張地說：“想跟你說會兒話。”

江霧預感很不妙，心開始往下沉，話也不自然起來：“說什麽。”

摸着良心說，林以澤是長得挺帥，臉形輪廓和五官都還不錯，個子也高了一些，但是在她的兩個哥哥面前注定會被秒成渣。

他深呼吸一口氣，說道：“剛才在麥當勞，蔣雅婕她們說我網戀的事。”

江霧：“不是說你當時是在開玩笑嗎？”

林以澤：“是開玩笑，但也不算開玩笑。”

江霧：“？”

“其實，其實我相當于是在網戀。”林以澤仿佛鼓起勇氣在說話，“但她可能不知道。”

一瞬間，江霧懵了，她緊張得不行，好害怕林以澤說出什麽讓她根本不知如何應對的話，比如直接說“那個網戀的對象就是你”之類的，情急之中，江霧只想搶先一步堵他的話，于是脫口而出：“我有喜歡的男生了。”

林以澤呆怔住：“什麽？”

身後兩個高大的人更是異口同聲：“什麽？”

江霧心驚肉跳，頓時石化，她像機器人一般轉頭，仰着脖子，對上兩雙不解中帶着點兒憤怒的眼睛。

江霧：“……”

在兩個準高三生面前，林以澤好像一個偃旗息鼓的小男孩，慶幸自己沒有說出口，見江霧吓得魂都丢了一半，他尴尬着說：“江霧，你哥來了，那我先走了。”

只剩下江霧傻不愣登地看着他倆。

江裴的臉黑沉沉的，低聲說了句：“先回去。”

江霧乖乖跟随，可是，她可以解釋的。

她只是說了句謊話，又不是真的有喜歡的男生。

想到這兒，江霧腰杆挺直了些。

然而親哥的臉實在太黑了，叫了輛出租車，坐在副駕一語不發，她只好用求救的眼神去看周默成。

周默成的臉色也不大好看，緊繃着，像塊冰。

車上空氣冰冷窒息，連司機都覺得怪怪的，好在他們家離廣場不遠，不一會兒抵達別墅門口。

江裴直接坐在沙發上，周默坐在另一側，兩個人一副開堂會審的節奏。

江霧惴惴道：“我上樓了。”

江裴發話：“坐下，上什麽樓。”

“幹嗎？”江霧毫不懼色地看着江裴，就算有了喜歡的男生，也不是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何必用這副态度對她。

“那個人是誰？”江裴問。

“林以澤啊，我同學，你也認識的，小學就一個班了。”

“我是問，你說的喜歡的男生是誰？”江裴臉色嚴肅無比，“你才多大點兒，是早戀了？還是暗戀了？”

“你才早戀了，我只是随口說出來堵林以澤的話，哪有早戀和暗戀。”

周默成一直坐在一旁察言觀色，微微籲氣：“也就是說，你是為了唬弄那個男同學？”

江霧點頭：“對啊。”

周默成轉而笑吟吟：“當時那個男生在跟你表白？”

江霧咬了咬唇，面色轉紅：“沒有表白，但是我有些擔心……就不知不覺脫口而出了……”

周默成的面容徹底緩和：“江裴，你妹妹是個聰明的小孩，看來是一場誤會。”

江裴冷哼一聲，卻一點兒也不打算承認自己的态度過于威嚴：“行了，去樓上吧，別一天天的跟不三不四的人混一塊兒。”

江霧氣不打一處來：“誰不三不四了，我看你才不五不六。”

周默成看了眼江裴：“我記得她說初中不會拍拖的，放心吧。”

江裴：“高中就行了？”

江霧：“那你高中不也拍了。”

話音一落，江霧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她精準戳中了哥哥的傷疤。

江裴雖然沒有說話，但陰沉着臉，一派肅殺之色。

江霧只能垂着腦袋，小聲說：“我去樓上了。”

盡管這一插曲，就這麽過去了，沒有人事後翻賬，但江霧徹底明白，周默成當時說的極可能是事實——哥哥或許一輩子都走不出失戀的陰影……

唉。

*

自那之後，江霧對哥哥小心翼翼了一些，見面後也盡量不再跟他吵架，日子一天天地重複着，從夏到秋，再從秋到春……

這一年好像過得特別快，仿佛有人拿着調色盤，一下子就調出了濃綠、枯黃、豔紅。

江霧習慣了一個人上學、放學，她很少和周默成碰面，只知道他很忙，也知道親哥很忙。

她亦給自己安排了好多充實的課程與活動。

過完年後，江霧甚至沒有見過周默成，也怕打擾到他。

港城的DSE考試開始得很早，從3月底一直持續到4月底，一天安排一科，哪天輪到自己選的科目，就去考點參加考試。

周默成考完最後一科的那天，江霧正好值日。

下午放了學，江霧拿着掃把打掃教室。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黃可晴和蔡梓豪太有緣，江霧初三又跟他們分在一個班。

江霧在清掃地板時，蔡梓豪沒去參加活動，站在桌子邊，突然側頭看她，笑嘻嘻地說了句：“江霧，我覺得你好似又靓咗喔。”

類似的嬉皮話，江霧聽他說過許多，每次都懶得搭理。

這次，江霧睨了他一眼，無語地說：“行開啊你，阻住我做嘢。”（走開吧你，妨礙我幹活。）

蔡梓豪還是老樣子，越有人理他，他越來勁兒，幹脆過來拿她的掃把：“不如我幫你啦。”

江霧才不想他幫忙，兩個人便搶起了掃把，搶着搶着打鬧起來。确切地說，江霧覺得他實在煩人，受不了地拿着掃把去趕他，把他從教室裏追到了走廊上。

一邊追出去，一邊飙粗口：“瓜老蔡，因住仆街啊你……”（死人蔡，小心仆街啊你。）

一秒後，周默成的身影赫然出現在走廊那端，江霧呆住，立即收聲，尴尬無比地叫了一句：“默成哥。”

身姿清發，氣質清冷的少年，注視着面前年滿十五，活潑靈動又明豔的女孩，突然意識到：

她終究，還是長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