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天降竹馬 我叫鐘靈秀,你也可以叫我—……

第15章 天降竹馬 我叫鐘靈秀,你也可以叫我—……

朋友跟朋友間的聊天,是有區別的。

那天林雲深跟發小喝酒,借着酒勁,說了許多以他的性格根本不會說的話。

當時莺歌燕舞、觥籌交錯,林雲深卻滿身寂寥,沙啞道:

『我覺得我們就要分開了。』

發小抿半口酒險些嗆到。

他是那樣會察言觀色,以至于聽出了這話裏頭的真心實意,于是問道:『怎麽會?』

『我也不知道。我覺得有股勁扭在我身體裏。有時我會覺得活着很沒意思,我就像是一只被豢養的貓,主人叫我吃飯我就吃飯,主人叫我睡覺我就睡覺。我甚至連跳上牆頭去外頭拉野屎的權力都沒有,因為他每天都會清理貓砂盆,然後溫溫柔柔地問我發生了什麽。我會暴躁、會易怒、會傾盡一切想向他發脾氣,盡管我知道,他根本沒有錯,他是那麽完美,盡到了一切做妻子的本分,可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了。』

『或許是你們在一起太久了。』

『久嗎?我跟他認識七年,七年,好像很久,又好像不多。

『我年幼時,白天見着娘,晚上陪着爹,可他們在我十五歲那年死了,去掉我三歲前沒記憶的時間,滿打滿算,我跟他們相處了十二年。

『而我跟師兄在一起七年。

『我白天見着他,晚上也見着他。我跟他在一起的時間,竟然超過我跟我爹娘一起生活的總和。

『我從沒有跟一個人結下如此深的緣分,這或許已經超出了我所能處理關系的極限。

『我越來越害怕,還怕這段關系本身,也害怕它最終會走向我無法控制的未來……』

發小沉默良久後問道:『所以,你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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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終止這段關系了。』

但這些對婚姻有所怨怼的話,絕不能跟鐘靈秀講。

跟發小講最多算是牢騷,可跟鐘靈秀講就一定會落成『事實』。

——因為鐘靈秀從小就喜歡他。

『那他,能讓你一個人喝悶酒呀?』鐘靈秀似笑非笑。

林雲深當然聽出這是在翹牆角,但他不想撕破面皮。

于是認真撕一條羊肋骨,蘸醬料後猛猛點頭,『哎呀!這羊肥呀!可惜這會都春末了,這要是在冬天,別提多香了。哎,你怎麽不吃呢?』

說完也給鐘靈秀撕一條羊肋骨,撕完嘬嘬手指,『你不懂!這叫成親後的竊喜!必須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出來喝酒,這才有做賊的爽感!』

鐘靈秀沒吃羊肋骨,而是喝一大口酒。放下酒杯後,他指尖摩挲杯沿,目光深邃卻帶着些自艾:『我的确不懂。我還沒有成婚,至今一個人。』

翻譯一下就是,我心裏有人,你快問那個人是誰。

『嗐!』林雲深連肋骨上的筋膜也不放過,笑吟吟道:『那是你眼光太高啦!邊境上這麽多城鎮,總不見一個美人都沒有吧?我聽說,那地界異族美女可多着呢!』

鐘靈秀無奈輕笑,『我是駐守邊關,既然是駐守,自然呆在軍營裏,擅離職守去城裏逛街是要挨軍棍的。』

『況且……』鐘靈秀偷瞥林雲深一眼,假裝喝酒,沾濕嘴唇,『軍營裏都是男人,我找什麽呀?』

臉蛋緋紅,小心翼翼又大張旗鼓地強調:『你以為都跟你似的,蠻不講理,非要別人給你當男老婆!』

『哎喲喲,這麽說來還是我不好了。我罰一個。』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你要真覺得你不好,就該為我接風洗塵。』他似年幼時那般傲嬌輕哼,推開雞爪盤子,『而不是非得在這麽個破破爛爛的小酒館裏頭,請我喝酒。』

一旁清點賬本的掌櫃聽了,蒼蠅拍子重重打在牆面。

林雲深摸摸只有五十文的荷包,撓撓額頭笑道:『誰要請你了,我剛才不都說了麽,鐘公子買單……』林雲深停頓片刻,『不過,你不會……沒錢吧?』

『如果我說是呢?』

林雲深雙手一攤,『那我們只能在這洗盤子還債了。』

『也不是不行啊。』鐘靈秀眉眼彎彎,補充道,『跟你的話。』

『別別別!』林雲深搖擺雙手,『你交個準信,你要真沒錢,我叫人把師兄喊來,讓他……』

『我當然帶錢了。』鐘靈秀打斷道。

林雲深笑拍大腿,舉起杯子,『要不怎麽說還是咱鐘公子大方呢!』

鐘靈秀笑了,眉宇間是驕傲,嘴角上挂着得意:『明明是被你盯上,吃一輩子。』

糟糕糟糕,這話不能接!

『頭有點暈,今天這個酒勁有點大。我得磕一會。』

『這是米酒!』

『就是看着不起眼的酒,喝醉了才更上頭,不行了不行了……』

林雲深磕在桌上。

他明顯感覺到鐘靈秀在看他,指尖撩起他碎發。

起初林雲深有些慌張,

要是被師兄抓個正着了該怎麽辦呢?

他會不會很生氣呢?林雲深還沒見過師兄氣急敗壞的樣子呢。

不過轉念一想,師兄這麽溫柔,乖乖笨笨的,可能連被撬牆角了都不知道,還謙謙君子般道謝呢。

又有點失望。

林雲深其實挺想看師兄能為了他不做乖孩子,叛逆出格的。

但他知道,師兄不會那麽做的。

先前就說了,他跟師兄的感情全是他剃頭挑子一頭熱,要是他淡了,不想追求了,他跟師兄之間就沒什麽甜蜜互動了。

師兄對他很好,但是師兄也會對任何一個成為他妻子的人好。

他或許不是特殊的。

在師兄的諸多追求者裏,如果林雲深不是臉皮最厚,那師兄還會選擇他嗎?

剛上清風山那會,

林雲深攔着風起鶴不給他走,大罵:『你都沒人追了還那麽兇!』

師兄委屈巴巴又一言不發地低下頭。

林雲深逮着機會可着勁欺負,最後師兄吸吸鼻子,挎個貓貓委屈臉,整個人都要碎掉了。

但真的沒人喜歡師兄嗎?

開玩笑!

清風山清風劍,名揚天下,怎麽可能沒人喜歡!

但是師兄笨笨的看不出來。

師兄就像美麗的蓮花,只可遠觀而不可亵玩。

而大家都太含蓄了,沒人開口說一句『喜歡』。

那些女孩即便愛瘋了,也只是翹起塗了丹蔻的小指甲,親啓朱唇道:『我在江南/漠北/唐家堡等你。』

而師兄就會回一句:『啊?你家在江南/漠北/唐家堡,我去幹嘛?』

可他要是聰明點,就會知道女方說這句話,其實是讓他上門提親。

至于師兄的男愛慕者們,同樣沒有做賊的狗膽。

為什麽先前,林雲深會說『難道他不主動出擊,而是默默陪伴跟風起鶴處成親人,最後變成一個路人師弟』呢?

因為這種路人師弟真的存在……

問:他是怎麽追風起鶴的呢?

答:每天給大師兄打掃房間——默默的、細水長流地表達愛意。

可是!

風起鶴本來就是很愛幹淨一個人!

他的房間原本就纖塵不染!

你給一個狗窩打掃幹淨了,他的主人立刻就會發現。

你給一個原本就很幹淨的房間打掃,這誰能發現啊!

所以,直到風起鶴咬着魚鈎被林雲深釣走了,他都沒發現有一個人默默地給他打掃了七八年房間。

還有一些男的,狗膽說有也有,但用的不是地方,林雲深很難去評價。

有個人名為穆玉郎,是魔教左使的兒子,怕不好養活,從小男扮女裝當女孩養大。

據師兄說,他與此人結怨甚深,對方必然恨他入骨。

可事實上,穆玉郎對師兄一往情深。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認知差呢?

因為此人明明愛到激進又偏執,卻又非要踩踏師兄尊嚴,來表現自己的特殊。

據師兄說,他跟穆玉郎第一次見面,是在圍剿魔教的山腳下。

穆玉郎帶隊伏擊,與他帶領的正派弟子相遇後,開口就是一通嘲諷:『你就是風起鶴?江湖人說你面如冠玉,我看也不怎麽樣嘛!』

第二次見面是正面圍攻魔教。

師兄代表正派與穆玉郎過招,出掌時不慎掃過穆玉郎胸部,戳破他男扮女裝的事實。之後穆玉郎瘋了一樣打他十幾掌,順帶兩耳光,并揚言:『風起鶴,我與你勢不兩立!』

師兄說完攤手,『怎麽看都是死敵了呀?』

從字面上看,的确是死敵。

但這個故事有大量信息被敘述者忽視,從而缺失了。

為了搞清楚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林雲深花了一點時間取證。

補完細節後,發現了另一個故事。

山腳初遇,真實情況是這樣的:

穆玉郎當時十五六歲,膚如凝脂、唇紅齒白,扮作女孩毫不突兀,甚至頗為清純可人。

遇見風起鶴後,他眼波流轉,面泛桃紅,女孩似的手指繞着發梢打圈玩。

嬌俏地擡起下巴,似笑非笑:『你就是風起鶴?江湖人說你面如冠玉。哼~我看也不怎麽樣嘛!』

品出味了麽?

單看文字,确是嘲諷挑釁不假。

但配上神态動作語氣,這句話就成了——我要通過裝逼,在你面前展現出我的與衆不同。

而正面圍剿,被戳破男兒身後,

他說的不是『風起鶴,我與你勢不兩立』,而是——

『風起鶴,我恨死你!』

看到這裏,很多人應該跟林雲深一樣瞬間意會了。

若有不懂的,那林雲深就再說道說道。

儒家文化下,愛與恨這樣大開大合的情感都是被壓抑的。

即便要表達,也會很含蓄地借用其他方式。

比如『我愛你』會演變成『我想永遠跟你在一起』,甚至會更進一步地含蓄到『你做的飯真好吃,好吃到我想吃一輩子』。

而『我恨你』往往會表達為具體的報複方式,比如『我要将你碎屍萬斷』,或者更進一步的『割下此賊頭顱,以祭兄長在天之靈』。

久而久之,這兩句話直接出現的情況,其含義往往與本意大相徑庭。

還不明白的話,你就找一個人頭攢聚的場景,對着你的死對頭大聲喊一句『某某某,我恨死你!』

摸摸你的心,看它是否在砰砰直跳;

看看周圍的人,是否露出『竟是這樣』的神秘微笑;

再看看你的死對頭,是不是瞬間呆滞,臉頰緋紅,耳根泛起一絲詭異的羞赧,還搖手跟旁人說着『不是不是,沒有沒有,我跟他沒什麽,真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的』。

明白這點後,再看穆玉郎的表現,捂胸、哭泣、跑開,留下一句『風起鶴,我恨死你!』

而風起鶴的答複是:

『啊?他恨我?那就是勢不兩立咯?真不好,又結仇了。』

而林雲深是所有追求者裏,第一個跟師兄說『我喜歡你,你必須跟我在一起,不然我就鬧』的人。

師兄當時又氣又急,然後答應了他。

但今時今日,林雲深卻不知道該哭還是笑。

如果有人先他一步告白,師兄會不會也做出一樣的答複呢?

夜風襲來,明月寂寂。

酒桌上,鐘靈秀久久盯着林雲深,目光深邃而焦灼,雲深啊,如果當年我在你遇到風起鶴之前,就跟你告白,你是不是,就不會跟他在一起了呢?

他伸手,想再一次輕觸林雲深臉頰,卻見林雲深眉頭緊皺,額頭滿是冷汗,手捂着腹部,身體顫抖,倒抽冷氣。

鐘靈秀大駭:『雲深,你怎麽了?』

『水、水……』林雲深痛苦呢喃。

鐘靈秀找來水,林雲深沒喝下,全吐了,連帶吐了一絲黑血。接着身形一晃,倒在鐘靈秀懷裏,手腳都軟了。

這是林雲深第一次毫無防備地靠在他身上,鐘靈秀頭皮發麻、手掌發燙。

他彎腰,想雙手穿過林雲深後背與膝下将人打橫抱起,電光火石間,一枚石子打中他右手手背,震得他整條手臂瞬時發麻,手一松,林雲深往後一倒,落在另一個人懷裏。

燭火跳動間,那人素衣白裳,一個回轉已代替鐘靈秀将林雲深打橫抱起。

一張端莊大氣又清冷絕世的臉,隐現在夜色裏。

鐘靈秀捏緊手腕,『淩波微步?你是風起鶴?』

『既然知道,就快滾。』他語氣平靜,又因夜色朦胧看不清表情,但一股透着寒冷的殺意随風而至。

鐘靈秀後退一步,靈霄的忠告回蕩耳邊『別大意,風起鶴絕不像他看上去那麽簡單!他能不顯山不漏水地騙林雲深七年,想抓到他的狐貍尾巴就沒那麽容易,千萬別打草驚蛇!』

但,鐘靈秀咬緊牙關,雙手舒張後握拳,指節泛白,死死盯着風起鶴

——如果當年不是這個東西勾引了雲深,還利用天後醉酒坐實了夫妻關系,那他永遠是林雲深唯一的男妻、唯一的正宮!總有一天,林雲深會發現默默陪在他身邊的只有他!

『都說霁月世子溫潤如玉,我看怎麽暴躁冷酷,不像那麽回事呢?』鐘靈秀不屑哼笑。

風起鶴微笑:『你可以試試。』

『不必了,我死了,雲深可是要心疼的。』鐘靈秀食指豎于唇前:

『哦,忘了告訴你,我是雲深的青梅竹馬,爾後我奉旨從軍、鎮守邊疆,所以我們少年分別,我也不曾出席你們的婚禮。』

『可如今,我回來了。』

『我叫鐘靈秀,你也可以叫我

——阿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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