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醫院陪護安妮·布魯克的日記:2017年2月3日
醫院陪護安妮·布魯克的日記:2017年2月3日
2017年2月3日
星期五,晴
實話實說,我幹護工這一行已經有快三年了,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情形。
——我寫這行字的時候,正坐在重症監護室外頭,單人病房裏住着一個高墜截肢的可憐姑娘。當然啦,高墜算不得什麽稀奇事,截肢的病人我也照顧過好多個,醫生說她有可能會變成植物人,這種我也不是沒見過:我曾經在醫院照料一個植物人男人半年之久,直到他的妻子承受不了日益繁重的住院費用,最終選擇帶他回家。
而當人還沒住在普通病房的時候,我能做的事情真的不多,我主要負責注意着那些輸液的進程,還有滴滴作響的儀器有沒有照常運轉,雖然它們出問題的可能性真的很小。在這個階段,還不到要為了褥瘡、肌肉萎縮和別的毛病作鬥争的時候,其實一般人也不會在親人剛住院的時候就雇傭護工。
——這是這件事情奇異的地方之一。
首先,這姑娘并沒有家人,我見過這種可憐人,一般他們住院的過程總會變得特別凄慘;第二,今天早晨,維斯特蘭市警察局的局長站在我面前,一臉疲憊,看上去活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莫洛澤女士是WLPD的顧問,”他解釋道,莫洛澤就是那個可憐姑娘的姓氏,“她的遭遇……和我們警局或多或少有些關系,等她情況好轉之後會不會要求賠償另說,于情于理我們現在得為她支付全天陪護和治療的費用。”
他身邊站着個看上去更憔悴的警察,據這位局長解釋說是與莫洛澤合作的那位警官,是姓哈代還是什麽的。他嗫嚅了一下,說道:“先生,其實……”
“閉嘴!”局長兇巴巴地吼回去,聲音大得讓我和那位警官齊齊一震,“你要是早把事情彙報給局裏,至少一半的事情都不會發生!更別說FBI——”
我看着他一臉不滿地住了嘴,顯然吞回去很多髒字,也沒說FBI到底怎樣了。然後局長轉向我,尴尬地解釋道:“總而言之,我們得為這件事開發布會。而你的職責就是照顧好她……然後會有很多記者試圖沖進醫院來,很多很多記者,你得為這做好心理準備。”
我一頭霧水地點點頭,雖然當時的我根本沒明白為什麽會有很多記者沖進來。以我對維斯特蘭的那些紙媒的了解,他們應該只對連環殺手和WLPD局長的婚外情之類的新聞感興趣才對——而且非得是這位局長上了市議員的老婆,他們才會感興趣。
然後事實很快給我迎頭一擊:我對這件事的預計還是太簡單了。
而且我也萬萬沒想到——這其實是一個愛情故事。
今天下午大概一點多,我坐在重症監護室對面的那個休息室裏吃自動販賣機裏買來的三明治。我還是沒有吸取上次的教訓:真的、真的不要在買醫院的三文魚三明治了,那玩意吃起來有點什麽東西死在裏面的感覺。
當時,莫洛澤女士那邊一切監控儀器運轉正常,一瓶液剛剛輸完,換上的新的一瓶至少還需要九十分鐘才輸完,在這之前我可以稍微輕松一點。不過,按醫生的說法,她依然在發燒,雖然不比致命,但是如果她的右腿的感染繼續惡化下去,他們就不得不截掉她剩下的一條腿。
說實話,輸液提醒器和那堆儀器的報警器出問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真正的病人其實也不會像醫療劇裏的那些一樣三天兩頭心髒停跳,但是既然WLPD願意為此付一大筆錢,我也必須盡職盡責才行。
總而言之,在中午我好歹可以休息一會兒,在休息室裏把那本《暮光之城:新月》再往後看幾個章節,劇情剛剛進行到最驚心動魄的部分——愛德華誤以為貝拉已死,決定要在意大利自殺那一段——雖然着已經是我看的第四遍了,我不應該這樣激動才對。
也就是這個時候,我忽然注意到,莫洛澤女士的病房門口站着個男人。
不,讓我重說一下:病房門口站着一個格外帥氣的、有着可愛的栗子色頭發的男性,我可以對天發誓那是我見過的長得最帥的男人之一(電影明星除外,羅伯特·帕丁森尤其除外)。他一動不動、孤單落寞地站在那裏,定定地盯着玻璃窗裏面躺着的毫無生氣的身影。
——當然啦,從我的角度只能看見那個人的背影,但是我猜他的臉上一定充滿悲痛,這是一個女性敏銳的直覺。
“真可憐,”我想,“這一定是莫洛澤女士的男朋友。”
然後又過了一會兒,就在我将将要沉浸回小說的浪漫劇情裏去的時候,一連串的篤篤聲再一次打斷了我的思緒。這次從走廊對面又走來了一個拄着拐杖的老男人,從我的角度倒是看不見臉,只能看見鬓角斑白。
他在那個栗子色頭發的男人面前站定,粗聲粗氣地說道:“巴克斯醫生。”
——所以說那位WLPD顧問的男朋友還是個醫生,這本來是多麽令人羨慕的一對兒啊。
而且作為一個救死扶傷的醫生,看着自己所愛的人昏迷不醒卻無能為力,這也肯定是一種非常痛苦的感受吧。
但另一方面,我一直覺得“巴克斯”這個姓氏有點耳熟來着,但是當時我根本沒想起來到底是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
“亨特先生,”那個帥氣的醫生回答道,他的聲音聽上去很是溫柔輕快。我猜他一定是那種會在內心強忍着悲痛一點也不顯現出來的類型,這種故作堅強的人我是見過太多了。“我沒想到你今天還會來。”
“怎麽,我看上去像是那種只要抓住了兇手就會一拍屁股一走了之的人嗎?”被稱之為亨特的那個人反問道,語氣怎麽聽都有點粗魯,人怎麽能用這種語氣對病人的家屬說話呢?
他若有所思地停頓了一下,可能是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自己不太禮貌,把聲音放軟了一些:“我很敬佩莫洛澤的工作成果,在此之前我只是聽過她的名字,現在看來,她确實并非浪得虛名。”
“我只是想說,我以為你今天會去參加那個發布會。據我所知,發布會下午三點舉行,現在你不應該已經準備去現場了嗎?”巴克斯醫生很有耐心地說道。
亨特冷哼了一聲,說:“他們打算略過我在整個事件裏起的作用。”
“以吊銷你的執照作為威脅?”巴克斯醫生饒有興趣地問道。也許我應該收回剛才的評價,那并不是什麽強裝鎮定,他的自制力肯定相當強大。
但一想到現在他心中是怎樣的滴血,我覺得我看向他的目光都透着一絲同情。
這兩個人并沒有注意到我越過書籍在偷看他們,那個亨特繼續語氣很不好地說:“顯然他們認為這件事涉及到什麽程序問題……那群混蛋覺得我越權了,就好像根本沒想到我要是不去找莫洛澤很可能會死更多人一樣。你真的覺得哈代警官一個人能把他的妻女救出來嗎?莫洛澤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不言而喻。”
“我認為,”巴克斯醫生慢吞吞地說道,“如果你沒有去找奧爾加,她現在也不會落到現在的境地。”
天啊!我忽然意識到我會看見什麽了:就是那種來自親密戀人的崩潰戲碼,“如果你們不怎麽怎麽樣我女朋友肯定不會變成植物人”什麽的。如果這真的發生了我該怎麽辦?如果他往那個亨特臉上揍一拳,我應該去叫保安嗎?
“你是在怪我嗎?”亨特謹慎地問道。
“不,”巴克斯醫生回答,“我認為你做得很好。”
……唉???
然後他緊接着又補充道:“有很多人因此得救了,克萊拉今年才十歲,她當然不應該死于煤氣中毒。”
我覺得我根本沒法裝模作樣地拿着一本書了,就算是那是我最喜歡的小說也是這樣。如果不是我在偷聽他們的談話,我簡直想要跳起來給這位醫生鼓掌:多麽感人的一種情懷!為了救人甚至原因付出失去所愛的代價,這簡直是一種道德上的勝利。
亨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這真是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這是人說的話嗎?我很奇怪為什麽這個叫亨特的一句話說得比一句話難聽,難道他是想要拆散莫洛澤女士和巴克斯醫生的前男友什麽的嗎?雖然我不應該抱什麽偏見,但是這年齡也差太多了吧?
“你不這麽認為嗎?”巴克斯醫生的涵養真好,他聽上去完全沒有生氣的樣子。
“你要是真的這麽認為,在第十五大道的那棟房子裏就不應該用那麽興致勃勃的目光盯着那個麥克亞當。”亨特的聲音聽上去粗粝但是銳利,有些咄咄逼人。
“我有嗎?”巴克斯醫生反問。
“你有——雖然當時你身上甚至受着傷,但是我很确定你有——一般人不會發現的,或許阿瑪萊特什麽也不會察覺,但是我們這種人對那種氣息是很敏銳的。”亨特的語速很快,他往前邁了一步,貼近到離巴克斯醫生近到有點失禮的程度。雖然我完全沒有聽懂他們在說什麽,但是還是忍不住緊張地盯着他們看,因為我總覺得亨特好像想要對着對方開一槍。“你知道當時我是怎麽想的嗎?我在想:我用刀刺傷的不是這間屋子裏最危險的猛獸。”
“噢,”巴克斯醫生說道,他再次開口的時候,聲音顯得異常低沉,“你是怎麽知道什麽是猛獸的呢?”
“因為分辨它們是獵人的工作。它們當然沒有落入任何捕獸夾、沒有在枝梢上留下毛發、沒有在泥土上留下任何一個腳印。但是當獵人們聞到它們的氣息,就知道它們到底是狼還是狐貍了。”亨特輕飄飄地揮了一下手,“而——巴克斯醫生,我關注過蘭登的案子,他們說是他殺了酒吧後巷裏的那個女孩。但是你的指紋到底是怎麽出現在那把刀上的?”
我差點在休息室裏尖叫起來。
我終于想起來是從哪聽過巴克斯這個姓氏的了!阿爾巴利諾·巴克斯,維斯特蘭法醫局的首席法醫,就是那個被懷疑殺了他前女友的人!但是當然,後來他被證實是冤枉的,好像因此警局還不得不賠償給他一筆精神損失費,這個案子當時可是有很多報道的。
那個新聞爆出來之後,醫院裏一位快五十歲的護工還跟我講了些別的八卦。她在這家醫院裏幹了快大半輩子,因此知道巴克斯醫生的父母都是這家醫院裏的外科醫生——他父親好像特別有名,在心髒手術方面有很高的造詣。
但是不幸的是,在巴克斯醫生很小的時候,他母親就出了意外溺亡了,過了沒幾年,他父親也得抑郁症自殺了。
那麽我想他後來成為了一個花花公子也并不令人意外,這肯定是對凄涼的童年生活的某種代償。
這樣說,他終于結束了那種花花公子的生活,選擇安定下來了?當然了,那位莫洛澤女士雖然身材很好,但是也不算是頂頂漂亮的類型(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她太憔悴了所以我沒法準确地判斷顏值),他應該是被一個警局顧問的才華所折服吧?
這不是好些年前電影裏最流行的那種浪漫愛情影片嘛?一個才華橫溢的浪子愛上了一個清純美麗的女孩,在自己的戀人身上感受到了愛與家的溫暖,最後在女孩的影響下成為了一個品德出衆的、可靠的男人。
“你懷疑我嗎?”巴克斯醫生平靜地問。
現在我甚至有點讨厭這個亨特了,他怎麽能懷疑一個明顯是被冤枉的人呢?蘭登那個案子的報道再清楚不過了,犯罪現場調查小組在蘭登家找到了受害女性的頭發,要是案子是巴克斯醫生犯的,那個蘭登家怎麽會有那些頭發?
“我擔心你。”亨特粗啞地說道,“不瞞你說,在蘭登那個案子的時期,我稍微調查過一下你,然後我注意到了你的母親。我不得不說,她的經歷……十分有趣。我希望你別步她後塵。”
——這又是什麽混賬話?他覺得巴克斯醫生會自殺嗎?因為他重傷的女朋友?要是我是巴克斯醫生,現在就真的會去打他了。
……等等,不對,他得抑郁症自殺的不是父親嗎?
我真的一頭霧水,感覺自己一個字也沒聽懂。但是巴克斯醫生顯然沒生氣,他再開口的時候,我甚至從他的聲音裏聽出一種笑意來。
“亨特先生,”他輕柔地說,“不管你在做出什麽指控,都請你千萬謹慎。”
他涵養真好,真的。而亨特停頓了一會兒,意義不明地說道:“我會看着你的。”
然後他轉身,動作沉重地一瘸一拐地走遠了。
巴克斯醫生目送着他的背影離開,然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然後他慢吞吞地走進休息室,在我身邊只隔着一個位置的座位上坐下了。
我終于坐不住了,在知道了這麽多前因後果之後不出言安慰一下這個可憐人,總讓我感覺寝食難安。雖然可能确實很突兀,但是我猛然轉向他,對着他說:“不用擔心!你的戀人會好起來的!”
現在回想起來,不知道我有沒有把他吓一跳。總之,他明顯愣了一下,然後忽然笑了起來。
——他笑起來真好看,要不是我知道他有女朋友還特別重情,我現在肯定就去要他的電話號碼了。
“謝謝你,小姐。”他輕柔地回答,“我猜我還沒有痛失所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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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