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chapter50
第50章 chapter50
又是該死的回南天。
楚欲只将薄毯蓋在小腹上,然後面對着牆壁,呼吸均勻,不知道是不是已經睡着。現在确實挺晚了。
黎恺臻關了門,在門背後站了會兒,才走過去,躺在楚欲的身邊。
受天氣影響,即使她們之間有點距離,但彼此散發的熱意還是暖烘烘地順着毛孔往皮膚裏面鑽。
黎恺臻手心和腳底都發熱,但心髒卻仿佛泡在冰窟一般。
在一片黑暗裏,似乎就連感官都被無限度地放大了。
這裏面也包含着她那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在心底紮根的負罪感,枝條曼生,一層接着一層地裹着她的心髒,讓她連呼吸都覺得刺骨。
直到後來,她睜眼望着牆壁,和楚欲背對着背,問,“你會和他離婚嗎?”
說完這話,黎恺臻緊抿着唇,她兩眼開始發黑,耳膜像是被浸泡在水裏面一樣,始終隔着一層水霧在不斷嗡鳴。
楚欲的聲音模糊又消遠,“這問題你之前問過了……”
是啊,她之前不僅問過,也是她自己提出來的。
黎恺臻只覺得咽喉麻痹,完全說不出來話,強壓着急促的呼吸致使她的胸腔起伏不平,整個人虛弱到仿佛要散架。終于她腦海裏面一直強撐着的弦絲斷裂,她仿佛将自己的理智從冰冷的湖水中拉出來,又問,“不是因為我?”
楚欲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黎恺臻感覺到身後的楚欲有動作,她似乎翻了個身。但黎恺臻沒回頭去看。
緊接着,黎恺臻感覺到一雙手搭在了她的腰上,那熱度轉瞬間仿佛彙聚成漩渦,又将她的整個理智全部席卷吞噬。
她本應該回過頭去,抱一抱楚欲。
她本應該這樣。
但黎恺臻清楚地知道隔壁誰在那兒躺着,那背德的負罪感暴漲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她喉嚨像是堵着什麽酸澀的硬塊似的,而這酸澀已然蔓延到了眼睛,她幾乎明白有什麽東西就要忍不住奪眶而出了。
她怎麽能現在才明白呢?黎源在她成年後才娶妻,根本不是因為想要一個完整的家庭。
而是因為他真的很愛,很愛他要娶的那個女人。
窗外微弱的光更加将這間狹窄的屋子襯得陰暗壓抑,而她就好似飄蕩在無垠時空深海的孤舟。那些在從前被她刻意弱化不去在意的細節,皆在眼前如同幻燈片開始循環播放。
最終,畫面戛然而止。
她沒有回頭。
·
第二天,黎恺臻起了個大早,去買了早餐,還特意帶了幾個蘋果。
黎源的膽囊炎從前雖然去醫院看過,之前也有金錢調理。但畢竟生意上應酬少不了,黎恺臻那時搞不來什麽熬粥這樣的操作,只是聽醫囑平日可以多吃蘋果這樣的水果,雖然沒有立竿見影的養胃效果,但是對胃是好的。是以她從前在家,總是會得空了就給黎源削蘋果吃。
楚欲去上班了,吃飯的時候只有黎恺臻和黎源二人。
吃飯的時候都很沉默。
吃完收拾好,黎恺臻開始削蘋果。
父女倆坐在一張沙發上,黎源沒話找話,“現在我也沒什麽事了,工作要緊。”
黎恺臻垂着眼睛盯着手上削了一半但是還沒有斷的蘋果皮,應了一聲,“請了假的,過幾天就回去。”
“哦……那就好。”
“嗯。”
沉默。
一早上,黎恺臻将投影儀找出來,和黎源在家裏面看了場電影,說了說自己工作的事情。黎源雖然是生意人,但是對電影方面的鑒賞能力不錯。黎恺臻幼時對電影相關的拍攝知識感興趣,多半也是因為黎源在家裏面還裝了個小型的家庭影院,偶爾陪她看電影,說說背景什麽的,因此培養起來的。
中午,黎恺臻記挂着原先說的帶黎源出去逛逛的事情,并且準備履行。
只是天公不作美,她和黎源還沒來得及走到白天最為熱鬧的冬泉路,天上就下了雨。
兩人在一家砂鍋粉店躲雨,順便解決一下午餐。
這家店黎恺臻還挺喜歡的,偶爾回來一次,也會打包帶回筒子樓吃。
想起這遭,腦海裏面不可避免地想起另一個人。
砂鍋粉的店面挺小的,也有別的人,因此黎恺臻和黎源的位置是靠在門邊。外間的雨絲被風吹襲,濺落進來的時候,泛起涼意。
黎恺臻将自己的腳往裏縮了縮。
她想起第一次見到楚欲的時候,也是個下雨天。
那時她還在學校,知道黎源要将楚欲介紹給自己認識。
黎恺臻盡管之前就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但等真的到了見面的這一天,她心裏面還是覺得忐忑的。她一早就也已經試着說服自己要去接受這個名叫楚欲的女人,可是放學回家的一路上她還是覺得沉悶不已。
尤其是天上還下起了雨,這好像就是在昭示着她和楚欲見面的這一天注定不寧靜一樣。
幸好司機接她,路程過半的時候,大雨停歇。
但拐入車庫,停好車之後,黎恺臻沒有選擇直接從樓梯進客廳,而是選擇了走出地下車庫,從大門拐進來。她一路淌過地上還未幹的淋漓水跡,似乎想因此在自己身上帶出一點狼狽感,想憑此來表達一種無聲的不滿。
所以當她踩着一雙故意在花壇裏面弄得泥濘不堪的鞋子出現在正門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站在高大門庭之下,姿容過人,形态端莊的女人。
黎恺臻記得很清楚,她那時完全忘記了自己兀自準備地無聲抵抗。只覺得這人長得漂亮,氣質很好。
她俗氣地想着這些,在心裏面拿楚欲和自己的母親作比。
在黎源的柔和目光中,拿着裝出來的軟糯态度叫她,“阿姨好。”
以及到了最後,“阿姨再見。”
然而她內心裏面賭氣般地想到,最好再也不見。
事實上,那段時間,她們真正能夠相處的日子确實算不上多。
這也是為什麽後來黎恺臻心裏面也沒太對楚欲生出更多嫌隙的主要原因。
但一開始,她還是會用狹隘的目光去看待楚欲,認為楚欲是看中了黎源的錢這樣近乎惡毒的想法。雖然後來她知道不是。
所以……到了現在,黎恺臻完全明白了。
不管是當初和黎源結婚,還是現在,她昨晚的那個問題的回答。
就楚欲的态度來看,歸根結底都是因為楚欲不夠愛。
但感情這種事情,除了當事人,從來不是別人可以輕易揣摩的。
店外雨聲漸小,但店裏面還是熱鬧。認識的人之間就好像是有一種獨特的磁場,能夠将自身和外界隔離一般。
就像她和黎源這一桌之于黎恺臻而言,就安靜得不行,仿佛只能聽見筷子和湯匙翻動的聲音。
砂鍋粉很燙,黎恺臻吃得慢,半天沒吃下一半。
她舀了一口湯,吹冷了送進嘴裏,感受到熱流流經五髒六腑,似乎那點被涼意侵蝕得發冷的指尖開始掙脫僵硬。黎恺臻放下湯匙,開口,“爸。”
“嗯?”黎源應了一聲,聽得出黎恺臻應該還有後話,就安靜地等着。
過了幾十秒,黎恺臻才說,“如果……我說如果。”她看着坐在對面的黎源的眼睛,“當初我并不同意你再婚,你會聽我的嗎?”
黎源愣了愣,“怎麽……突然想着問這個問題了?”
他說這話不算是回答。
但黎恺臻也沒解釋自己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
她想起自己十二歲那年,在學校突然發高燒,那時黎源還在其他省份,為了黎恺臻,他連夜趕了回來,甚至還丢掉了一筆大生意。但是他沒覺得這事有什麽好後悔的。
黎源工作上的事情總是很忙,但也從來都不會缺席黎恺臻的任何一場家長會,甚至于學校每次有什麽活動他也都一定會去看。
他從來沒有錯過黎恺臻生命中任何一次重大的場合。
所以黎源記得她會拿吉他當裝飾品這樣的事情,也不是什麽稀奇的。
黎恺臻想,黎源一定也有給楚欲提過,說起自己有個傻孩子,并且還例舉了很多條例,就包括這個。
她之前一直以為黎源再婚是覺得想給她一個正常的家庭,可是現在黎恺臻完全明白了,她的家庭從來都是正常的。而且如果黎源真的是想這樣,應該在黎恺臻小的時候就組建了,沒必要都等到她長大了,人格完全獨立了再去做這樣的一件事。
從前的她一直是這樣以為的,她沒太懂黎源的感情。
那種在當時的她看來,很朦胧又極其模糊的感情。
所以,她一直都忽略了。
甚至到了後來,她并不覺得這能威脅到自己。她還只是簡單妄斷,認為橫亘在她和楚欲之間的不過只是這世俗關系,所以當一切斬斷的時候,她們就好似能獲得通往天堂的門票。
黎恺臻全然忘記了組成這段關系的粘合劑,促使當初楚欲和黎源走在一起的感情——被她直接抛棄,視而不見。
原來她一直都弄錯了,她需要抵抗的從來都不是世俗,而是人心。
她一瞬間就看透了本質。
不……正确來說,應該是她用了很長的時間才讓自己徹底接受了這段本質。
直到砂鍋見了底,外間的雨也終于停下。店裏面有人陸續離開,也有新人進來。
黎恺臻結完賬,和黎源離開。
途徑沿河路的時候,黎恺臻微微探身看着緩緩而行的河水,就像是某種咒語一樣,晃得黎恺臻視線漸漸模糊。
她終于轉頭,看着黎源,輕聲,“爸。”
黎源如先前那樣,很快應她,“嗯?”
“離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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