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默契 對視

第31章 默契 對視。

五月初, 京城下了兩日的大雨。雨後初晴，二公子的小厮便過來傳話，請明姝參加兩日後的曲水流觞。

決心遠離這些人和事的明姝想當然就讓小言拒了, 正好借着天氣原因稱病, 打發走了對方。

為了少暴露行蹤, 明姝多數的時間都待在院子裏。小言在旁邊靜靜地看着她數數松針，院子裏靜得了無生氣。

這樣枯燥的日子比禁足還要讓人郁悶，但為了避免後患, 只得先忍一忍。

上輩子約莫在六月底，蕭以琮總是強迫明姝參加各種宴席, 在外人眼裏，他們的關系很親近。

正是如此，後來太後才會誤以為她與蕭以琮相互有意，也想在其中為他們兩個牽線搭橋。

家族的婚姻一向只有兩條路, 一是家族安排聯姻，二是聯姻不成, 回家婚嫁。

二者并非完全矛盾，有些人能尋到門當戶對的家庭, 聯姻與自由兩不耽誤。但就明姝眼前的選項, 只能想辦法讓聯姻不成。

明姝薅凸了一截松枝, 數出五百四十二根松針，過去了一日。五日之後, 小言悶頭走進院子，望着扶手椅上的明姝, 開口道：“四小姐，二公子的人又來了。”

明姝一下從椅子上支起，睜大鳳眸：“派人來做什麽？”

“三日後, 有一場家宴，想接四小姐回去熱鬧一下。”

“家宴？”明姝狐疑道，“什麽理由？”

“二公子新得了一把寶琴，想和家人慶祝一下。”

這算什麽理由，明姝擰起眉，一臉無奈。

曲水流觞才過，就要弄新宴席。這些纨绔子弟整日閑來無事，就愛給自己搞各種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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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我病還沒好。”明姝故作疲憊地往後椅背上靠。

小言有點遲疑地轉身走出去，大約是不太會說謊，明姝把她叫過來練了兩遍才放她出去。

又平安兩日。

明姝閑來無事，在書房裏用牛皮繩将紙張串起來畫日歷。每過一日，就在上面用狼毫畫掉一個斜杠來打發時間。

時間又過去，正好來到京城已有兩月，明姝寫好信，讓小言拿去城東的驿站。哪知道人出去，又拿着信匆匆地跑回來。

“不認路？”

“不是，四小姐。”小言大口喘息，語氣斷斷續續，“二、二公子來了。”

明姝趕忙出了書房，正打算回房裝裝樣子，一出門就和他們撞了個面對面，陳嬷嬷已經将他們領進來了。

明元律望着少女白裏透紅的面容，有點驚訝：“四妹妹恢複得不錯。”

在他身後，還站着一個人。這個人頭上戴着白玉冠，腳踩鎏金皮靴，一身錦衣華服，是明姝眼下第二不想見的蕭以琮。

明姝整個人立即消頹，躬身行禮：“六殿下，二哥哥。”

為什麽沒回說謊，都能被人當場拆穿啊！

少女低迷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溫順，消解了距離帶來的疏離，蕭以琮開口：“本殿正好和你哥哥一起聽曲，聽說你病了很久，順道看看。”

他的聲音也是清脆的少年音，但多少帶了些高傲和霸道：“你病也好了，那正好能趕上明日平安樓的酒宴。”

又有……酒宴？

明姝眉尾一跳。好在鎮定是長久以來的習慣，她轉身輕輕地咳了一聲，故作柔弱道：“恐怕要讓六殿下失望了，這幾日還是不能見風。”

“本殿看你已經好了不少。”蕭以琮蹙着眉，不給明姝機會，“若是怕風，本殿派人來接你，為你單獨安排座次，準備一個太醫。”

明元律望着蕭以琮，面露吃驚。這麽周全，就是宮中妃嫔也很難有這種待遇。

蕭以琮雙手抱臂，目光炯炯：“巳時開宴，明日辰時本殿的馬車會到你府外，會有太醫為你診治。”

“不用了。”明姝攥緊帕子。

太醫一來，定然會露餡，甚至連她這些日子完全沒病都能看得出來。到時謊話拆穿，場面更尴尬。

“明日我坐自己的馬車去。”明姝垂着頭道，“只是動作沒那麽快。”

蕭以琮指尖摩挲着下巴，望着少女幾乎無瑕的面容，奇怪道：“難道你還要擦什麽鉛粉？今日早些就寝，明日能趕上。”

梳洗上妝是閨房私事，他這話說得便有些孟浪了。明元律不願在此時給明姝留下不好的印象，便開口做和事佬：“四妹妹不必擔心，一切六殿下和二哥哥，都給你安排妥當。”

明姝沒得選。

如今，蕭以琮是皇帝最喜愛的六皇子，幾乎是想要什麽皇帝都會滿足。惹怒了他，反倒不好。

“就這麽說定了。”蕭以琮沾沾自喜，“本殿命人給你設個專座。”

四方雅堂，朱紅幔帳輕搖，飄搖出去的還有歡快的弦聲。堂內倒酒之聲淅瀝不斷，交錯着閑談。

少年兩指撚起酒杯，朝明姝晃了晃，第三次催促：“喝一點。”

明姝臉色僵硬，回答道：“傷寒未愈，不宜飲酒。”

少年蕭以琮輕笑一聲，仰頭将杯中酒一飲而盡。華貴錦緞織成的衣袖垂落，覆蓋住了明姝的裙擺。

她怎麽能想到，蕭以琮所說的專座，就是在他案桌的旁邊！

五皇子，明家二公子都沒有的待遇，被她這個剛入京城，流言纏身的女子給占據了！

明姝故作鎮定。

堂內，明元律及其他男子時不時偏頭望來，似乎也想看明姝飲下第一口酒。

蕭以琮放下酒杯，望見他們的神色，偏過頭來第四次催促：“你若是真有什麽事，本殿替你擔着。來這酒席，哪有不喝酒的！”

這話說的。

來之前考慮有多周到，來之後就全忘了，壓根不講道理。

明姝垂下眸子，冷然不語。

視線中下首也有一位少年，靜坐席上，既不喝酒，也不同人搭話，遠處也有幾個人望着他竊竊私語。

“你在看五皇子？”蕭以琮很快發現明姝的目光。

明姝問：“他為什麽不喝酒呢？”

少年蕭以琮坐直身軀，很樂意回答一個簡單的問題。但他望着蕭以鳴，臉上立刻露出鄙夷：“他飲了酒會犯敏症。”

“真是可憐。”

蕭以琮收回目光，朝身側婢女招手。對方立即上前，提起白玉酒壺為他添滿，蕭以琮炫耀似的，一飲而盡。

而明姝卻定定地看着蕭以鳴。

他幾乎極少飲酒，但敏症的事卻絕無可能。廷臣宴上，他就坐在她旁邊飲酒。

思索間，蕭以鳴朝她望過來，明姝匆忙地別過臉去。蕭以琮似有所感，立刻揚起袖子，遮住明姝的身形。

蕭以鳴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

不與蕭以鳴對視，幾乎成了明姝長久以來的習慣，以至于碰到他的視線，明姝就會下意識躲開。

蕭以琮将手肘支在膝蓋上，毫不避諱地望着明姝，問：“你也不喜歡他？”

明姝心中一驚，立刻道：“民女不敢議論皇子。”

蕭以琮嗤笑，好像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在他心底，壓根就不覺得這個不讨人喜歡的蕭以鳴配做皇子，做他的哥哥。

他揚揚手，又讓女婢倒酒。堂內四角點着香爐，彌漫的馨香覆蓋了酒的味道，但明姝離蕭以琮這麽近，簡直像是坐在了酒缸身邊。

有點刺鼻。

明姝別過臉去，餘光忽然瞥見下首有人動了，随即就看見少年蕭以鳴起身，對女婢道：“我去透風，不用跟着。”

女婢福身以應，大約也沒想跟着他。

蕭以琮瞥見，拿着酒杯的手指着他，又啧了一聲，對明姝道：“你瞧他多沒勁。”

明姝不語。

蕭以鳴的離席确實給了她靈感，她也早就待不下去了。

待蕭以鳴走了好一會兒，明姝突然別過頭去咳了幾聲。蕭以琮聽見，立即湊過頭來問：“怎麽又咳了？”

“有點暈。”明姝捏了捏眉心，裝作不舒服。

“你這沒喝酒，怎麽也像醉了似的。”蕭以琮詫異道，“要不，你到邊上去歇歇？”

明姝心中暗喜，原本還怕他不答應呢！

為了配合蕭以琮的猜測，起身的時候明姝故意站了一會兒，才攙扶着婢女離開。

小言一直克制着自己的震驚，卻還是在離席的時候沒忍住，朝四小姐望去。便見皙白的面容微微蹙起眉心，猶如平靜的湖水裏忽然漾起的波瀾，讓人心生不忍。

還得是四小姐！

明姝不知小言已對他佩服不已，只知道她剛已站起來，便彙集了不少目光，她得演完全場。

從雅堂中出來，清新的空氣迎面撲來，明姝頓然松掉一口氣。但為了之後能有多個機會出來，還是打算把這借口貫徹到底。

大堂外沿有一座觀景雅處，從這裏可以望見方圓十裏的樓臺屋檐，視野開闊。

明姝一擡眼，就看見角落裏有一個人。少年蕭以鳴站在欄杆旁回身看她，似是有話要說。

這一處的确偏僻，不遠處還挂着平安樓屋檐下垂下的朱紅長燈。明姝想了想，朝她走去。

少年已完全轉過身來，十分有耐心地望着她，卻在明姝開口之前搶了先：“姑娘有事找我？”

明姝：“……”

看見少女臉上的錯愕，少年蕭以鳴立即明白過來，輕笑一聲：“是我會錯意了。”

兩個人在同一刻對上眼，都以為對方要找他/她。

明姝暗自扶額，這是哪裏來的默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