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談判 騙子

第64章 談判 騙子。

十一月底, 冷了一陣的天氣又因為晴日而變得暖和不少。

枝頭的霜剔透晶瑩，枝下一道纖細的身影。

“四小姐，您已經吹了很久的風了, 小心受涼。”

小言的聲音驚動了枝頭的一抹清霜, 少女轉過身來, 清輝在她身旁紛紛揚揚。

“還好，不冷，還有點熱。”

小言擡起眸子, 提醒道：“五殿下馬上要過來了。”

一連好幾日，蕭以鳴不間斷過來探望, 明姝都以身體不适為拒。如今又快到時辰了，若是站在院子裏被他看見，恐怕不得不見。

“我知道。”明姝平靜地道，“我是要見五殿下。”

小言當即眼前一亮。五殿下次次來, 次次無功而返，她都有點于心不忍。

“那小姐要做些什麽準備嗎？”

明姝搖搖頭。

她将懷抱的手爐遞給小言：“你去幫我往裏添些炭。”

小言領命而去。

湛藍的天邊泛着銀光, 像一幅褪色的畫卷，幹枯的枝頭倒映在她的眸子裏, 像是在朝她招手。

也不知看了多久, 宮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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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姑娘, 五殿下來了。”

明姝回過頭，先是看見了傳話的宮女, 而後又看見了站在宮女身後的那位身量高大的少年。

幾日不見，她忽然發現, 他已經不是印象裏那副瘦削的模樣，身形挺立，整個人猶如一柄垂立的劍, 英氣勃發。

蕭以鳴與她四目相對，幾息之間，便走到她的面前。

“你看起來好了很多。”

少女深吸了一口氣，又不自覺地掩唇咳了一下，蕭以鳴的眉便立即擰起來。

“快好了。”

少女聲音中的每一分沙啞，都牽動着少年的心緒。

蕭以鳴立即道：“若是還沒好全，還是進屋去吧。”

少女搖了搖頭。

“我在等殿下。”

蕭以鳴不由得心中一跳，莫名因為她的一句話而熱血沸騰。

他仍然故作平靜，音色卻因為有點激動而微微發抖：“……明姑娘有什麽需要我幫忙。”

明姝頓了頓，斟酌着詞句。一想到還在宮裏，隔牆有耳，便把心思全部壓下，道：“只是想喝茶，但又不記得是什麽茶。”

蕭以鳴思忖片刻：“淮州小山葉？”

明姝故作驚訝：“……是的。”

少年立即道：“明日我便讓宮人給明姑娘送來。”

少女搖了搖頭，蹙起眉時像一朵易碎的雪花，她嘆息道：“病中不宜飲茶，我還是出宮以後再喝吧。多謝殿下告知。”

說完這句話，她又猛然地咳嗽起來，小言連忙跑下臺階，将手中的暖爐遞給明姝：“四小姐，進去再說吧。”

明姝點點頭。

屋內萦繞着苦藥的味道，足以窺見她這幾日受的苦楚，蕭以鳴神思一動。

少女顯而易見地露出疲憊，他也不敢過多打擾。

第二日，明宋菱将一盒蜜餞和茶葉推到明姝面前，輕笑道：“他對你還是很上心。”

“對我上心，還是對明家上心呢？”

少女語氣平平地反問，反倒是惹來女人的又一聲輕笑。

“你還是太計較。”明宋菱道，“到底是對你，還是對明家，其實一樣。”

聯姻便是讓兩家利益勾連，只要背後的家族利益不倒，那兩個人的感情便不會壞。

明姝沒說話。

在宮中住了十幾日，明姝的病終于好了大半，但太後還沒有讓她出宮的意思。

明姝掐算着日子，翻過年來，再過不了多久，陛下就會為她定下婚事。

她不知道這門婚事最終會落在誰身上，但是眼下，她不得不抓緊時間再去做點什麽。

明姝讓小言去給蕭以鳴傳話，請他喝茶。

她頭一次這麽主動傳話，驚得蕭以鳴有點不知所措。

少年一整日高興得魂不守舍，在書桌前坐了一天，也沒看進去幾個字。

隔一段時間便沐浴焚香，又破天荒地對着鏡子看了許久。和公公将庫房中的束發玉簪拿出來，詫異地問：“殿下這是要去見誰？”

蕭以鳴自然沒有回答，靠在門上的司辰倒是對一切了如指掌，想要說話，卻被蕭以鳴瞪了回去。

這是獨屬于他一個人的欣喜。

蕭以鳴對着鏡子正了正臉色，又努力将唇角壓下。

他随手将放在一旁的書頁攤開，似乎認真在看，但等和公公為他束好發之後，少年又立即将書撇下，向鏡中望去。

萬幸的是，他感覺這一副皮囊還不算太壞，只是沒她那麽漂亮。

一想到這裏，他立即擰起眉，趕忙驅散了腦中奇怪的想法。

五皇子殿下歷經了人生當中最早入睡的一晚。他急急忙忙地吹熄蠟燭，上床歇息。

沒過多久，他又睜開眼，起身。

天還沒亮嗎？沒關系，很快就亮了。

他有充足的時間整裝戴冠，甚至連袖口的褶皺都仔細捏過。等到藍色漸漸爬上窗外的枝葉，門扉才被輕輕叩響。

木門被一把推開，少年身影挺拔，側顏被晨光鍍上了一層白暈。

司辰驚訝地張開嘴巴：“您……已經洗漱好了？”

蕭以鳴點頭：“我們走吧。”

“可是現在的時辰會不會太早了些？”司辰望了一眼還沒亮的天，“明姑娘那邊還沒派人來請。”

話音剛落，司辰便立即感覺到面前的一陣寒意，他連忙抖了一下身子，便聽見面前的殿下輕輕地應了一聲。

“哦。”

殿下若無其事地打開門，向書房走去。

書房的窗邊支起兩盞燈，蕭以鳴取來兩本書，面無表情地坐在窗邊，白皙的臉頰上泛起些許寒意。

司辰莫名感覺殿下身上覆了一層霜。

陽光已從寥落的枝葉間探出頭來，落在蕭以鳴攤開的書頁上。少年漫不經心地朝書房外望去，終于在安靜中聽到些許輕盈的腳步聲。

“五殿下，四小姐請您吃茶。”

蕭以鳴立即站起身，又恍然覺得自己未免太主動了些，便擡手揉了揉眉心。昨夜睡得時辰太短，眼仁還有點幹澀。

“正好。”少年将書關上，對司辰道，“我的書還沒看完，你不用收拾。”

這番動作，仿佛要很快回來似的。

然而司辰心如明鏡，五殿下從昨日就開始準備這一場赴約，總不能甘心吃兩口茶就回來吧？

蕭以鳴跟在小言身後，一眼便發現宮女帶的路并不通往葳蕤軒。他按下心中的疑惑，直到跟進了梅林之間。

冬日的梅林枝丫還是光禿禿的，未到嚴寒時分，無花無葉，不大好看。

但顯然，這地點是人精心挑選的，地處偏僻，适合交談。

蕭以鳴按捺住胸腔之中的跳動，深吸一口氣，接着就望見了遠處亭子中的纖纖身影。

少女姿容白皙，明妍若雪，儀态靜雅，衣裙委地猶如美麗的花朵。一旁的爐子裏冒出袅袅的白霧，她輕輕拎起壺柄，清洌的聲響猶如一連串的珍珠掉落玉盞之中。

蕭以鳴不自覺地停下腳步，駐足張望，恰巧她剛剛放下茶壺，朝他瞥來。

“你來了。”

時機恰到好處。

少女白皙的手指穿過霧氣，指了指一旁的墩子，開口道：“請殿下入座。”

“多謝殿下在病中的照拂。”

明姝執起茶壺，為兩個人添上茶。茶香中帶着些許甜意，絲絲縷縷地鑽進鼻腔。

蕭以鳴壓下唇角，平靜地道：“都是舉手之勞。”

明姝搖了搖頭：“殿下過往對明姝的用心，明姝看在眼裏，所以我也想為殿下送一份禮。”

蕭以鳴神思微動，她如此正經的語氣讓他很不習慣，他莫名地覺得接下來的話，他聽着會不怎麽高興。

“小言，去幫我看看梅園裏有沒有哪一樹的梅花開了。”

她冷不丁地對小言吩咐，蕭以鳴幾乎是瞬間明白，她在将婢女支走。

少年垂了一下眼睫，對身旁的司辰道：“你也跟去找。”

不到一會兒，亭子裏便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寒風吹動少女的披風領角，她的病才剛好，本不該受風。

蕭以鳴直直地望着她。

“我知道殿下的謀劃。”明姝開口，在他微動的眸光裏，補充道，“殿下先不要否認。”

“殿下身為大齊如今的嫡長子，原本早該坐上太子之位，卻因為陛下而遲遲沒有如願。陛下寵愛六殿下，甚至多于殿下您。”

明姝定定地開口：“明姝此番邀您來此地，便是想助您一臂之力。”

她當然不知道蕭以鳴有什麽手段，不過按照未來的結果來看，蕭以鳴定然很早就開始做謀劃，用得極為隐秘的方式，太後和明家都沒有察覺。

面前的少年輕輕地扯了一下唇，問：“如何幫？”

“顯而易見，如今我就是明家推選出來與蕭家聯姻的人。”明姝道，“只要我選殿下，那太後娘娘與明家，自然支持殿下。”

在她看不見的桌下，少年默然地握緊了拳。

不知為何，他半點沒有因為她的這番話而高興，反而覺得她的話十分冰冷。

蕭以鳴平息着心中翻湧的浪潮，平靜地問：“你為何選我。”

“為殿下先前對我的照拂。”

“六弟同樣對你照拂不少，你為何不選他？”

“我相信，殿下比別人更适合勝任太子之位。 ”

明姝沒怎麽猶豫便将答案脫口而出，實際上，誇他能力也出自真心，她看到過他登上太子之位以後心思都撲在政事上。

面前的少年陷入了沉默。

原本挺拔如竹的身軀，像是被霜雪壓彎了枝葉，莫名帶着幾分寒意和滄桑。

少年靜默了片刻，語氣變得冷淡不少：“你今日約我來，就是同我說這件事？”

明姝抿了抿唇，遲疑地點了點頭。

“我與殿下聯姻，明家自然會極力支持殿下，屆時殿下想做什麽都輕而易舉。”

“這是自然。”蕭以鳴肯定了她的話，繼而問，“條件？”

明姝深吸了一口氣，直白道：“條件有二。”

“第一，殿下只能有我一位太子妃，且保證登基之後，我依然是皇後。”

少年扯了扯唇角，眼底布滿意味不明的情緒：“還有呢？”

“第二，等殿下不需要我的時候……允許我假死脫身，放我離宮。”一想到這個，明姝連唇角都彎了起來，不由得多說了兩句，“這對殿下簡直百利而無一害，等到殿下有了喜歡的人，又可将她立為新後。”

她的話迎來了一聲冷笑。

明姝語氣微頓，這才仔仔細細地端詳起他的情緒。

面前的少年已然站起身，在明姝的錯愕之間，冷聲道：“明姑娘的話，未免太過荒謬。婚姻之事，豈可兒戲。”

明姝頓然僵住。

在她疑惑的視線裏，少年已然快步地走出庭院，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留給她。

杯盞中的茶尚有餘溫，兩個人的見面卻早早地不歡而散。

這麽好的條件，他為什麽不答應？

他接近太後，對她處處殷勤，不就是沖着聯姻來的嗎？

一種微妙的情緒在明姝的心中蔓延，明姝啞然地僵在原地。

沒過多久，小言匆匆地跑回來，疑惑地問道：“五殿下怎麽就走了？”

明姝順着她的話，望着早已空空的梅園，思緒頓然變得茫然。

她回過神來，手中拿起茶杯，獨自抿了一口。

又過了一陣，明姝忽然聽到了遠處的腳步聲。她擡起眸子，便看見蕭以琮帶着不少人正往亭子裏走來。

也不知道他從哪裏得到的消息，知道她在這裏。

蕭以琮喜笑顏開，與先前離開的蕭以鳴大不相同。他大剌剌地往明姝面前一坐，問：“你這病剛好，就一個人來這裏喝茶？”

明姝語塞，當然不好告訴他先前還約了蕭以鳴，只是瞥過頭去，順着他的話點點頭。

“你不早說。”蕭以琮道，“我住得也不遠，你派個人去請我，我不就來了嗎？”

說完，他還指了指明姝身旁的小言，對着小言道：“不知道路？我讓人帶你走一趟。”

小言吓得縮在明姝身後，不自覺地揉起了衣角。

蕭以琮的氣質比蕭以鳴兇多了，小言害怕也是正常。

明姝無奈地将面前的茶杯取回，倒去茶水，再添上一杯新茶，搶回話題：“時近年關，我猜想你應該很忙，有很多人想要見你。”

說到這裏，蕭以琮不由得挺直了脊背，故作無奈地拂了拂袖口，回答道：“再怎麽樣，陪你吃茶的時間有的是。”

他剛要端起面前的茶杯，忽然想到她在這裏先前約的是蕭以鳴，立即蹙起眉問：“這杯子，先前有人用過嗎？”

明姝搖搖頭。

看來他們沒談攏，蕭以鳴連茶都沒喝。蕭以琮心中竊喜，當即将茶水一飲而盡。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一壺茶便見了底。

明姝原本就不是約他來吃茶的，立即正了正神色，遺憾道：“該回去了。”

蕭以琮臉上還洋溢着笑容：“我送你。”

他履行承諾，将明姝送到葳蕤軒外，走到門口，還與院子裏的荀夫人見了禮。

兩個人有說有笑的模樣落在宮人的眼裏，不出半日就傳到太後跟前。

彼時，蕭以鳴正在太後跟前奉茶，聽見嬷嬷繪聲繪色地講起梅園的事，好像親眼看到了明姑娘和六殿下談笑風生。

少年不自覺地握緊了拳，心頭布滿陰雲。

明明先說要選擇他，緊接着便同蕭以琮會面，估計說了同樣的話。

呵……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