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猜到 重生之人

第69章 猜到 重生之人。

屋子裏點了香, 沉郁的水沉香下，是一股淺淡的苦藥味道。

明姝輕輕地蹙起眉，望向他的腿。

在她進來之後, 少年已坐直身軀, 只是雙腿依舊平伸, 毯子下的腿一動不動。

看樣子，的确有不小的傷。

“沒什麽事。”

蕭以鳴平靜地開口，一手撐在身側, 另一手似乎想要拉扯身後的軟枕。明姝見狀，二話不說地走上前, 替他将身後的軟枕鋪好。

被她的陰影籠罩的那一瞬間，蕭以鳴神色錯愕，沒想到她會主動靠得這麽近。

“……我讓司辰給你搬個椅子來。”蕭以鳴感覺自己有點不自在。

“不必了，殿下。”明姝回答。

司辰在燒茶, 想來也沒那麽快回來，明姝正是知道這一點才徑直地過來。

她想了想, 轉身對小言道：“你去瞧瞧司辰那邊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小言望了望五殿下，又望了望四小姐, 心知他們有話要說, 便點頭退下。

屋內只剩下明姝和蕭以鳴二人。

明姝望着他的毯子, 直白地問道：“殿下為何會被陛下罰跪？”

她敢這麽問，是想确認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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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麽。”蕭以鳴回答, “答應你的事，我不會反悔。”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明姝輕輕地吸了一口氣：“是我連累了你。”

蕭以鳴搖頭，将手中的書卷放下。

“不是你連累我，是若要太後與陛下相信你我之間的感情, 需要做到這種程度。”蕭以鳴坦然道，“明白嗎？”

“……”明姝倒沒想到他這麽直白，将利弊分析得頭頭是道，來之前産生的愧疚瞬時煙消雲散。

的确如他所說，她演這麽一出，太後特地将她從宮外召來，讓她來看他。

只是得知自己的情感被人利用，心底還是會不好受。

少年說完，屋子裏好半晌沒有任何聲響。他似乎也不怎麽在意明姝的回答，只是習慣性地擡手，想要夠不遠處的茶杯——他腿腳不便，自然什麽都沒有夠到。

明姝猶豫片刻，走上前，提起細嘴茶壺，倒出來一縷清茶，指尖的溫度讓她不禁蹙起眉，提醒道：“有點涼了。”

“殿下不必做到這種程度。”明姝道，“倘若陛下實在反對，我也可以另想辦法。”

蕭以鳴失笑，擡手從她的手中接過茶杯，飲下已經涼了的茶。

方才他刻意那麽說，是因為知道，倘若跟她談感情，她反而不會接受。若只是利益的糾葛，她會更加輕松自在。

可當她真輕松自在的時候，蕭以鳴又覺得有點心中郁悶。

他總覺得，她對他的态度原本不該如此。因為另一個人，她一直對他也保持着警惕。

蕭以鳴再次飲了一口冷掉的茶，緩緩開口：“說起來，前日随你去城外之後，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裏，好像是在送什麽人出征。”

他注視着面前的少女，看見她聽到後半句話的異樣——像是被戳到痛處，整個人都繃直了。

“殿下夢見了……出征？”

蕭以鳴問：“你知道他是誰？”

他可是你啊！明姝在心中叫嚣，眼睫飛快地眨了眨，低下頭來：“我不知道。”

每每提起這種事，她都會陷入這種慌張地想要遮住什麽的狀态。蕭以鳴收回目光，想要再飲一口冷茶，才發現茶杯已經空了。

少女立即上前，将茶杯接了過去：“我去看看司辰回來了沒有。”

她轉身離開，腳步慌慌張張。

蕭以鳴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沒有阻攔。

每次提到另一個人，她都需要一點時間來冷靜一下，蕭以鳴已經清楚地掌握這一點。而現在，他同樣需要時間來理清剛剛确認的事。

那日從承德殿回來，他的确夢到了城外。城樓上旌旗搖曳，冷光一片，他跟着那個人坐在馬上，回望被烏雲壓頂的城牆。

“陛下，九公主在宮外為陛下送行。”

有人報了這麽一句話，那個人的視線便立即向遠處望去。遍植青柳的河道旁，确實有幾道身影。

那個人沒有笑，蕭以鳴能感覺到他的失落。

“讓九公主回去。”那個人漠然地吩咐，“啓程。”

陣陣馬蹄的鳴叫清晰的在耳旁，蕭以鳴不自覺地捂上心口，到夢醒之後，他依然能回憶起那種令人窒息的失落。

蕭以鳴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他原本以為，先前他做的那些夢都是未來會發生的事，或許明姝也夢見了那些，所以她遠離他，遠離不幸的未來。

這場夢醒之後，蕭以鳴回想起她在遠望亭中的異樣，突然想，如果這些發生在過去呢？

将之前的夢境重新串起，她曾成為那個人的皇後，慢慢變成一只沒有情緒的木偶。

“……”難怪她總想離開京城。

也難怪她不想看到他，卻還要跟他聯盟。

只是蕭以鳴實在不想承認，夢裏這麽令她讨厭的人是他自己。

“……殿下。”門被敲了敲，司辰的聲音從外傳來。

蕭以鳴心忽然沉了下去。

她，走了？

“進來。”少年的聲音顯然比之前更加低沉。

司辰提着冒着熱氣的茶壺走進來，時而望向身後，眼見少女的身影跟了上來，他才松了口氣。

蕭以鳴同樣松了口氣。

明姝走進屋中，在床邊不遠處站定。眼下的她氣定神閑，顯然是已經做好了被追問的準備。

“去搬椅子來，讓明姑娘坐。” 蕭以鳴吩咐道。

“不必……”

原本想着過來看望一下就走，但眼下瞧蕭以鳴動彈不得的模樣，明姝也不好只坐一下就離開，便任由司辰為她搬來扶手椅，又端來清茶。

這回握到手中的茶杯是熱的，蓋子輕輕揭起，明姝便聞到了有些陌生的味道。

“太醫說，病中不宜飲寒性的茶，便将淮南小山葉換成了這個，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慣。”

少年突然開口，明姝捧着茶盞的手一頓。不知為何，總覺得他在強調什麽。

明姝捧起茶，抿下一口，味道有些幹澀清苦，她的确有點喝不慣，但還是道：“殿下的茶都是好茶。”

少女眉心蹙起，顯然沒有說實話。

蕭以鳴垂了一下眼睫，迅速斂去眼底的落寞，

屋中安靜，只有茶蓋輕輕碰撞的聲音。忽然，外面傳來了些許響動，好像有不少人進了院子。

司辰立即朝他們福身，向外走去。

沒過多久，司辰去而複返，先是望了一眼明姝，又面向蕭以鳴，猶豫道：“殿下，尚宮局派了人來。”

明姝一聽便知道是怎麽回事。來之前，她聽見太後娘娘說要尚宮局給蕭以鳴加派人手。

“尚宮大人帶了十幾個宮女過來，殿下要如何安置她們？”

“……”

蕭以鳴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明姝，只見後者面色平靜，甚至可以說是毫無反應。

他突然有些後悔，方才不該把話說得那樣直白，讓她多一點愧疚，總不會像現在這樣無動于衷。

蕭以鳴沉聲回答司辰：“我這裏，不需要這麽多人。”

“需要将她們打發走嗎？”

“這些人是太後娘娘吩咐過來的。”明姝提醒道，“顧及殿下的身體，太後娘娘特地讓尚宮局為殿下的宮中加派人手。”

蕭以鳴看向她。

在這道目光裏，明姝忽然變得無所适從起來。她沒說錯呀，換句話說，這些人是太後的恩典，打發走她們相當于拒絕太後的恩惠。

這對一向想讨好太後的蕭以鳴而言，沒什麽益處，甚至可能得罪太後。

在他看來的片刻間，明姝重新反思了一遍，最終得出結論，她想得沒有錯。

只是看起來，他并不想接受外面這些人。

“……”少年嘆了一聲，“沒什麽要做的，她們若要留下來，不許任何人靠近我的屋子，以免驚擾了我休息。”

明姝神情微怔，有些不明白他為何這樣抵觸。

司辰倒是比她理解得更快，迅速地走出去，應付尚宮局的人。

明姝望着司辰的背影，也抱着茶盞站起身來：“……殿下好好休息，臣女還要向太後娘娘複命，告退。”

“……”蕭以鳴想要開口，但終究只是嘆了一口氣。

現在，他沒有什麽理由留下她。

少女将茶盞還到桌面，蕭以鳴輕輕地點了一下頭，目光平靜。

等她轉過身，只留下一道背影，床邊的人直起身，忍不住開口：“答應你的事，我不會食言。”

明姝詫異地回望一眼，只見少年朝她點頭致意。

她先是沒有理解，但走出去，視線掃到一旁的小言身上，她才明白，蕭以鳴說的是兩個人盟約。

只是因為有第三個人在場，才沒有明說。

在其他人面前，他一向很謹慎。

出了蕭以鳴的院子，明姝便垂着眸子思索如何複命。餘光裏，另一隊儀駕卻突兀地出現在眼前。

明姝擡眸，與蕭以鳴有幾分相似的少年出現在視線裏，她的呼吸微微一窒。

“明姑娘。”

蕭以琮負手走來時，腳步飛快，叫她的時候語氣急促中帶着緊張。

“殿下。”

明姝行禮時迅速退後，拉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明姑娘。”蕭以琮面露苦澀，痛心疾首地道，“你私心裏，在為那天的話怪我，是不是？”

他指的是那天他對她的孟浪，明姝當即吸了一口冷氣，沒有回答。

明姝內心有點詫異，他竟然這麽直白地說出這件事。

“那日是我不好。”蕭以琮急切地道，“我親自向明姑娘賠罪。”

他着急地走上前來給她鞠禮，明姝不由得後退了幾步。她四下望了望，身邊的宮人們站在不遠處，各個都壓低着腦袋。

身為皇子，在這麽多人面前給她賠罪，也太能放得下身段了。

明姝眉尾跳了跳，總覺得這件事不太簡單。

“殿下快請起。”明姝上前扶起他，“殿下這話，臣女不知從何說起。”

少年當即抓住了她的手臂，擡眸望她，眼神之中滿是愧疚。明姝被他觸碰時渾身僵硬，但見他沒有進一步動作，又不由得松了口氣。

“你想我怎麽補償，我都可以。”蕭以琮五官緊緊擰在一起，悔恨道，“你可以生我的氣，但是不要不理我。”

“……”明姝一時無言。

“殿下先起來說話。”

明姝的聲音中雜着些許冷淡和壓力，這招對蕭以琮一向有用。只見面前的少年擡起頭來看她一眼，又緊接着靠她更近。

好像不得到她的一句準話就不會罷休。

之前的蕭以琮斷然不會如此。但現在，明姝已經知道面前的這個人是與她一樣的重生之人，能做出這種事，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因為蕭以琮之前做的事，明姝自是不可能相信他。但是現在，衆目睽睽之下，她最好快些将這場鬧劇收場。否則被太後知道，又不知會惹出什麽亂子。

“我對殿下，并沒有什麽不敬的想法。”

明姝努力将這話說得很真誠，就連對方直視她的時候，她也凝神看去，沒有躲避。

對方定定地看了她片刻，距離很近，明姝感覺自己的鼻尖很癢，不由得移開視線。

好在，蕭以琮放開了她。

他知道她向來不喜歡虛假，移開視線興許只是因為害羞。

“那你，還願意去我宮裏坐坐嗎？”

明姝回答：“現在我得去向太後娘娘複命。”

康寧告訴他，姿态要低，要迂回，倘若她實在抗拒，也不要過分強求，免得她心生逆反之意。

蕭以琮道：“我和你一起去見祖母。”

明姝神色一滞。

早就知道面前這個人并不那麽好打發，倘若他實在要跟着去慈寧宮，明姝也攔不住。

兩個人一道往慈寧宮，明姝頗不自在，蕭以琮倒是自我感覺良好，孜孜不倦地搭話。

“你方才是去看望蕭以鳴？他怎麽樣？”

他自然不是真正地關心蕭以鳴，不過是想知道明姝對蕭以鳴的想法。

“五殿下身邊有宮人妥帖照顧，想來靜養一段時間就可以恢複。”

少女神色平平，好像在說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一件事。蕭以琮心下了然，臉上浮上喜悅和嘲弄。

“也不知怎麽跪了一下就傷了，以前也跪過，都沒出現過這種情況。”蕭以琮道，“無非是看祖母如今心疼他，做個樣子。”

明姝沒接他的話，她的視線一直落在遠處，慈寧宮方向。

蕭以琮嘟囔道：“也不知他對祖母做了什麽，弄得現在祖母這麽看重他。”

明姝蹙眉：“殿下慎言。”

再說下去，恐怕要說太後沒眼光，不會識人了。

蕭以琮終于止了聲。

到達慈寧宮之後，宮人一見蕭以琮，便變得更加恭敬熱絡起來，一路将蕭以琮迎到殿中。

不消一會兒，嬷嬷又帶着他們去見太後。

太後看見自己的孫子自然高興不已，接連問了蕭以琮好些問題，又嗔他近日沒怎麽過來，蕭以琮連連賠罪。

而明姝站在一旁，太後似乎都沒有注意到她。

祖孫二人的笑談就在耳邊，而明姝卻回想起方才見到的那個人。

落雪之後，屋子裏變得有些昏暗，走進去好像走進了深潭。

少年坐在窗邊，安靜的光落在他身上。

他在太後身邊，也是如此，安靜沉穩地做完所有應做的事。

費盡多少心思，才能得到太後的稱贊和器重。

可是蕭以琮卻不需要這些。

不用花費什麽力氣，就能得到陛下的偏愛，太後的喜愛。

明姝暗暗地吸了一口氣，胸口有些發悶。

祖孫二人熱絡地聊着，明姝垂着眸子聽着。不能分神，以免不知何時會叫到她。

直到嬷嬷進來提醒午膳，明姝這才意識到已經午時，不得已繼續留在慈寧宮。

直到明姝離宮，太後都沒再問起蕭以鳴一句。

*

傍晚時分，司辰前來為蕭以鳴換藥。

少年依舊坐在窗邊，明姑娘離開之後也沒有變過。案幾上的茶盞還留着，好像只要不收拾，明姑娘就能再回來。

“明姑娘已經出宮了。”司辰嘆息，“六殿下送出去的。”

少年的神色沒什麽變化，似乎并不意外。

明姝鮮少入宮，好不容易有一次機會，蕭以琮同樣不會放過。

蕭以鳴下意識地端起茶壺，摸了個空，一旁的司辰立即道：“殿下，我再去沏一壺。”

少年收回了手，目光落在她曾經用過的茶碗上。

不可能不擔心。

即便覺得她選夫婿不會選蕭以琮這樣的人，即便已經和她确認兩個人的盟約，但事情沒有完全确認，蕭以鳴仍然害怕她選擇蕭以琮。

過了一段時間，司辰提着茶壺推門而入。

蕭以鳴指了指對面的茶碗：“先為她添吧。”

司辰望着空空如也的桌沿，不由得嘆息一聲，而後依言照做。

茶水的聲響淅瀝清晰，茶碗上兩道霧氣升騰，少年的神情在霧氣中變得深沉。

司辰将茶壺放下，福身退下。

少年坐在窗邊，望着對面茶碗中升騰的霧氣出神。

想象着兩個人對坐而飲，蕭以鳴飲下了手邊的茶，看向對面。

屋內安靜，沒有人知道他此刻心潮洶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