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夜話 她将是我的妻
第76章 夜話 她将是我的妻。
夜裏下了一場細密的雨, 滴滴答答,猶如有人敲窗。
屋子裏幾乎一點光線也沒有,無邊的黑幕被人掀開一角, 一道淺色的身影從縫隙中鑽了出來。
少年輕輕地放下窗框, 謹慎地在屋內掃視。
纖細的身影倚坐着靠在牆邊, 蕭以鳴的心沉了下去。他三兩步跳到明姝身邊,手指剛剛碰到少女的手臂,後者便如一根綿軟的面條一樣滑了下去。
蕭以鳴的心頓時沉到谷底。
他立即将明姝抱到懷裏, 捧起她的臉頰試探。
迷迷糊糊間,明姝感覺唇上冰冰涼涼, 好似有清涼的水滴,帶着絲縷甜味。
明姝下意識地湊上去,眼前忽然出現了桂月嬷嬷的身影,她吓了一跳, 立即睜開眼睛。
入目是一道黑色的陰影,明姝的思緒瞬間停滞, 後知後覺感受到周身的懷抱。
她突然明白來人是誰。
“……你怎麽來了。”
聽到她的聲音,蕭以鳴先是松了口氣, 而後感到胸腔一陣鈍痛。好些時辰沒有進食, 她的聲音有氣無力, 身體猶如一團棉花似的,好像稍一松手就會散去。
“我不知道皇祖母竟然會這樣對你……”
少年的聲音有些顫抖, 随之而來的是愈緊的懷抱。
明姝有點透不過氣,趕忙道:“沒事的, 太後總不會真要我的命,只是給我個教訓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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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臂膀依然沒有放松,明姝試探性地推了推他的手臂。蕭以鳴這才松開, 将手中的水壺遞去:“我給你帶了水和吃食。”
明姝還未回過神,只是下意識地抿了抿幹幹的唇瓣,上面冰冰涼涼還帶着水珠,方反應過來,原來他方才在給她喂水。
意識到他可能誤會了什麽,她立即道:“我沒事,我只是睡着了。”
為了證明這一點,她還試圖坐直身軀,手心撐來撐去,但身子卻綿綿軟軟使不上力氣,最後被一只手臂扶住。
明姝又僵住了。
蕭以鳴扶着她坐好後松開她,摸索着将擰開的水壺放在她的手上。
硬質紋路冰冰涼涼地握在手裏,明姝眨了眨眼。
如今漆黑一片,看不到他的臉龐,只能憑借呼吸的距離感知。他并沒有趁機靠近,隔着一尺距離。
明姝沉默間,又聽見了窸窸窣窣紙張打開的聲音,有輕微的甜香傳來。
“你此番前來,若是讓太後發現,恐怕又要受罰。”明姝拂開他的手,輕聲道,“他們有分寸,天一亮就會送水和吃食過來。若是現在吃了這些,天亮要露餡。”
明姝說完,就着水壺飲下一口水,因腹中空空,涼意從喉嚨直抵腹中,只是想寬慰他:“多謝你,我喝些水足夠了。”
蕭以鳴喉結滾了滾,聲音不知怎麽也如黑夜一般沙啞:“你經常被這麽罰嗎?”
就這樣被禁足的時候,他也見過好幾次。
明姝笑道:“沒有。”
這輩子被禁足的次數寥寥,只是算起上輩子次數會多一些。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明姝揉了揉眼睛,眼前還是一片漆黑。黯淡的視線讓她有點不舒服,想來他也是。
“你是不是該回去了。”
“……”少年先沒說話,過了片刻,才嘆了口氣,“我以為,我來看你,你會高興,而不是趕我走。”
素來威嚴的聲音,說出這句話,竟然顯得有些可憐,讓人暗生恻隐。
想來他被禁足之後也正被宮人嚴加照看,只能在夜裏找機會逃出來,還要給她準備水和食物。
明姝不得不否認道:“……我并無此意。”
她剛說完,便感覺身前的陰影挪至身旁,他似乎在她身邊坐下了。
“……”明姝驚道,“這牆角很髒的。”
少年似乎偏頭看了她一眼:“你會嫌棄我嗎?”
明姝:“……”
少年料定了這一點,便安然坐在她身邊。距離很近,稍稍挪動一點就能碰到他的衣角。
明姝擔憂道:“但是這樣……宮人憑借這衣裳上的落灰不就會發現你曾出來過?”
“這樣也好,讓皇祖母将我和你關在一起。”蕭以鳴說得輕巧暢快,但少女卻僵硬得說不出話來,察覺到這一點,他趕忙道,“自然不會,禁足之後只有司辰來服侍我,他會處理好的。”
明姝這才稍稍放心。
“母後過世後,父皇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待見我,宮裏人也不将我放在眼裏,鳳鸾宮的宮室夜裏還有耗蟲蹿出來。”
少年人娓娓道來,仿若在講的是其他人的故事。
末了,他很好心地寬慰她:“你不必擔心我,這樣的日子,我也見過的。”
這下,明姝也不好再催他離開了。
黑夜中不分時辰,不辨身影,原本腦海中的印象也變得模糊,明姝幹脆閉上眼睛。
腦海中還能出現的,是投壺時的那位少年,他的身量很高,唇角揚起時溫暖如曦光,讓人想起來便莫名心生高興。
“說到底,此番還是我連累了你。”明姝嘆道,“如果沒有你,我無法出宮。但倘若你沒有幫我,也不會被罰……連上朝都不能去。”
“原來你在意的是這個。”
少年的一聲輕笑融在黑暗裏,後半句話低語明姝沒有聽見。
明姝不由得詫異,聽起來他似乎還有點高興?
“見外了。”蕭以鳴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們是盟友,我豈有不幫你之理。”
“可是……”盟友哪有讓自己吃虧的。
“我自然有我的考慮。”
少年毫不猶豫地回答,可當明姝再追問下去,他卻不說話了。
個中緣由,不用細想也能猜到。哪有什麽理由,只是想幫她。
他真的……這麽好嗎?
明姝擡起眸子,只看見漆黑一片。她回想起上輩子的點滴,其實與他的相處寥寥無幾。
出嫁之前,多數時間她都被困在國公府中。出嫁之後,他也不常回府。
那時,她困于不得不讨好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恨他無情卻還要娶自己。如今想來,其實,他們壓根沒有好好相處過。
或許是黑夜讓人放下警惕和防備,明姝回想起少年的模樣,不經意地開口:“殿下的确和我印象中的那個人很不一樣。”
話剛說出口,明姝便意識到自己說錯了,正想補救,卻聽見少年十分認真地回答:“我根本……不是你印象中的那個人。”
過分認真了,甚至停頓的片刻都像是在可以壓制語氣。
明姝瞬間遲疑。
他當然不可能知道還有另一個他存在,明姝想起來,他曾經誤以為她有一個非常讨厭的對象。
“當然……”明姝立即緩和氣氛,“你們不是一個人。”
她雖是如此說,可是心底并不認同。蕭以鳴恰恰意識到這一點,當即陷入沉默。
身旁的人半天沒有動靜,久到明姝都要懷疑他還在不在原地,直到她伸手摸到了衣角。
她忽然發現,對方似乎是生氣了。
“殿下恕罪……”明姝連忙道歉,“我并非有意提及。那位友人我已有些年不曾見過,更無意将殿下與他相提并論。”
少年還是沒有說話,空氣凝滞,明姝默默地将自己的手指抽回。
昏暗的環境裏,少年的聲音變得深遠低沉。
“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反應過來他在問什麽時,明姝頓了頓,回答:“還是不要提他罷。”
“我想知道。”
明姝仔細回想,只能想到一個模糊的身影。
說起來,其實已經一年沒有見到那個人了。時間真是一方良藥,往日的痛苦淡去,那段日子好似變成一段雲淡風輕的談資。
“日常勤勉,行止有度。”明姝仔細想着能形容出來,又不暴露其身份的詞語,“英明果敢,品貌端方……”
蕭以鳴少見地打斷她:“聽你這麽說,我竟找不出來讨厭他的理由。”
“我與這個人,只是有些私人恩怨。”少女的聲音裏似乎含着笑,“殿下不必在意。”
蕭以鳴如何能不在意呢?
她提及的就是另一個他,是他的可能性。蕭以鳴不得不設想,或許有朝一日,她也有機會如此評價他。
“……我當然在意。”蕭以鳴說道。
少女的臉龐立即轉過來,即使看不清,也能察覺到她的驚訝。蕭以鳴不得不迅速想出一個借口來彌補:“論誰都不會想被未來的妻子拿來與另一個人做比較。”
話剛說出口,他又頓生後悔,害怕“未來的妻子”會讓她不高興。畢竟,她依然将這段關系當成一場合作。
果然,少女也同樣陷入沉默。
“……以後不會了。”她保證道。
蕭以鳴頓生竊喜,不是因為她的保證,而是因為她沒有注意到前面言語中的親昵。
“無妨。”怕她意識到什麽,蕭以鳴想把這個部分迅速跳過去,“不說這個了。”
他摸了摸袖中的糕點,問:“說了這麽多,你想不想吃東西?”
明姝輕輕地搖了搖頭,靠在牆上閉目休憩。
他若不提這個,她還沒有意識到,其實腹中饑餓,胸口疼痛,整個人也昏昏沉沉。
“我不能吃。”明姝堅定道。
“宮人還不知什麽時候才能過來。”蕭以鳴擔憂道,“但一定會很晚才送。”
“如此才能磨煉我的心智。”
明姝唇角帶着笑意,有幾分調侃的意味。看透了太後的意圖和手段,如此磨煉倒也不覺得那麽難。
沒關系,她已經想通了。
順從也好,反抗也罷,最重要的是遵從本心。
安靜的時間裏,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叫一聲。或許是因為不曾進食,就連這聲音都叫得有氣無力。
明姝臉頰一熱,身子立即縮了縮,歉笑道:“殿下……我想先休息了。”
“睡吧。”蕭以鳴道,“我一會兒就走。”
身旁再沒動靜,明姝在昏暗之中閉上眼睛。渾身的綿軟無力此時成了催眠養料,她任憑如浮水一般的感知包裹全身。
在少女閉眼之後,蕭以鳴并沒有趕着離開。聽見她均勻的呼吸之後,他從袖中摸出一個瓶子,捧起她的臉頰,試探地喂了進去。
太後待他寬容,只是不許他走出宅院。是以他還能在書房中翻找出幾年前自己配的丸藥。
雖不能當飯食,卻能緩解一定程度的饑餓,讓人好受一些。
喂完之後,他也遲遲沒有松手。黑暗将指尖的觸感放大,軟軟滑滑,讓他想起來白栀子的花瓣,美麗又脆弱。
她已不似先前那般敏感,這麽碰也不會醒。
到底是因為乏力而造成的遲鈍,還是其實她對他已經沒那麽警惕?
少年稍稍前進半步,傾身将自己的下巴擱到她的發頂。
嚴格地來說,他并未觸碰到她的額頭,最多碰到了些許浮起的發絲。
“我與她是拜過堂行過禮夫妻,你算什麽?”男人陰沉的聲音在少年蕭以鳴耳畔回響。
少年依然不卑不亢地回答:“現在,她将是我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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