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輸贏已分 鸠占鵲巢
第96章 輸贏已分 鸠占鵲巢。
一個成年男子的力道之大, 超出了明姝的想象。
肩上的那只手仿佛要将她的骨頭按碎,明姝兩只手掙紮地去抓他,上面的手臂絲毫未動。
“他不會如此對我!”
明姝大聲回答。因情緒激動, 她喊完便氣喘籲籲, 原本白皙的臉蛋變得通紅, 猶如一朵盛開的海棠。
男人傾身壓近,明姝立即躲閃,唇瓣落在她的側臉。
他按着她, 緩緩的聲音如鈍刀一般磨人:“可現在是我。”
“陛下,娘娘?”
梓鳶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明姝下意識地看去,正要開口,男人伸手替她理了理衣襟。
“想求助?只怕你的婢女巴不得看到此種情景。”
他的聲音慢條斯理,卻切中要害。梓鳶的心更向着皇帝, 而不是她。将梓鳶叫進來,恐怕也是幫他的忙。
明姝重重地哼了一聲, 別過頭,不去看他。
粗糙的指尖劃過她的臉頰, 明姝想躲, 卻根本不敵他的力氣。
“我尋了你這麽久, 怎麽一回來,就變成別人的妻。”耳邊明明是溫熱的氣息, 但叫人後背發涼,低沉的聲音猶如鬼魅, “我們的關系,他不知道嗎? 你交給太後的元帕,我一直收着。”
最後一句話猶如一道閃電, 從上到下将她劈了個透,也把她一直不肯面對的事實擺到面前。
她突然生出力氣,将他的手掌掀到一旁,迅速地起身,趿了鞋便往外走,女婢困惑的聲音随之而來。
明姝是徹底生氣了。
不是因為他所說的話,而是他的冒犯與孟浪。
梳妝更衣之後,明姝邁步出殿,梓鳶在後面追着問:“娘娘這是要去哪兒?”
“回宮。”
既然兩個人之間已經鬧僵,還費心維護什麽?
梓鳶跟在後面,語氣焦急:“早膳已經準備好了,娘娘先用完早膳再回?”
急驟的腳步聲已經代替了回答。
梓鳶無法,先給承德殿的宮人使了眼色,而後才跟上明姝:“發生什麽事了。”
“我與陛下觀念不合,起了些争執。”明姝想了想,選擇隐瞞一部分,“我回宮,兩個人都冷靜一下。”
梓鳶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
不知為何,梓鳶總覺得內心不安。方才在寝殿外,她聽到了陛下與娘娘之間的争執,好像與第三個人有關。
梓鳶了解,這位陛下最不能忍受的便是娘娘的身邊有另一名男子。
不論是永平王,還是曾經出現過的孟公子,抑或是宮外的睿陽小侯爺,都是宮中不可觸及的禁忌。
回到鳳鸾宮,總算是覺得安寧了。
好些時候沒回來,殿中有些冷清。宮人端來糕點,神色緊張兮兮。明姝猜測,承德殿的消息恐怕已經傳遍了。
那又怎樣?
事情再大,也等她高興了再說。
明姝捏着膳房趕做出來的糕點細嚼慢咽,目光卻投向窗外。庭院裏樹靜風止,來往的宮人低下頭交流了幾句,怕人發現似的,飛快地離開。
她知道他們在想什麽,這是宮闱禁內,所有人的目光都圍着一個人。
吃完糕點,明姝又喝了一口冷茶,将自己從情緒中抽離出來。
這次靈魂調換得太快,她沒有任何心理上的準備。
自上次幻症發作,到後來辦宮宴,一直都是異世的蕭以鳴,她甚至以為另外一個人不會再出現,也不知這次怎會如此突然。
當務之急,她需要回想一下每一次切換的時機。
開始幾次的切換比較頻繁,而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同一個人,直到昨日。
再回想這幾次他的狀态,除了最開始他着過一次風寒之後,便沒什麽其他的異狀。早上他的狀态,也不像是風寒的樣子。
明姝一時拿不定主意,又懷念起異世的蕭以鳴來,他對這件事比她清楚得多,兩個人可以一起商量。
自進入鳳鸾宮起,梓鳶便跟在明姝身邊,雖然不說話,但明姝能感覺到她內心的焦躁。
“我與陛下的事……你不要太擔心。”明姝清了清嗓子,“待會兒就去向陛下賠罪。”
梓鳶當即跪了下來:“奴婢只怕娘娘明明喜歡陛下,卻藏在心裏委屈了自己。”
明姝:“……”
全天下最擔心他們倆感情的,恐怕就是梓鳶了。
明姝正了正神色,問:“陛下呢?”
“已經上朝去了,娘娘要去承德殿那邊等候嗎?”
明姝搖頭:“讓廚房準備一下綠豆小米粥,陛下早晨動了肝火,去去心火。”
梓鳶眼前一亮,轉身下去吩咐。
待她走後,明姝才默默嘆息。今日這般的任性,不能再來第二次,否則這些鳳鸾宮的宮人都要惶恐至死。
日光悄然偏移,屋內茶霧袅袅。
身穿朝服的男人挑了簾,大步流星地走進來:“在看書?”
像是一個石子投入湖中,激起滿池的漣漪。他一踏入鳳鸾宮,所有宮人都面露欣喜。
然而,明姝原本撫平的情緒在看到他時再度爆發,她的視線落在手中的《茶經》上,眼皮也不擡。
宮人極會看人眼色,立即道:“陛下,娘娘為您準備了綠豆小米粥。”
兩邊的态度形成鮮明對比,蕭以鳴面露驚訝,目光在明姝的視線逡巡,也不知是想到什麽,一笑:“皇後有心,那就準許皇後親自來伺候吧。”
得寸進尺。明明要占便宜,還說得像恩典似的。
明姝将書扣下,遺憾道:“臣妾看得眼睛有些乏,恐怕伺候不好。”
這語氣,聽上去更像是威脅。只要他強行要求,她就要借機生事。
男人忽然笑了出來。
可愛。原來她生起氣來也這麽可愛。
“把粥端上來你們就下去。”
再開口時,男人的語氣明顯溫和許多。
皇帝一高興,屋內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氣。不知為何,聽着聽着感覺屋裏越來越冷。
宮人恭恭敬敬地端來青玉白瓷碗,一行人滾珠似的飛快地退下。
“幾年不見,你與從前大不相同了。”
碗勺清脆的磕碰是殿中唯一的聲響,女子猶如一塊木頭,對着手中的書一動不動。
蕭以鳴嘗了嘗粥,繼續搭話:“味道還不錯。比承德殿那邊的好,你要不要嘗嘗?”
承德殿那邊還遵從着另一個蕭以鳴的口味,他當然不喜歡。
雖然明姝一句話也沒開口,但男人依然高興地,炫耀一般地道:“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麽,知不知道你為我做了粥。”
又不是她親自做的,不知在得意什麽。
古井一般無波的眼睛終于露出憤懑:“你不用總是提他。”
得了她的回答,男人的眸子反而變得沉郁,聲音瞬間低沉:“那就不要在提他時才有反應。”
屋子裏又靜了。
蕭以鳴默默地吃完了粥,心情又很快好起來:“待會兒陪我去禦花園裏走走。”
“不去。”
“皇後誤會了,我不是在問。禦花園裏已經準備好了茶席和點心,他們會等你。”
明姝将手中的書一扣,狠狠地地瞪他一眼。
男人并不氣惱,反而調笑道:“他是不是沒見過你生氣的這一面?如果你只對我生氣,也好。”
簡直是說不通!
明姝憤而起身,将梓鳶招進來替她更衣。
梓鳶進來之後,目光不露痕跡地在蕭以鳴身上探尋了片刻,明姝別過頭去,裝作沒有看見。
的确要考慮培養自己的勢力,否則後果便如現在。
梓鳶的動作很快,顯然是怕外面的人等急了。
明姝無奈地展開手臂,讓梓鳶将外衫披上:“是陛下請的我,自然會等我。”
梓鳶沉默了片刻,終于還是開口,苦口婆心地勸道:“娘娘,君心難測。”
“如今陛下失而複得,自然對娘娘十分看重,倘若娘娘因使性子而失了聖心,恐怕再難有轉圜之地了。”
“你說的這些,我知道的。”女子語調輕松,“離宮兩年,我自然也看透了。”
梓鳶連忙止住她的聲音,往外看了看:“娘娘,這話切莫再往外說了。”
好吧。明姝知道這些話梓鳶不愛聽,先前也沒說。
更了新衣,明姝神清氣爽,先前的郁悶也一并消散。她相信自己會等到異世蕭以鳴回來,在這期間,只要和皇帝保持表面關系就好。
從寝殿出來後,茶廳中的人不見蹤影。梓鳶的臉色微變,視線立即看向明姝。
“娘娘。”宮女上前道,“陛下回去更衣了,說讓娘娘先過去。”
他來時穿着朝服,若要游園,當然要更衣。聽到這個消息,
梓鳶顯然松了口氣,但眉目之間依然存有擔憂。
還沒進入禦花園,便能看見早早等待的宮人。他們迎風而立,海藍色的衣袍鮮豔明亮。
一見着明姝,宮人便樂得兩只眼睛彎成一線,喜悅地給她行了個禮。
接着,一位小太監将手中的竹制香爐遞了過來,随之而來的還有淡淡的桂花馨香。
“這是園子裏今早開的桂花,采下來給娘娘。”
“今早?”明姝不解道,“好好的,采它做什麽?”
小太監瞬間失了笑意,唯唯諾諾地道:“陛、陛下吩咐的。”
明姝:“……”就多餘問。
一旁的老太監見狀,立即解釋道:“陛下下朝時途經禦花園,忽聞桂花之香氣,想起娘娘,這才命人收集,望娘娘得之能會心一笑。”
明姝不為難他們,體面地回答道:“有勞。”
至此,宮人們都沒再說話。周遭氛圍緊張而壓抑,可見他們對天威的畏懼。
明姝也決定少搭腔。
宮規禮儀早已刻在骨子裏,臉色一改,便是溫和端莊的笑容。
禦花園中綠木成陰,蒼翠欲滴,可是林路的宮卻未停下腳步。
穿過花園,眼前豁然開朗,嗯,微風夾雜着湖水的氣息撲面而來。湖面開闊處,一艘精致的紅木船舫出現在眼前。
男人穿着一襲青藍長袍,緞面流光。若不細看,看不見衣前繡着月白的團龍紋,十分素雅低調。
他站在船頭,容光煥發。
船舫緩慢地靠在渡口,男人稍稍傾身,極為風度地伸出一只寬大的手掌。明姝垂眸瞧了一眼,搭了上去。
沒有必要在大庭廣衆之下拂他顏面。
等明姝等上船,蕭以鳴卻并沒有松手。寶貝似的握在手心,牽着她進入船艙之中。
船艙裏的茶水已沸,滾出幾個氣泡。
他起身泡茶,而明姝将手中的香爐放置在桌上,環視船中。明姝入宮已有兩月,還并未聽人說起過宮中有安置這麽一處船舫。
蕭以鳴掃了一眼被她放在角落的香爐,開口道:“前兩年的桂花糕又苦又澀,我想這糕點還是要你來監工。”
“我也不曾下過廚房,都是宮人做的。”明姝不攬這個攤子,“我宮裏的人,到時候推薦給你。”
蕭以鳴不答,先為兩個人倒好了茶,才氣定神閑地坐下。
船舫是直長的漏花窗,窗外的湖泊與小山盡數收斂在窗中。蕭以鳴摩挲着杯沿,自言自語道:“你是江南人,應該會喜歡乘船。”
明姝一頓,立即問:“你是如何得知。”
男人笑而不答,似乎是對她的反應十分滿意。
明姝似有所感,立即飲下手中的茶,茶味甘甜,果然是淮南小山葉。
這麽說來,他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世?
她又抿了一口茶,思索是從哪裏開始暴露給了他。想來想去,明姝開始打量面前的男人,想從他的身上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蕭以鳴朝她笑笑:“令尊之事我已知悉,你要不要去見他們?”
單這麽一句話,明姝便确認,眼前這個還是那位皇帝。
“你想做什麽?”
“我沒想做什麽。”男人搖頭,語氣頗為無辜,“只是作為你的夫君,應該與你一起拜訪二老。”
明明早上還與她鬧了不快,如今會這麽好心地幫她與家人團聚?明姝呵笑。
更像是手裏捏好了人質,在與她談判。
他還真知道該怎麽拿捏她。
明姝冷靜下來,緩緩飲下一口茶:“昨日宮宴才見過國公夫人,若是陛下想,可以随時将國公府召到宮中。”
見她否認,蕭以鳴無奈道:“你就這麽不相信我?”
“臣妾不敢。”女子的眉目好似覆着冷霜,“臣妾與宮中上下,任陛下差遣。”
蕭以鳴蹙着眉道:“我不喜歡你叫陛下。”
“真是奇怪,昨日他提起時,你高興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而我提及這件事,你便警惕得如同什麽似的。”
她手中的茶見了底,蕭以鳴提起茶壺倒茶,眼見她的身體不露痕跡地偏了一寸。
蕭以鳴放下茶壺,起身換到明姝身旁坐下。
她顯然是不願意,也想要起身,被他提前按住。蕭以鳴拂開她臉頰上的碎發,單手捧起她的臉。
女子銳利的目光如視虎豹豺狼,蕭以鳴無奈地笑了笑,對着那顆晶瑩的瞳仁吻了下去。
沒有親到。
她瞬時低下腦袋,他的唇瓣落在額頭。但沒關系,他感受着唇瓣的溫度,順着她的眉心一路向下。
軟軟的臉頰,略帶寒涼的鼻尖,男人愈發沉浸,欺身而上。
她還想要推開,那雙手被他單手握住,按在他的胸膛。
可以聽見嗎?他如雷的心跳,血液沸騰的聲音。
“條件嗎?”蕭以鳴停下來,低啞生澀的聲音開誠布公地道,“想要你,現在。”
宮人特意被留在岸上,方便他們說一些悄悄話,也方便他一時興起。
“陛下為萬民表率,怎可以在這裏行不軌之事。”
明姝聲線冷然,因攔着他的動作,連說話都斷斷續續。他沒給她再說話的時機,低下頭吻了下去。
唇瓣上還餘留着茶水的甘甜,隐約之中能聞到桂花的芬芳。
像是一塊綿軟的糕點,讓人忍不住細細品嘗。
他一手将她按在船艙壁,另一只手卻開始不安分。
順從嗎?只要此刻順從,往後恐再無翻身之地。
下一刻,蕭以鳴感到唇上一疼,随之而來的是血腥的味道。他停下動作,面露驚愕。
也就在這片刻之間,他感覺到被人推開。
視線之中一抹明豔的鵝黃在船舫的晃蕩之中越來越遠,她踩着船頭,一躍而下。
人在見到從未想象過的事時會當即愣住,腦中一片空白,身體也如被冰塊凍住似的。
男人後知後覺地沖了出去。
從小生活在江南水鄉,而後多年生活在湖泊衆多的吳澤,明姝略識水性。雖不及多年行船的船夫,但下了這種淺水湖泊之後要全身而退,她有十成的把握。
再不濟,船頭的船夫、岸邊的宮人也随時等候。
她跳下水,本就不是尋死。
水面撲通一聲,明姝聽見人高喊:“陛下落水了——”
随之而來的聲音猶如在湯鍋裏下餃子,明姝在水面探了個頭,發現四面八方都有人跳了下來。
在他們之前,有一個人先觸到了她的手。
凫水靠的是什麽?當然是手和腳。明姝無奈地撥開他的手,卻被狠狠地纏上。
明姝終于意識到,他根本就不懂水性。
那他下來幹什麽,與她共同赴死嗎?
危急時刻,她想不了那麽多,只能先任由他攥住手指。水下,宮人已經靠近,衆人七手八腳地将他們架起來,回到船舫。
所有人都濕漉漉的,但好在全安然無恙。
明姝吐了幾口水,還沒調整好呼吸,便感覺有巨大的力道将她攬過,她的臉頰撞上了濕漉漉的繡線。
他的手十分冰冷,泡過水的手泛着不自然的白,但出乎意料的是力氣依然很大,扣着她的手腕叫她不能動彈。
船一靠岸,便有宮人拿來毯子将他們蓋住。太醫聞訊趕來,先确認蕭以鳴的狀況。
明姝被他按着,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聽見氣若游絲的聲音。
“皇後失足落水,先回去更衣。”
明姝的心情頓時變得複雜。
岸上的人自然能看到落水到底是怎麽回事,但他一句話便将此事定性。失足落水,便不再追究。
一行人趕忙前往最近的宮殿。明姝與蕭以鳴分開更衣,還在擦頭發時,得知蕭以鳴疲憊過度,先回承德殿歇息了。
太醫前來給明姝請脈确認,明姝摸了摸手腕。
上面有一道紅痕,是方才上岸之後被特地抓出來的。
紅痕的位置非常巧妙,正好是太醫要診脈的地方。明姝突然想起,自己沒有脈搏。
此事本就也解釋不清楚,倘若叫太醫知道,恐怕有不必要的麻煩。
“我沒事,先去看看陛下。”
承德殿。
宮人與太醫從殿外排到殿內,這麽大的陣仗,不像皇帝只是睡了一覺。明姝大步邁入寝殿,望見床帳裏蕭以鳴半躺着靠在枕上,眼睛閉着,倒真像是睡着了。
馬公公立即上前行禮,明姝趁機詢問:“為何這麽多太醫守在這兒?”
對方回答:“陛下忽然頭疼發作,奴才們趕忙去叫太醫。還沒等太醫趕來,陛下便昏迷不醒。陛下脈象平穩,也不知到底是什麽病,或許與陛下的幻症有關。”
明姝今天一日都沒離開過,也不知怎麽就和幻症扯上關系。
“那現在有什麽本宮可以做的?”
“太醫說,眼下只等陛下醒來。”
當太醫沒有提出具體的辦法時,說明情況很兇險。明姝走到床帳邊,牽起他的手腕。
她不通醫術,但能感受到皮膚下的脈搏跳動。
好好的一個人,幾個時辰以前還那麽有力氣地與她發生争執,如今卻躺在這裏。一時之間,明姝分不清到底希不希望他醒過來。
明姝與衆人一起守在龍床邊。
太醫不時上前請脈,确認蕭以鳴的狀況,但幾次的結果都一樣。天色漸漸黯淡,守在殿中的人有點疲憊,明姝便吩咐他們輪流值守。
夜裏起了一陣涼風,明姝讓人去合上窗子,試探性地摸了摸他攤在薄被之外的手,被溫度燙了一下。
她連忙叫來太醫,才得知蕭以鳴忽然起了高熱。
不知不覺,而且毫無預兆。
太醫院立即配藥煎藥,明姝又吩咐人打來井水,給蕭以鳴擦額頭。兩側的鬓發仍舊有些濕,明姝又讓人拿來巾子,為他擦頭發。
湯藥煎好了,但男人還沒有醒來,宮人們七手八腳地圍上前,總算是将退熱的湯藥喂下。
承德殿中燭火通明,明姝在殿中來回踱步,累了坐一會兒,床榻上的人一動不動,靜得可怕。
梓鳶勸她歇息,被明姝拒絕。
皇帝生病的消息悄然傳遍了宮內宮外,等明姝回過神來,才發現這件事比她預料的嚴重地多,她得看着他醒過來。
她命人搬了個蓮花杌子坐在床榻邊,實在困了,便支着腦袋阖一下眼睛。但因為擔心,又很快醒來。
他的燒已經退了,原本的溫度被涼意替代,也不知是好是壞。
到後半夜,明姝支不住了,打算在一旁睡一會兒。梓鳶給她披了身薄毯,小聲地對她道:“娘娘先睡吧,此處有奴婢候着。”
明姝吩咐道:“外頭若有異動,及時禀報。”
說完,她便感覺困意襲來,就着疊好薄毯睡了。夢中混沌一片,像是入了冷冬,寒意自下而起。可她太困了,怎麽也不想醒來。
幸而朝陽升起,冰雪消融,暖意将她包裹。她感覺自己是一只冬眠的烏龜,從殼裏探頭而出,準備醒來。
女子睜開眼睛。
原本蠟黃的視線被青白占據,天亮了。身上背着的不是重重的殼,而是一層厚厚的墨色絨衣。
明姝似有所感,擡頭望去。
一雙墨色的眼睛裏蘊着笑意,溫聲道:“你醒了。”
只一句話,明姝足以确定:異世的那位蕭以鳴,回來了。
明姝重重地松了口氣,只是嗓子還是剛醒來的低啞:“還好你沒事。”
聲音入了耳朵,聽着有些委屈。蕭以鳴溫和地緊了緊她身上的絨衣,安慰道:“沒事了。”
那雙溫柔的墨色眼睛裏,透出一個小小的人影,明姝忽然不敢與這樣的目光對視,轉而道:“……那他去哪裏了?”
“為什麽問他。”溫和的語氣立即染上失落。
明姝環視周遭,沒見到其他人,這才安心地回答他的話:“你們換得太突然,我怕下一次辨認不出。”
蕭以鳴眸中微微閃了閃:“先前我能感受到他在附近,如今我不知道了。”
“不在了?”明姝問,“因為生病嗎?”
蕭以鳴搖了搖頭:“不知。”
一切都發生得突然,也無從去問。天光大亮,前朝送來的折子還等待批複。用過早膳以後,明姝和蕭以鳴回到承德殿。
今日沒有早朝,折子都在關心陛下的身體狀況,蕭以鳴一一回複。他特意将字寫得有力一些,讓人看着能感到安心。
一旁的女子埋頭替他蓋章,面無表情的,不知是不是昨夜太累。
“明姝。”蕭以鳴開口喚她。
對方沒應,不知在想什麽。
蕭以鳴又喚了一聲,女子才後知後覺地回過神:“怎麽了?”
“你是不是還在想昨日的事?”
女子頓時僵了僵。雖然未回答,但她的動作已經表明一切。
蕭以鳴放下手中的折子,向她靠近,溫和地道:“他待你刻薄,本就該受點報應。這件事不是你的錯,我跟他的事情,本就沒人能解釋得清。”
他試探地握住她的手腕,見她沒有拒絕,接着握住她的手。
蕭以鳴低下頭,另一只捧起她的臉頰。
兩道呼吸愈來愈近時,明姝忽然開口道:“我跟他是夫妻。”
“你跟我也是。”
男人落下的唇印猶如羽毛拂過水面,癢癢的,但不輕佻。他眉眼彎彎,笑道,“所以今晚搬到承德殿來住?”
活了這麽多年,明姝也沒聽過這麽近乎直白的話。女子的瞳孔震了震,連忙退開。
“我是說笑的。”蕭以鳴壓下胸腔的震動,溫聲道,“你有點累了,先回去吧,這些我來處理。”
明姝确實有點累,但主要是看到他時,總不自覺地會想起另一個人。他還在嗎?他還會回來嗎?
思緒混亂,明姝便順着他的話告退。
待到身影消失不見,蕭以鳴用指節敲了敲腦袋,無奈地道:“你這做法還真叫人意外。”
死掉的人最值得懷念,那個人想借機讓她一直記得。
他們兩個不愧是兩個世界的同一個人,這個辦法蕭以鳴也曾經考慮過。
那就當那個人死掉,讓他再無理由出現。
“我來替你完成這些。”蕭以鳴提起筆,在折子上落下兩個字。如今回想,他才發現,方才靠近時她一直緊攥着手。
她終于露出了小女兒的情态。一想到這一點,蕭以鳴便不自覺地揚起唇角。
“也允許你偶爾頂替我,用我的名義。”
原本盜用身體的那個人,最終成了贏家,鸠占鵲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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