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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羨澤并不擔心被發現自己罵人這件事, 陸熾邑跟她打了這麽多回,她罵幾句怎麽了?

她怕的是被人發現她有讀心的能力,甚至會反被陸熾邑讀心!

再說了, 雖然陸熾邑怕自己入魔的心是可憐的, 但他之前想剃她頭發,後來又三番五次用強力傀儡對她下手頗狠,甚至拽壞了她好幾件衣裳, 也都是事實——

陸熾邑咕哝道:“這就是個死物啊, 對靈力為何半點反應也沒有。”

陸熾邑分神查看她的小海螺項鏈, 身邊小鬼傀儡動作也慢了幾分, 羨澤伸手抓住它腦袋, 靈氣一蕩,直接将它腦袋擰了下來, 伸手拔掉上頭的銀針。

銀針刺破手指, 她看着嫣紅指尖流出毒血, 那正是她體內濃縮的“慈悲”。

陸熾邑正要細看項鏈, 就察覺到一枚銀針朝他飛來,他側身躲開, 正要皺眉譏諷她,忽然察覺後頸一涼。

一片濕冷的水霧早已在他身後成型, 就像鬼魅冰涼的手, 籠罩在了他口鼻之上。

陸熾邑大驚,提氣而起,緊接着就是夜風中幾滴雨水,可疑的朝他面上滴落,因為順着風且無殺氣,他并未及時躲開, 但立刻反應過來不對勁!

已經晚了。

陸熾邑飛身到一半,只感覺渾身酥麻無力,甚至因為是從口唇中入毒,他連話都說不出來,跌落在草地之上。

這毒好像是從紫雲谷得到的,可他好歹是具靈境界,雖然最近因為要煉化龍骨傀儡而修為大幅下滑,但也不至于連這樣的毒也抵擋不住?

陸熾邑姿勢難看的趴在草地上,被草叢遮擋近半的視線,看到羨澤飄然落在他面前,她腳步輕盈,彎腰撿走了項鏈。

她冷冷看着他,目光像是觀察玻璃罩中的螞蚱,嘴角還挂着一絲未形成的微笑,似乎随時準備展開笑容扮演假面。

陸熾邑臉色憋紅了,他經脈停滞,靈力使出千鈞之力也無法游走全身,陸熾邑感覺自己能動的只有手指,正要擡擡指尖驅使傀儡。

羨澤的軟底鞋就踩在了他手背上,往草地上碾了碾,輕聲道:“別動。”

她在觀察陸熾邑,如果具靈期的仙人都能被高濃度慈悲控制住,那她也有了保底的手段。

而且,陸熾邑表面混蛋,但實則混亂中立,結仇卻也不會輕易殺她,拿他來試毒正好。

她正想着,忽然從黑暗中竄出一個嬌小靈巧的身影,手持銀針,卻不是襲擊向羨澤,而是撲向了地上的陸熾邑!

那幾根銀針刺向陸熾邑身後幾處穴位,羨澤在月光下看到了刀竹桃的小臉擡起來,雙眼晶亮,興奮道:“要活埋嗎?還是直接殺了?我可以化骨融屍,幫你處理!”

羨澤:“……?”

刀竹桃耳朵上還戴着她給的東珠耳環,舔了下嘴唇:“別怕,我用銀針催發他體內的毒,用靈力也驅散不了。你以身煉化毒藥好厲害,我曾經最多用慈悲放倒過成丹期,而這陸熾邑是具靈期上層啊!”

羨澤:“我只是試毒,沒想到真的成了。”

刀竹桃擰眉:“我們可都知道他三番五次的欺負人了,而且剛剛他出手摸你脖子,不就是威脅嗎?我要是不在這裏,說不定他真的要殺你!”

羨澤卻笑了笑,并不說話,只是腳尖輕踩着他的手指,很快,陸熾邑連手指也動不了了,脖子甚至都有些撐不住腦袋,癱軟在草地上。

陸熾邑拼命轉着眼睛,只從餘光看到羨澤拿起放在院牆上的飯菜,拎着先回到屋中,片刻後從屋中拿出了一把剪刀。

她真要殺人?!

陸熾邑另一只手在身後,正要召喚其餘傀儡前來自救,就瞧見羨澤蹲到了他身前,抓住了他的頂發。

她、他在剪他頭發!

羨澤輕笑道:“當初你說,我輸了你就剪掉我頭發,剃了我眉毛,現在你輸了。”

羨澤很快發現,他發梢的焦紅色,并不是染色,頭發剪短後,剩餘的部分又很快泛起了紅色,而且開始分叉,像是他天生的靈力導致的。

陸熾邑看着頭發一把把落下,瞪得眼睛都要紅了,羨澤笑起來,似寵溺一般用指節刮了他眼眶一下:“別哭哦。雖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可你都叫我一聲娘了,我剪一剪你頭發又如何。”

刀竹桃怪叫道:“他也叫你娘?羨澤你怎麽又收養了一個,是只養兒子不養閨女嗎?”

羨澤無奈的瞧了她一眼:“這是占他便宜懂嗎?那江湖上人人贏了就要輸的人喊爹,也不見都是那個爹四處留的種。”

她本以為刀竹桃該懂,沒想到她立刻道:“那我也輸給你過,喊你娘不也是應該。娘,咱們把他埋了吧。”

羨澤:“……?”

什麽跟什麽啊?

她站起身,拿着蟄隐衣道:“你回去睡吧,這事我自己處理。”

刀竹桃看她準備禦劍,躍躍欲試,對殺人埋屍興奮不已:“是要将他從峰頂扔下去嗎?這樣好玩的事,怎麽不帶着我一起。”

羨澤兩只手拖着陸熾邑胳膊下頭,将他拖上了變寬的艮山巨劍,而後從兜裏掏出江連星寫的隐身符貼在巨劍上,飛身道:“小孩子早點去睡覺,別管大人的事了。”

刀竹桃還想糾纏,羨澤冷下臉來:“乖。不要這麽不聽話。”

刀竹桃臉慢慢漲紅起來,扭扭捏捏三步一回頭道:“娘,要是瞞不住了,你一定要把我也供出來哦。我少說也是個幫兇。”

羨澤:“……”

羨澤拽着陸熾邑半坐在艮山巨劍上,但她還要拽着蟄隐衣,別讓衣服翻飛露了行蹤,只能一只手攬着他,讓軟的跟個泥鳅似的陸熾邑靠着她。

她本來以為低頭會瞧見陸熾邑滿臉不忿要殺了她的表情,但他臉色卻很擰巴怪異。

羨澤撥了撥自己的鬓發:“技不如人別怪我。還有什麽心魔,我勸你長點腦子——算了。心魔有時候并不難解,想開了就好了。”

她還是別暴露這心魔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了。

陸熾邑眼神閃動,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說不出口。羨澤慶幸他嘴被毒得也動不了了,否則他狗嘴裏也吐不出什麽象牙來。

羨澤并沒有抛屍,而是回到了食堂上空,她對半夜食堂門口已經沒人感覺有些失望。

然後擡腳,将陸熾邑從懸在半空中的巨劍上踹了下去。

陸熾邑剛剛真的覺得,羨澤說不定會将他給殺了——

可此刻滾落在地上,他才看清周圍似乎是食堂。陸熾邑指尖根本動不了,餘光只能看到羨澤禦劍飛走的身影。

夜色四合,他體內的毒根本就沒有消散的跡象。他真的說不定要在這裏躺到第二天,被各路弟子發現,甚至圍起來指指點點!

這個羨澤!這就是她的目的,讓他丢人!

陸熾邑跟她交手這麽多次,真是徹底了解,她完全不是看起來的軟性子!

可真說是報複,又感覺剛剛坐在巨劍上,背靠在她懷裏,被她一條溫熱柔軟的手臂緊緊攬着,陸熾邑又渾身別扭。

莫不是她身上也有什麽毒,毒得他渾身發癢,脖頸生燙吧!

陸熾邑卻不知道在距離三百丈之外的樹叢中,羨澤的身影并未走遠。她當然不是放心不下他,只是如果陸熾邑是因為覺得被她罵了是入魔,從而不斷糾纏,她總要解決這件事啊。

解鈴還須系鈴人,羨澤既然能嘴臭到讓陸熾邑自閉入魔,當然也能當情感顧問,靈魂導師。

陸熾邑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香糕磚都給他的臉上硌出印子。他平時風風火火的,好少有這樣四周都安靜的時刻,甚至都有點委屈了,心裏把羨澤罵了十幾遍。

忽然聽到一聲幽遠的嘆息,在他頭腦中響起。

那一直以來的心魔,似乎再次開口,這次仍然是羨澤那般婉轉輕柔的音色,卻不再是笑裏藏刀的罵人,而是無奈又和解般的輕嘆。

“唯恐入魔,是自認格格不入,亦是仍覺無家可歸?”

他一愣。

那聲音又幽幽道:“你還不懂得此時此刻的珍貴難得?晨暮陰晴無定色,千秋難遇此時鄉……”

這詩句念得柔穩,他也是第一次有時間如此安靜的看着明心宗。

陸熾邑的角度,能看到群山腳下飄搖的灰藍色雲霧,看到峰頂上時隐時現的幾點燈火,食堂內似乎已經有了晨起的廚工,煙火飄搖,雜聲漸起。

明心宗總有凡間氣味,鐘霄總說要開仙門中最好的食堂,她雖登半仙境界,仍然充滿對塵世的挂念,這是與虺青澗的死态全然不同的風景。

“過往不嫌佳友在,茫茫人世莫虛行。”

“你若不敞開心扉,篤信自我,在如此安定信賴之地,心中亦是充滿疑惑,入魔也不過是遲早的事罷了……”

那聲音如煙雲般漸漸飄遠,陸熾邑不知是自己心頭豁然,還是真的壓制住了魔心,竟覺得有些眼中發酸。

敞開心扉,篤信自我。

好像真是有個人在他身後注視他,看穿了他虛張聲勢背後的不安。

他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心性能想通的事……

他的入魔,他的道心,仿佛都與羨澤深深相關。

陸熾邑終于感覺到氣息松動,準備用指尖驅使傀儡來相救。一雙潔淨無塵的雲頭軟履,落在了他面前,陸熾邑艱難轉了轉眼睛,就瞧見了熟悉的舊褶雲裳衣擺。

鐘以岫從翩霜峰出來,就瞧見各個峰脈上的護衛傀儡,因傀主陷入危險,傾巢出動,似乎要奔赴傀主所在。他見那陣仗不妙,便揮手攔住了衆多傀儡,自己先行一步前來找陸熾邑,結果就看到了他軟成一團躺在食堂門口。

鐘以岫在他面前蹲了下來,手指戳在他頭頂:“呀,被毒倒了?眉毛頭發也讓人給鉸了。甚好甚好,對你動手的弟子,真是血性。”

鐘以岫說着,從袖中慢吞吞掏出了窄鏡:“倒是可以在墨經壇裏說一聲,讓大家都來食堂看看笑話。”

陸熾邑眼神仿佛能把師尊給嚼了。

鐘以岫不過是吓唬吓唬他,攏着袖子笑道:“我在冰池中躺了數日,出來就遇見妙事。這毒雖然烈性,但應該不至于毒倒你。是因為近些日子,你煉化龍骨傀儡,耗費了太多修為?”

陸熾邑憋屈,轉過眼珠不理他。

鐘以岫輕飄飄的在他眉心一點,如霜花飄落融化在額頭,陸熾邑漸漸眨開眼睛,嘴唇翕動,緩緩從地上爬起來,不可置信的抓着自己狗啃頭發:“啊啊啊我要殺了她!”

鐘以岫撐膝起身,他也知道陸熾邑不過随口說說:“怕是要殺人不成反被殺。”

陸熾邑頭發不成樣子,他所在的脈峰沒有長老弟子,純屬孤家寡人,便飛身去找匣翡,讓她手底下弟子幫忙修整頭發。

他禦劍途中,發現鐘以岫也跟朵雲似的,飄飄搖搖跟在後頭,似乎很想看熱鬧。

到了匣翡所居的翠燃峰上,大部分弟子都在閉關或歇息,只有主殿有幾盞燈火,陸熾邑闖進去,結果殿中不止是匣翡一人,棋桌前還有披着月色寬袍的鐘霄。

陸熾邑沒想到最怕的人也在,呆住:“……宗主。”

鐘霄捏着棋子,看了他一眼便轉回頭去,落子對匣翡道:“他總是這樣踹門而入?”

匣翡獨眼閉上,扶額頭疼:“各大脈主的門,哪個沒被他踹過。他哪裏知道禮貌二字如何寫!闖進來了也不跟我這個屋主打招呼,只知道叫‘宗主’。”

陸熾邑想要退步出去,鐘以岫就已經踱步入門,道:“他欺負那築基弟子,今日便吃了虧,讓人毒倒之後剪掉了頭發眉毛。”

鐘霄笑道:“我以為是他自己煉偶,把眉毛頭發燒着了。”

鐘霄年少時還是很愛笑的,但撐起明心宗的這些年似乎吃了太多苦,她的笑容總是轉瞬即逝,又恢複了深思不動的嚴肅。

但她內裏并沒有那麽死氣沉沉,吃了匣翡兩枚黑子後,道:“你若是再不專心授課,去騷擾那女弟子,下次便是我将你擊倒,剃的一根頭發也不留。”

鐘以岫扶袖看着棋盤,過了半晌,忽然聽陸熾邑自暴自棄般道:“……我覺得我快要入魔了。”

執子的兩個女人動作都停住了。

匣翡皺眉道:“我看不出來。跟你上次說的幻聽有關?”

鐘霄落子之後,朝他伸出手來,陸熾邑面上有些懼色,似乎怕自己真的被坐實,但仍然是将手腕遞上去。

鐘霄垂眸以靈力探查,半晌道:“沒有。你為何認為自己要入魔?與最近煉化龍骨傀儡有關?”

陸熾邑別扭的抓了抓頭發,道:“我一見那個寡婦,我就心煩意亂。她那眼神就跟罵我似的,然後我就能聽到她的聲音,像是在我腦袋裏跟我說話。”

這倒沒什麽,匣翡上次也聽他說過。

陸熾邑又氣餒道:“看她生氣,我就高興,她跟別人都不生氣的,都永遠笑臉相迎,就對我冷眼冷臉的。你沒瞧過,她笑起來好看是好看,可太假了。可她生氣的時候,特神氣,感覺天都能讓她抓下來咬一口。”

鐘霄和匣翡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裏看到:“完蛋,這小子真開竅了?”

但鐘以岫卻思忖道:“莫不是你對她有仇,心裏就覺得她也恨你。你仇視她,自然她越生氣你越高興了。”

……得了,這年紀更大的還沒開竅呢。

陸熾邑卻搖頭:“但是吧,今日又不一樣。我好像又聽見她跟我說話了,說的話雲裏霧裏的我聽不太明白,但心裏感覺卻……怪怪的,感覺很平靜,感覺生活很美好。”

他自顧自的說着話,鐘霄跟匣翡眼神交流,匣翡完全理解:這絕對是那個啊,那個,就那個!

鐘以岫卻背着手,一頓分析:“那會不會是她給你施展了什麽幻術,讓你心境變化?只不過你的靈海真氣并未受太多影響,對方應該沒有害你的意思。你這個現象,很值得研究。”

大哥,你這輩子說過話的人,加起來不超過兩只手,就別研究別人的感情問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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