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28章

羨澤瞬間有種想要摸摸小海螺項鏈, 去探聽他心聲的沖動。但這畢竟是他心底極不光彩的舊事,她忍住了。

她明明理智上覺得,自己越多了解他的情況, 才能在暴露自己也會《悲問仙抄》的時候, 掌控局勢,獲得主動。但情緒上,她再三證實他如清潭般澄澈的一眼可以望到底, 不忍心搬開潭底的唯一一塊石頭, 攪出他的不體面來。

鐘以岫忽然回過神來, 風歇後帷幔垂下, 二人只在迅速消失的縫隙中對視一眼, 他的聲音在白絹合攏時傳來:“可能是我回憶起舊事。應該、應該沒有說別的了吧……”

羨澤垂眼道:“沒了,就只是您很生氣。”

鐘以岫沉默。

羨澤也不深究這個, 繼續道:“不過我真以為您快死了, 怕得不行, 但很快一口氣又緩回來——”

鐘以岫輕描淡寫道:“我雖然活着病弱, 但暫時還死不了。不說這個,謝謝你扶着我, 還也送了鞋子,反倒是讓陸熾邑撞見, 毀了你的清譽。”

羨澤笑:“既已入仙門, 便不必說什麽清譽之類的詞。”

他似乎在那頭腼腆的笑了一下:“總是對不住的,給你招惹了麻煩。”又急急道:“我送個東西給你做賠禮——”

她說着不用,但已經聽到鐘以岫飄遠的聲音,他再走過來的時候,羨澤沒聽到腳步聲,先聽到珠玉落地聲。

似是帷幔裏的人本來是要拿個什麽東西給他, 但手一抖全撒落在地上,他慌手忙腳的撿起。

羨澤聽見裏頭的兵荒馬亂,走進去掀開帷幔:“是什麽東西掉了嗎?還好嗎?”

帷幔掀開,白光映入,就瞧見身材颀長的人半蹲下來正撿着滿地打滾的東珠,他竟然還只穿着一雙素襪,羨澤一瞬間都懷疑,這位師尊不會就這麽一雙鞋吧?

地上是一顆顆拳頭大的東珠,他抱着個琉璃壇子,裏頭裝了約莫幾十顆,撒了大半。

羨澤跟着一并撿起來,塞到壇子裏,只是手一摸,卻不是尋常的東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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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頭一瞧變愣住了。

這東珠一個個奇形怪狀,像是被人咬上一口。如此有特色的形狀,倒是跟她從寶囊中“抽卡”抽出來的一模一樣。

……這種東珠很常見嗎?

她道:“東珠怎麽會是這個形狀?”

鐘以岫站直身子,比本來就挺拔的羨澤還要高半個頭還多,帷幔掀開,冷流穿堂,他寬袖吳帶當風,面頰像是被凍紅了,偏着頭不去看她,只是道:“像被人咬了一口的饅頭,是不是?”

羨澤喜歡他說話時候很稚拙的口吻,笑着點頭:“是。”

“東海有位驕縱的……仙人,以東珠為食,但她只愛吃第一口,便全都咬了一口塞回蚌精肚子裏,或者直接扔在海底。不過她胃口不大,幸好沒有禍害了整個東海的珍珠。”他說這話的時候,面上露出幾不可見的笑意,手指撫過東珠上的缺口。

羨澤道:“師尊喜歡收集仙人剩飯?”

鐘以岫張了張嘴,面上微紅道:“……你或許覺不出來,這些東珠因被那仙人唇齒沾過,有幾絲她的氣息神韻,對我的病有些裨益。不過這種東珠并不常見,我也在四處搜尋。”

羨澤垂眼,心裏已經有了雛形:那個“睡完天都變了”應該就是鐘以岫,這些殘缺東珠也是他下單買的。而且墨經壇內提到“睡完天都變了”幾年不出來,最近高強度刷帖都符合他性格——

不會鐘以岫下山去取的東西,就是這些東珠吧。

那她為什麽會從寶囊中抽出這麽多殘缺東珠?如果讓鐘以岫發現都是她的東西,會不會也懷疑她身懷異寶?

羨澤腦子亂轉的時候,他從她手中拿走了那顆東珠,道:“這些對我有妙處,但你應該不會喜歡,但這裏有一顆品相極好的圓形東珠,沒有被仙人咬一口,我看你戴東珠耳飾,應該是喜歡的吧。”

說着,鐘以岫從琉璃壇中拿出一枚拳頭大小的完美東珠,遞給了她。

羨澤:“呃……這麽大,我好像也不能串珠子做項鏈了,那就在屋裏擺着吧。”

鐘以岫完全沒想到這一點,呆住了:“那、那你喜歡什麽?”

羨澤泛紅的指尖托着那顆東珠,笑道:“我挺喜歡這個的,就來送一雙鞋子,就得了這樣的好東西,那你要多落下東西在我那兒,讓我做成生意才好。”

鐘以岫将目光落在她指尖上,他目光很直白,就像凝視一朵花那般。她指尖有芍藥花瓣的顏色,讓鐘以岫想起幾日前,她手指被花刺破時,沁出血滴的味道。

那血滴落在了杯中。

簡直像是在下毒。

鐘以岫一貫不喜歡猜測別人,只當無事發生。但他心裏又有些後悔:當年東海屠魔,便是他未能揣摩衆多仙門的惡意,才釀成大禍,這麽多年過去了,他還是沒能長進,或許他應該點破,或質問她?

但後來很快,羨澤自己将毒飲下,面色如常,無事發生,似乎屋內也常有一些藥瓶,看來這毒對她未必是毒,他有些疑惑也沒有再提。

鐘以岫忽然道:“你知道,你指尖血中有劇毒嗎?”

羨澤:“?!”她擡起臉來,心驚肉跳。

但她迅速穩住神态,笑了笑:“我自己的身體,我怎麽不知道呢?不過也不算是害人的毒,是我常年用藥積累在體內的一種麻藥。”

鐘以岫面露緊張:“那當時你的血滴到了茶盅裏,你喝了不要緊嗎?”

羨澤心慢慢往下沉,果然境界差得太遠,他很容易察覺端倪。她搖搖頭:“我身體常年也被疼痛纏繞,當時刺破手指沒發現,後來發現也心裏吓了一跳,趕緊自己喝掉了。那毒對我來說沒事的,反而因為是麻藥,能緩解我的疼痛。”

鐘以岫松了口氣,他笑起來:“那太好了。”

羨澤不明白:“什麽?”

鐘以岫抿唇一笑:“我心裏慶幸又高興,你沒有害人之心,我也沒有表現出戒備令人傷心,這真是太好了。”

他笑眯眯的心情很好,手在琉璃壇中翻找,他的東西都很舊很破,難得她喜歡東珠,鐘以岫打算再找一顆漂亮的東珠送給她。

鐘以岫再找到一顆,低頭看她正要問她的病痛是怎麽回事。就看到羨澤愣愣的立在那裏,嘴唇微張,似乎話都噎在喉嚨處,說不出來。

他一愣:“怎麽了?可是我說錯了什麽?”

羨澤搖頭,她垂下頭匆匆道:“無事。明日咱們在山門處見吧。”

她走出去的很快很急,鐘以岫站出了帷幔,在沒有積雪的幾層臺階上翹首看着她,但她沒有回頭。

鐘以岫很想叫住她,他忽然覺得跟人在洞府門口聊聊天,天地山林都熱鬧了許多,或者他真應該請她進入屋內的,或許他也應該泡一壺茶和她多說幾句話。

但他嘴唇張了張,還是沒能叫出,只是目送着她走遠後禦劍離開了。

羨澤不得不承認,鐘以岫敏銳又幹淨,像一面鏡子照着她,羨澤忽然察覺了自己的模樣,面目含笑,渾身是刺。

就連江連星這樣的人,也會有全心全意依賴師母的時候。

但羨澤并不相信任何人,許多事她都願意多想幾步,做好最壞的打算,也都會事事想着對自己有什麽好處方便。

她并不覺得這樣不好,她內心是認同自己的行事風格的,因為她如今境況如此被動弱勢,沒有到達自己的安全與舒适區,所以才如此,如果是她也是化神期大能,無人能傷她,她也願意坦然澄明。

只不過被他這面鏡子照着,羨澤做不出慣性的反應,一瞬間有些……慌神。

羨澤回到屋中的時候,天色已晚,江連星在桌子上擺了餐食,他正坐在桌子後,一見到她便站起身來。

羨澤以為他是等她吃飯,便道:“一起吃吧。”

江連星給她布菜:“我用過了,您吃吧。本來說是要下學後在山下等着接您的,但胡止說陸熾邑留了您談話,我又上山去找,卻沒找到……可是出了什麽事?”

好好好,徒弟接師母放學是吧。

羨澤看他緊張的表情,笑道:“沒有,我根本沒聽他跟我大放厥詞,直接就從另一條山路走了。我吃不完,你也吃幾口。”

江連星只挑了拌菜裏她不愛吃的蘿蔔丁吃,躊躇着正要開口,羨澤知道他心細如發,不想讓他想太多,喝了口湯,故意道:“陸熾邑發瘋了,還說要跟我雙修來着,這些天他若是來找我,你就讓他滾蛋。”

果不其然,江連星劇烈的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羨澤拍拍他後背,他擺擺手卻停不下來,咳得青筋凸起差點到桌子下去,好半晌才咽了口水沙啞的憋出一句話:“……可需要徒兒去殺了他?或者……廢了他?”

羨澤搖搖頭:“他都快元嬰了,你倒是會誇下海口。再說,他本性倒是不壞,就是腦子有病。啊,明天我要下山。”

江連星臉色難辨,又清了清嗓子,搭在桌子上的手指攥緊了:“那位垂雲君,真的會跟您一起去?”

“嗯。”

“那我也跟您一起去。”

江連星正準備說出早就準備好的理由,就看到羨澤點頭:“好。正好你去幫我寄賣東珠,這東西不要被鐘以岫發現了,你偷偷拿到栉比閣去。”

江連星有些驚訝,但又露出一些笑意,似乎感覺到師母防範着鐘以岫,卻托付給他,說明還是親疏有別。

他重重點頭道:“我一定辦好。”

飯後,江連星擦桌子的時候,看到羨澤拆了頭發,又坐在桌前,從虛空中的芥子空間中往外掏東西,她嘴裏似乎還在抱怨道:“又是保底,又是保底!”

過了片刻,她終于拿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但是攤在掌心裏看不清楚,她将燈挪過來一些,細細的瞧看。

江連星也有些好奇,靠近一些看過去,一看便呆住了。

羨澤掌心中,靜靜躺着一枚不過一寸多長的薄片甲殼,平整的像是一片魚鱗,有半圓形的水波紋與隐隐的金線,但是略顯黯淡脆硬。

她捏着湊的太靠近燈燭,忽然一只手伸過來,攥住她手指,沉聲道:“小心不要點着了。也千萬不要讓人見到。”

羨澤擡起頭來。

江連星垂頭,将薄甲放在她掌心中,攥着她手指緊握着,硌的她手心都有些疼。她掙紮了一下,道:“你認識這是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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