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上元前夕 最後一面

第46章 上元前夕 最後一面。

初七夜裏, 觀昏曉的畫順利送至特物局總部,并引發了巨大的轟動。

但這些事畫家本人一概不知,甚至還在擔心自己這半路出家的水平到底能不能完成托付。

直至一天後收到局長的消息,說畫作斐然, 他才松了口氣。

當然, 畫有用歸有用, 觀昏曉人還是得親自去一趟, 跟怨妖見最後一面的。那是怨妖引頸就戮的條件, 也是安岳襄的承諾。

從祁縣到渠江鎮外的山上,需要坐七個小時的飛機、兩個小時的動車, 以及半個小時的摩的。

觀昏曉略略做了點行程功課,扭頭就問連青酌:“大妖,你能帶我飛過去嗎?”

連青酌正在給之前送他的生日禮物——那條手鏈返工,聽到這話時,正在把新的妖力結晶系上去。

他輕輕一笑,說:“當然可以,最多半分鐘就到,省時省錢省力。”

聞言,觀昏曉果斷關掉浏覽器。

連青酌向他伸出手, 他把右手遞過去, 看着半分鐘橫行千裏的大妖托起自己的手腕, 将手鏈小心翼翼戴到腕上。

這回,他的妖力結晶不再是游離在外的吊墜, 而是嵌入晶石間的點綴。燈光在結晶的不規則切面上流轉,折射出燦燦光芒,仿佛有紫焰流動,瑰麗非常。

觀昏曉轉動手鏈, 看着與連青酌眼睛同色的晶石,眼神溫柔:“有你在,我還需要它們保護嗎?”

連青酌被這突如其來的直球砸得一懵,從來都是情話輸出方的他乍然被反向輸出,整個人愣在原地。

觀昏曉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卻也并不窘迫,慢條斯理地再接上半句:“當然,你要是離開就當我沒說……”

“不會!”連青酌一把握住他的手,有些急切地将他拽入懷中,緊緊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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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頭砸在他肩上,這一次換觀昏曉愣住了,可也沒愣多久,就從他急促起伏的胸膛中察覺他的無措與堅定。

堅定觀昏曉能理解,無措又是因為什麽?

不等他發問,連青酌忽然偏頭埋進他的肩窩,雙臂穿過他腰間緊緊箍在他的背上,指節陷入他蝴蝶骨下的凹陷,像是摟着什麽失而複得的寶物,直到将自己完全裹入他的氣息,緊促的呼吸才漸漸趨于平緩。

不知是誰放起了煙花,在窗外一朵一朵地綻開,聲響清亮。

連青酌呢喃道:“這一世……我會陪你長命百歲。”

觀昏曉怔怔地聽着,心底那潭少有人觸及的冰冷湖泊忽然被抽幹,又有溫暖清澈的溪流潺潺流淌進來,将它重新填滿,煥發出別樣生氣。

他不知道該想些什麽,腦子裏也确實什麽都沒想,只是回抱了連青酌一下。

妖族近乎無盡的壽命離他太遠,長命百歲也離他太遠。

他只要當下。

觀昏曉請了十四十五兩天假,十四晚上到的渠江鎮,在野外山上,一片視野開闊的空地上看見了小鎮裏的萬家燈火,與從燈火間分離,緩緩升上半空的孔明燈。

渠江鎮是比祁縣更偏南方,更傳統的地方,孔明燈都是用紅紙糊的,竹篾中心點着黃色的蠟燭,站在房頂往上一托,燈籠便輕飄飄地飛上半空。

這些孔明燈飛不了多久,也飛不了多遠,蠟燭一滅就會落地,多是落在郊外。因為有着火風險,近些年政府已經開始限制燃放了,只是元宵畢竟是重要節日,上頭才在做足防控措施後,短暫地開放了一天。

渠江鎮外的山連綿寬闊,仿佛凝固在翠屏間的川流,占地廣袤,卻很少有人提及它被記錄在地圖上的名字,當地人和外地人都更喜歡稱它為江流山。

江流,是封妖師給怨妖取的名字。

驅風逐月的妖力散開時如同螢火,連青酌悄悄瞄了眼觀昏曉的側臉,見他沒有拒絕,便心安理得地繼續摟他的腰,陪他欣賞漫天燈河。

觀昏曉只當感覺不到腰間那只摸摸蹭蹭的貓爪,問他:“特物局總部的入口在哪裏?”

連青酌道:“就在山頂上。”

這個答案有些出乎意料,觀昏曉當即把他爪子扒拉下去,一本正經地理理衣服,人模人樣道:“那咱們趕緊進去吧,辦完事我還要去看表哥,那可憐孩子昨晚跟我哭了半小時,求我給他帶幾包火雞面去,我不想讓他等太久。”

“……”

連青酌捏了捏拳,仔細回味了下手感,暗暗發誓以後一定要連本帶利摟回來,才不太情願地點頭,并瞪了暗處某物一眼。

地下三百米處,擠在監控室其中一個屏幕前的幾人呼啦一下跳開,推推搡搡地往外跑,邊跑邊整理儀容,免得在即将到來的二位大佬面前失禮。

安岳襄最為淡定,一撫鬓角亂發,沖三只小廢物點心說:“慌什麽?有觀先生在,難道還怕你們老大收拾你們?”

林摹醜翻了個白眼:“您老可別說了!這幾天老大不知道抽什麽瘋,天天陪我們做實戰訓練,還把我們的體能訓練漲了兩倍,我過年都沒來得及養膘,就快瘦成雞崽了,等會兒您可別亂提我們,我可不想再提升訓練量!”

“出息。”安岳襄撇嘴,“我年輕時訓練強度比你們大多了,你們老大陪你們做實戰訓練是偶發事件,跟我交手卻和吃飯喝水一樣普遍且正常,我說什麽了嗎?”

“您老被妖血淬煉過身體,一身的鋼筋鐵骨,能不和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比了嗎?”淩洛露出一抹沒有溫度的微笑,“有本事把您私藏的妖血拿出來分我們一點,将我們的身體強化到有您一半的強度就夠了,保證什麽樣的訓練強度我們都接受。”

司巍藿豎起大拇指:“是這個理兒!局長您覺得呢?”

“咳。”安局長狼狽地加快腳步,并轉移話題:“趕緊的吧!他們馬上就到門口了!”

三人齊齊“嘁”了一聲。

從山頂入口進入山體,觀昏曉走完三百米長的樓梯,為周身逐漸開闊清晰的建築而震撼。

特物局的主體完全沉沒在地下,挖空了大半座山不是誇張用語,而是寫實記錄。

半現代半複古的巨大建築嵌入石壁,嚴絲合縫,渾然天成,沒有絲毫雕琢痕跡,仿佛不是人為建造,而是直接從山裏生長出來的一般。

樓梯盡頭是一扇高高的拱門,門後四人一字排開,三個是觀昏曉的老熟人,還有一位面容陌生,但身份不言而喻的年輕……老者?

觀昏曉的視線掃過安岳襄的白發、藍瞳與花白的長眉,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怎樣稱呼他。

看出他眼底小小的局促,安岳襄笑着迎上前,主動介紹:“觀先生你好,我是安岳襄,特物局現任局長。別看我長得年輕,其實我已經七老八十了,因為一些特殊原因容貌才沒有變化。但你不用把我當成老頭,我的心态還是挺年輕的。”

說到年齡的時候,安岳襄不着痕跡地瞥了連青酌一眼,笑容擴大。

觀昏曉毫無滞礙地理解了他的意思,笑眯眯地按下連青酌揚起的手,點頭道:“您好,安老先生,久聞大名,您果然和我想的一樣精神矍铄。”

安岳襄被空氣嗆了一下,身旁三個小廢物點心分別朝不同方向別開頭,忍住笑意。

連青酌彎彎眼睛,故作嚴肅道:“別廢話了,趕緊帶我們去關押怨妖的地方,為免夜長夢多,早辦早完事。”

安岳襄拍了拍心口,長舒一口氣:“事兒當然得辦,不過只能觀先生獨自過去,你得和我們一起候在外邊。”

連青酌霎時變了臉色:“你說什麽?”

“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別急,聽我解釋。”安岳襄示意他稍安勿躁,“觀先生的畫寄過來後,我就将它挂在了關着怨妖的監獄裏,此時,怨妖的力量被消磨了至少九成,之所以還能支撐,是因為……”

話說到這兒,他看向觀昏曉,觀昏曉也心照不宣地點頭,沒有猶豫。

“我自己去吧,它需要和那位做一個正式的告別。別擔心,我們……可能說不了太多的話。”他拍拍連青酌的肩膀,隐約心有所感,又拿出手機看看時間,“現在是十一點三十五分,馬上就要到上元節了。”

觀昏曉沒有發現自己對節日的稱呼發生了改變,連青酌卻敏銳察覺,看着他平靜的側臉怔了怔。

安岳襄道:“淩洛,阿司,小林,你們帶觀先生過去,我和你們老大……現在沒辦法靠近那個地方。”

“好的。”三人點頭,“觀先生,跟我們走吧。”

觀昏曉擡腳要走,背後卻突然伸來一只手,松松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回過頭去,就見連青酌換回本相,眼底紫焰流淌,周身湧動的妖力不約而同避開了他們接觸的手,抖出畏怖的波動。

“你要記得你的名字。”連青酌沒頭沒腦地道。

觀昏曉卻明白他的意思,勾起薄唇,眉眼間略顯邪氣的笑意沖淡了他的不安:“放心,我知道我是觀昏曉。”

連青酌的神色柔和下來,松開他的手,目送他的身影遠去。

等到再也看不見,他才卸去笑容。

安岳襄雙手抱肩,望着觀昏曉離開的方向“啧”道:“不像,除了臉,他們哪裏都不像。”

“嗯。”連青酌淡淡道:“初遇時,我一眼就認出了他,也從第一眼就明白,他不是他。”

安岳襄輕笑:“知道你還緊張什麽?畢竟……你也不是怨妖啊。”

……

觀昏曉進去了半個小時。

半個小時後,監獄方向忽然蕩開一圈磅礴的氣浪,浪潮中似有高亢凄厲的吟唱沖天而起,将特物局乃至整座山都震得輕輕搖晃。

氣浪出現的瞬間,連青酌和安岳襄面色劇變。

後者驚懼地後退,但仍然被氣浪掃過胸口,不禁悶哼一聲,嘴角溢出血絲。前者卻瘋了似的往前沖,即使妖身本相正在皲裂流血。

安岳襄眼疾手快地将他拽住,邊往後拖邊大吼:“你瘋了嗎?!他可是封妖人的轉世!這恐怖的力量潮湧一定是從他的畫裏釋放出來的,對人類無害,卻是妖族克星!你要去也* 得等勁力散盡再說!”

“放手!”

連青酌心急如焚,看都沒看他一眼,紫焰一蕩就震開了他的手,作勢要繼續向前奔去。

然而下一秒,讓他着急憂慮的那道身影便從前方的轉角處走出,細碎的黑發、衣擺無風自動,身旁空氣像是被高溫持續灼燒,泛起扭曲的波紋。

司巍藿和林摹醜一左一右攙扶着他,他的表情略顯恍惚,卻在看見連青酌時下意識笑了笑。

“別擔心,我沒事。只是送走它之後,我體內好像有一股……被禁锢已久的力量在亂蹿,很快就好了。”

觀昏曉說着,忽然毫無征兆地閉眼,朝司巍藿的方向倒了下去。

司巍藿連忙張開手臂,做好接住他的準備,誰知眼前寒風一掠,連青酌就從他面前把人搶了過去。

那種奇特的波紋仍舊萦繞于觀昏曉身周,于人類無害,碰到連青酌時卻化為鋒銳利刃,短短幾秒就将他傷得鮮血淋漓。

大妖強橫的恢複能力也是這股力量攻擊他的一部分,愈合得越快,下一道傷口就會越深,本相被反複割裂的劇痛絲毫不亞于淩遲之刑,看得周圍幾人大驚失色。

連青酌卻渾然不覺,任由鮮血飛濺,傾灑在觀昏曉身上,澆過他蒼白的皮膚。

“老……”

林摹醜看得不忍,出聲想要提醒,淩洛卻冷不丁拽了他一把。

同一時間,他們看到觀昏曉身上暴動的力量平息下去,速度快且幹脆,和力量主人幹淨利落的行事風格分外契合,就像他感應到連青酌正為自己所傷,所以不管正在經歷什麽,都選擇先騰出手将那股力量壓制了下去。

察覺此事,連青酌終于放松下來,跌坐在地,收緊抱着觀昏曉的手臂,垂頭把臉貼在他額前:“還好……他沒事。”

安岳襄無奈。

人家本來就沒事,有事的是你好嗎?

戀愛腦果然還是該入醫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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