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你忘了咱們是山匪……

第35章 第 35 章 你忘了咱們是山匪……

葉雲岫不想辦什麽笄禮。

謝讓記住的, 自然是庚帖上的生辰,可那是原主的生辰,又不是她的。

她沒有原主的記憶, 始終也不覺得自己跟原主“葉琬兒”有什麽關系。她的生日明明是在初冬, 去年穿來的時候,她才剛過完十四歲生日不久。

可謝讓不知道啊,他不太明白葉雲岫為什麽不想辦笄禮。笄禮是女兒家人生之中的一件大事,哪有小女兒家不重視的。

于是謝讓不由地就想多了。畢竟“及笄”對于兩人而言,不光是十五而笄,還意味着……

謝讓看着稚氣未脫的小姑娘, 莫非, 她是……想回避某些事情, 還是有什麽別的原因?兩人之間, 本身就始于“權宜之計”, 本就不是正常夫妻,她年幼懵懂, 對他是有依賴, 然而更像兄長,大約從來沒把他當丈夫……

謝讓各種心思念頭轉動,便笑道:“日子還早呢, 下個月才到, 你再想想。即便不辦笄禮,生辰禮物總要有的, 若是有什麽想要的東西, 不妨先告訴我一聲,我也好來得及準備。”

半個月後,陵州的鋪子收拾一新, 挂上一塊“周記山貨鋪”的牌匾,山貨鋪子正經開了起來。

謝讓這次沒去,叫俞虎走了一趟。俞虎還帶了個人手去,焦嫂子的丈夫焦平。焦平認識幾個字,會算賬,人也穩重可靠,是謝讓好不容易挑出來,叫他去鋪子裏當夥計的。

加上之前留下的張順,這陣子看守鋪子、收拾裝修,就都是張順一手經辦,做事也踏實,比旁人更熟悉了一些,謝讓便決定先讓他留在鋪子裏。可惜張順沒讀過書,不識字,不然就可以讓他來做掌櫃了。

張順自己卻不是太情願,大當家的命令他不敢違抗,便拉着俞虎再三拜托,等過一陣子鋪子生意做起來了,能否幫忙求求大當家讓他回山去,他可不想留在陵州,還想回山寨給大當家和寨主當随從。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要問山寨如今最缺什麽,缺人,缺能用的人才。整個山寨扒拉一遍,也沒幾個讀書識字的。

幾日之後,按照謝讓的安排,外祖父帶着謝鳳寧和周元明搬去了陵州。

出于種種考慮,謝讓把山貨鋪子的房契和店鋪的官府記檔都寫在了外祖父名下。外祖父大半輩子讀書種田,沒做過生意,也不好再勞動他,周元明就到鋪子裏當起了少掌櫃。

只是周元明畢竟年紀太輕,鋪子也剛開張,肯定還得靠謝讓在後頭操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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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業之初,鋪子裏貨品不多,只擺了些山野菜、野味、幹鮮野果、菌子香菇之類的,生意也冷清,但是半個月後,山寨第一批大宗木料賣了出去。

三十棵山松、二十棵其他雜木,謝讓派了先鋒營兩什人,拉了幾大車送進城去,送貨上門,還幫着卸了貨,買家是要建新房,當場就跟鄰人宣傳,以後買木料就到周記鋪子去,價格不貴,店家幫你送貨不加錢,還不用你自己去扛。買家高興賣家也高興,一下子就賺了十幾兩銀子。

這也算是他們山寨第一次真正有進項了,衆人都很高興。謝讓趁機一引導鼓動,山寨的男女老幼歡欣鼓舞,一個個都削尖了腦袋想法子,尋思着能弄些什麽東西拿去鋪子裏賣。

他們山寨可不光出産木料,出産的東西可多着呢。會木匠手藝的帶學徒做木器,山上到處都是橫生的藤條,貧家百姓誰還不會編幾個藤籃、藤筐,便是體力不濟的婦人和半大孩子,割了漫山遍野的苘麻,剝皮賣生麻,漚制賣熟麻,績麻線、搓麻繩也能賣錢。手巧的婦人還可以紡麻布。

這些東西以前就是上山随手采了來,自家用用,自給自足,如今有了山寨自己的山貨鋪子,都可以拿去賣錢了。

大宗的石料、木料除外,那得山寨派了大隊人去弄,像山野菜、藤編、麻繩這些小的物件,拿去先由山寨統一收購。俞虎這陣子領着幾個小頭目負責這事,一邊還要管着寨裏日常瑣事,忙得腳丫子都能打後腦勺了。

一時間,山寨裏除了白日練兵和開荒種田,但凡一有空閑就人人找事做,個個想掙錢,昔日懶散成性、無事生非的山寨裏,竟連個閑人都見不到了。

劉四嫂晚間送雞蛋和剛摘的香瓜來,便喜滋滋地跟謝讓提起,她家劉四被派去送木料進城,已經完成任務回來了。

劉四嫂說:“大當家果真是高門出身的讀書人,有見識、有能耐,我們以前哪能想到,便是山溝裏的茅草、蒲草也能賣錢,我們鄉間原先都是誰家要用了,自己拿鐮刀去割就行了。我家兩個小子今天還摘了些木耳,非要自己送去收貨處,說賣了錢算他們自己的。到底是小子不貼心,這才多大,掙了錢就不想給我了。”

謝讓笑道:“兩個兒子都能做活掙錢了,嫂子有福氣。”

劉四嫂說:“楊行家的她爹當過采藥人,她認得一些藥材,說我們這山上随處可見的金銀花、地丁草、豬耳朵菜,還有那個葛根,都是藥材,還有好多呢,可惜她爹嫌她是個女兒家,也沒怎麽教過她,一般人哪裏認得呀,在我們眼裏還不都是野草。我尋思着,若是能找個懂得人來指點一下,光這山上的藥材便又是一大進項。”

謝讓微笑點頭,藥材這個他自然想到了,只是如劉四嫂所言,許多藥材沒人認識,便笑着應和道:“難得嫂子這麽為山寨操心,我明日便叫人留意着,看能否找個采藥人來教教大家。”

“好,好!”劉四嫂又指着籃裏的雞蛋跟謝讓說起了雞,春末剛來時山寨賒給大家養的雞,雞太多大家索性都放到後山林子裏,後山的哨位還能幫着看一下,如今母雞已經有下蛋的了。知道寨主愛吃雞蛋,她每日都是去雞窩裏掏新鮮剛下的給寨主送來。

“小公雞如今長大也能吃了,不下蛋還整天打架,以後我每隔兩天就殺一只送來給寨主補身,寨主看着太瘦了,一定得好好補補。”

“這自然是好,嫂子費心了。”謝讓道,“誰家的雞,嫂子幫忙記下,我和寨主自不會白拿,都按市價付錢。”

劉四嫂一拍大腿:“大當家這是哪裏話,那都是咱們山寨的雞。大當家和寨主就是太仁義了,我們山寨若沒有您二位,哪來如今的好日子,吃飽穿暖、不受人欺負,還有新房子住。”

劉四嫂一臉興奮,談興正濃,這時葉雲岫的身影出現在堂屋門口,劉四嫂立刻停住了話頭,殷勤地沖着葉雲岫福了福身:“寨主安。”

葉雲岫點頭微笑。劉四嫂問了一句:“寨主明日可有什麽想吃的菜?我明早摘了送來。”

葉雲岫搖搖頭:“随便,都行。”

“寨主忙于練兵,明日可需要我來做飯?”

葉雲岫看看謝讓,旁人還以為她做飯呢,這要看謝讓有沒有空。謝讓接過來說道:“不用了,嫂子先去忙你的農活就好。”

劉四嫂答應着,拎起菜籃告退了。

“她跟你聒噪半天,怎麽一看見我就跑了?”葉雲岫瞧着劉四嫂的背影道。

謝讓忍笑,說道:“其實他們也不是怕你,只是你平日喜靜,又不愛說話,大家都比較敬着你。”

謝讓有時候也稱奇,葉雲岫明明這麽一副乖巧溫順的好性子,很好相處,可整個山寨都對她敬畏有加,所有的人到了她面前,都自覺不自覺地收着一些。劉四嫂和焦嫂子平日幫他們做些家務,已經算是熟悉了,仍舊還是拘謹,尤其兩營那些粗野蠻橫的漢子,每每見了她,便宛如童養媳見了惡婆婆,說話都不敢太大聲。

尤其每日清晨,只要葉雲岫的身影一出現,聚義廳前黑壓壓的隊伍便立刻鴉雀無聲。她對外人本能地抗拒疏離,惜言如金,能不說話就不說話,練兵時也沒見她疾言厲色過,可但凡開口一句,兩營就得奉如聖旨,半點都不敢推诿違抗。

這可就不光是因為當初斬首王大魁的事情了。兩營的人,大約也是被她平日訓練虐慣了,服從命令已經成了本能。

而謝讓跟她恰恰相反。謝讓性子溫和,平日裏待人客氣有禮,山寨裏便是婦人和小孩見了他,也能殷勤地過來問候攀談幾句。

謝讓笑着調侃拍馬屁:“寨主在他們心裏神仙一樣的人物,誰敢造次。”

葉雲岫撇撇嘴,揶揄地瞥了他一眼,自己去籃子裏拿香瓜吃。她挑了一個香瓜遞給謝讓,謝讓接過來洗幹淨了,一掰兩半,兩人一人一半。

半個香瓜下肚,謝讓去炒幾個雞蛋,蒸一碟南瓜,配上濃稠的麥仁粥,便解決了一頓簡單可口的晚飯。

第二天劉四嫂果然送了一只殺好洗淨的雞來,葉雲岫午飯便又吃到了雞腿。山寨雖不能每日下山買肉,可三天兩頭也有野味,山澗裏還能撈魚,如今兩人的飯桌上幾乎每日都有葷菜了。

謝讓私下裏吩咐俞虎,劉四嫂殺的她自家的雞,既然不肯要錢,當初賒雞苗要收的五個雞蛋便都免了,這錢由他補上。一碼歸一碼,葉雲岫身子嬌弱,吃穿都要比旁人講究些,謝讓心思多有所保留,便堅持自家的日用花銷和山寨的賬目分開。

七八日後,正好有一批貨要送去鋪子裏,謝讓和葉雲岫便趁此機會,親自押了一趟車,順便進城去探望外祖父他們。雖說鋪子後院也能住人,可還有張順和焦平住着,再說也不能清靜,謝讓便給外祖父他們在附近不遠賃了個小院。

外祖父在此處生活倒也适應,只是周元明和謝鳳寧兩個不那麽省心。周元明鬧着要追随謝讓去山寨,謝鳳寧卻一心想找個事做。

謝鳳寧說:“外祖父身體康健,也不用我時時在跟前侍奉,我這樣一天到晚關在這個院子裏,實在無所事事,以前在鎮上還能種個菜呢。”

可是她一個年輕的女孩兒家,生得這般如花似玉,誰敢放心讓她出去找事做?

“二哥,要不這樣,你讓表哥跟你去山寨,我去鋪子裏。”鳳寧道,“我讀書識字又不比表哥少,他會的我都會,他能行我也行,他做事還不如我仔細呢。”

謝讓淡淡瞥了周元明一眼,聽這意思,這兩個這是合起夥的?

周元明卻也不怕他,壯着膽子道:“表哥,我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是做生意的料,我就想跟你去山寨,替天行道,行俠仗義,最不濟我也能跟你跑個腿。鳳寧既然願意,你不如就讓鳳寧試試。”

替天行道行俠仗義,他把山寨當什麽地方呢……謝讓無奈了一下,沉下臉道:“你們兩個就別胡鬧了,鳳寧你一個小女兒家,學人家做什麽生意。”

他話音剛落,便迎來葉雲岫和謝鳳寧別樣的目光。謝鳳寧立刻抗議道:“二哥,女兒家怎麽啦?陵州城也不缺女子開店做生意!”

葉雲岫沒說話,黑漆漆的眸子瞅了他一眼,眼神裏卻給了他一個明晃晃的問號。

謝讓:“……”

謝讓趕忙辯白:“我是說,我們開的山貨鋪子,都是些粗活累活,哪能讓你一個小女兒家去幹。”

周元明在旁邊噗的一笑,謝讓立刻轉向這個表弟,訓斥道:“元明你帶的好頭!你身為兄長,只想着自己痛快,把外祖父和鋪子都丢給妹妹?我和你表嫂也是陰錯陽差留在了山寨,不能時常在外祖父跟前盡孝,你也跟着去,家裏只留下外祖父和鳳寧,誰來照看?”

周元明嚅嚅不做聲了。

道理他明白,只是……頓了頓周元明期期艾艾道:“我就是想跟着表嫂學點兒武功,要不,要不你讓表嫂收我為徒。”

“……”謝讓默默看了看葉雲岫。

葉雲岫會意,立刻搖頭:“不要,我不會武功,也不收徒。”

“表嫂!”周元明不依地叫道,“我又不傻!你在山寨還整日練兵呢,我可都聽張順說了,你那兩營短短數月脫胎換骨,怎麽就不能教我了?”

葉雲岫:“我四歲就玩刀,你太大了,教不會了。”

周元明這下淩亂了,兩眼哀怨地望着謝讓。

外祖父在一旁看着孫子和外孫女委屈巴巴卻又不敢頂嘴的樣子,不禁失笑道:“我這個年紀了,無非盼着你們都好,盼着你們都能在這世道安身立命、有個前程。再說我如今無病無災,還沒老到要人伺候呢,你們不要凡事只想着我。”

謝讓聽出外祖父的言下之意,沉吟片刻說道:“要不這樣吧,元明的事情先緩一緩,你若真想習武,我回頭便告訴讓張順,讓他先按着山寨練兵的法子教你,先打個基礎,眼下他教你還是綽綽有餘,學一點拳腳防身總是好的。”

“二哥,那我呢?”鳳寧趕緊問。

“明日起叫元明帶你去鋪子裏,打個幫手,你先學着管賬做生意。”謝讓頓了頓說道,“我已經妥協了,你們兩個就消停吧,今後就看你們自己了,若是鳳寧真能獨當一面,元明也吃得了習武的苦,再考慮元明上山的事情不遲。”

周元明沒能真正如願,哀怨了一下囑咐謝鳳寧:“鳳寧,你可好好幹,表哥就只能指望你了。”

陪外祖父用過午飯,稍事休息,兩人還要回鋪子一趟,順便就去街上逛逛。

街上人多,兩人從外祖父家出來,牽馬徐行,一路買了些糕點零嘴之類的,葉雲岫還惦記着她的香油果子,可惜這個時辰沒有賣的了,人家早膳才做,叫葉雲岫頗有些失望。

一邊走,謝讓一邊側頭問她:“要不咱們今日就先別回去了,名日早晨再來吃。再有幾日可就是你的生辰了,你若是改了主意,那咱們今日就先別回去,正好留下來籌備一下,就在外祖父家中給你辦及笄禮。”

“不想辦。”葉雲岫戴着帷帽,白紗低垂看不見表情,慢吞吞道,“不是說過了嗎?”

謝讓笑道:“我這不是怕你将來遺憾麽,畢竟對女子而言,笄禮乃是人生中十分重要的一樁大事。”

見她無動于衷,謝讓也揣摩不透她是個什麽想法,她又一副不願意多談的樣子。總之這陣子及笄這個事情,對兩人而言成了一個敏感的話題。

謝讓欲言又止,終究沒有再追問下去。

兩人進了鋪子,張順連忙過來見禮,等兩人到後院堂屋坐下,張順低聲禀道:“大當家,暗樁遞來的消息,陵州通判何守庸升遷陳州知府,這幾日就要動身去陳州赴任了。”

謝讓喝茶的動作一頓,問道:“這麽突然,早前怎麽沒聽到風聲?”

張順答道:“說是陳州的空缺來得急,前任陳州知府是突然病死的,如今陳州無人主事,畢竟不同于平常的調職交接,何守庸才急着過去。陵州這邊,接任他的如今還不知道。”

“上回馔玉樓?”葉雲岫插了一句。

“對,”謝讓說,“他兒子。”

張順聽得雲來霧去,也不知道兩人打的什麽啞謎。他并不知道馔玉樓的事,只是謝讓為了确保山寨安危,之前在城中放了暗樁眼線,以便随時掌握官府和朝廷的動向。

見寨主也關注此事,張順便又說道:“兩個月前何守庸把女兒送給了康王做妾,何守庸這次升遷,應當就是得了康王的力。此事還是何守庸的兒子何子谌自己說出來的,這厮就是個不要臉的,到處跟人顯擺他家如今是康王府的姻親。”

謝讓回憶了一下,康王跟他祖父謝信年紀相仿,足有六十歲往上了吧,這何守庸當真是夠了。

張順感慨道:“何守庸在咱們陵州盤桓不少年了吧,地頭蛇一般,熬走了兩任知府,油水也不知撈了多少,聽說他府中這幾日收拾東西準備赴任,金銀細軟都是論車裝的。”

葉雲岫一聽,黑眸一亮,兩眼撲閃撲閃地望着謝讓。

謝讓一看她那樣子就知道她想什麽。果然,等張順退下,葉雲岫便眨眨眼睛笑道:“要不我們先不回去了吧?”

“你想什麽呢!”謝讓無奈地斜了她一眼道,“截殺朝廷命官可不是小事,視同謀逆,一個弄不好,咱們小小的玉峰寨都不夠滅的。”

葉雲岫撇嘴:“你忘了,咱們是山匪,本來也算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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