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獨攬風雲

第45章 第 45 章 獨攬風雲

城外災民無數, 這一番突然變故,許多災民便本能地跟着往城裏沖。得虧謝讓昨晚就派人傳令給柳河赈災的俞虎,叫他帶領原本在此舍粥的守備營四隊, 提前将舍粥點搬到遠一些的地方, 盡量将災民引開,城門附近的災民其實很多是兩營假扮。

城門得手之後,四隊也不進城,而是迅速關閉并把守在城門外,及時阻攔災民沖擊。

四隊的兄弟齊刷刷亮了刀,在城門外一字排開, 俞虎則站在城門前再三跟災民解釋, 城中就那麽大地方, 幾萬災民沖進去必然混亂, 反而害人害己, 如今大當家已攻入城中,即刻開倉放糧, 請所有災民稍安勿躁, 咱們大當家親口承諾,就在城外安置災民,繼續舍粥, 一定幫助大家熬過這場雪災。

幾萬災民的沖擊可不是小事, 這些人輾轉流浪,饑寒交迫, 一路上甚至易子而食, 群體躁動且随時處于失控狀态,為了一口吃的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可如今阻攔他們的,恰恰是這幾日一直舍粥給他們充饑抗寒的那些人, 災民們不能不信也不敢不信。

于是城外的災民很快被安撫下來,在俞虎的指揮疏導下,依舊回到原處,聚在舍粥點周圍等待。

另一邊,謝讓和葉雲岫帶領衆山匪帶領從容進駐柳河城。

天寒地凍,災民圍城,城內也是一片蕭索,老百姓大多守在家中,大街小巷都少見行人。而謝讓和葉雲岫他們詐開城門,行動太快,等他們從容占領了縣衙,城內大多數的老百姓甚至還毫無覺察。

謝讓進了縣衙頭一件事,便是派人四處張貼安民告示,言明他們已經接管柳河縣城,請城中百姓不必驚慌,該幹嘛幹嘛,照常過日子就好。若有他們玉峰寨的山匪滋事擾民,只管到縣衙舉報,一經查實嚴懲不貸。

城中商賈百姓們這才知道,短短兩日之間,他們柳河縣竟發生了這般天翻地覆的大事情,前任縣太爺剿匪卻被人家反殺了,如今入主縣城的是玉峰寨的山匪。

柳河縣那位劉縣丞攻城時沒見到人影,在他們進城後就腳底抹油,逃之夭夭了。城門緊閉,他反正也逃不到哪兒去。謝讓也沒專門理他,便下令先鋒營二隊、守備營一、二、五隊,以南北東西兩條中心大街為線把城內劃分成四塊,每隊負責一塊區域,負責維持秩序、安撫民衆,同時搜捕縣丞劉轸,防範警戒城中殘餘抵抗。

他把先鋒營一隊和歸順的四十二名官兵衙役留在了縣衙,下令把城中剩下的三班六房的官差衙役全部帶來,集中到一處,随時聽候問詢差遣。

這些人最了解城中情況。

城中的守軍也就不足百名官兵,加上十幾個衙役,山匪們人數處于絕對優勢,這些山匪們手段可都夠狠的,他們打仗根本不存在傷兵,要麽死,要麽降!

所以這會兒縣衙的三班六房,都是些看清形勢,自己惜命,早早投降了的。如今一被帶過來,便巴不得能被問詢使喚一下,也好在山大王面前證明自己還有留一條命的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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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半個時辰後,逃跑的劉縣丞便被先鋒營二隊的人捉了回來,是一個留着胡子的胖老頭兒,打扮成普通老百姓模樣。徐三泰派了兩人押送回來,丢在三班六房的那一堆官差衙役一起,等着謝讓用到的時候問話。

自從葉雲岫一招斬殺了百戶所職位最高的總旗長之後,城內守軍在兩倍于己方的兵力之下再也激不起鬥志,紛紛棄械投降。除了被葉雲岫一刀斬了的總旗長,還有攻進城門時四個頑抗的官兵,這場攻城之戰的死傷數字最終定在了六人。唯一的傷兵是玉峰寨這邊的,守備營一隊一個叫吳二狗的山匪。

因此謝讓忙中抽空還問了一句,傷兵可有大礙,隊長楊行高聲回答:“沒事,皮肉傷,大當家無需挂心。”

然後楊行扭頭就去埋怨吳二狗:“我說你小子可真給咱們隊長臉,你成了咱們山寨唯一的傷兵了,如今連寨主和大當家都認得你了。”

偏偏隊裏還有人趁機打趣奚落:“二狗,好不容易受個傷,這回咱可得好好養養,就當給你坐月子了。”

吳二狗輪着挂傷的胳膊氣得罵:“去你娘的!”

那位詐開城門的皂班班頭張貴跟在謝讓後頭,便只見他短短半個時辰之內,一條條命令有條不紊地傳達下去,很快就把縣城內外亟待處置的事情梳理一遍,整個縣衙忙而不亂,兩三百名山匪井然有序,看不到一個搶劫財物、擾民滋事的。

随着四隊人馬到達城中區域警戒,紀律嚴明絕無擾民,整個縣城便在短短一兩個時辰內安頓平靜下來。

張貴驚訝震撼之餘,一時間唏噓不已。這可真是,山匪比官兵像官兵,官兵比山匪像山匪。

此前這位大當家策反之時曾說,他們既然敢來,就有強攻的能力,如今瞧着實則也不過幾百兵力,張貴心中不禁玩味苦笑,想來也都是心計謀略罷了。

張貴悄悄湊近馬賀,忍不住問道:“你們大當家和寨主都是什麽來頭,我看你們這位大當家,這般頭腦手段,要說那魏縣令連他一半都不如。”

誰知馬賀還不樂意了,斜眼瞅着他道:“他不如我們大當家一半?你這話說的,你拿他跟我們大當家比,他給我們大當家提鞋都不配。”

“那是那是。”張貴忙說,“我昨日在山上見到你們寨主,我還以為這般嬌嬌弱弱的一個小女子,是你們糊弄人的幌子呢,今日可算是見識了。”

馬賀那眼神:……你敢說我們寨主是幌子?

安頓好城內之事,謝讓開始按部就班地安排城外赈災,首先就是開官倉,調運糧食出城。

為了保證陵州兩個舍粥點弟兄的安全,加上便于把災民統一到一處約束管理,謝讓只叫陵州那邊再供應早飯一頓熱粥,這會子柳河塵埃落定,便傳令留在陵州赈災的十名兄弟撤回柳河,同時告知災民,把災民指引到柳河縣來,并告知災民,柳河縣這邊已經給他們準備好了晚上的熱粥飯。

對于災民來說,有盼頭就好。早晨吃過了熱粥,肚子勉強還能支撐一半日,為了晚上的熱粥飯出發,走動起來奔跑趕路還能禦寒。于是在山匪們的引導下,大量災民開始成群結隊往柳河轉移。

災民人數太多了,光指望他們舍粥不行,謝讓這邊控制縣城、開倉放糧的工夫,俞虎在城外開始按照部署組織災民自救。

他們首先給災民劃分區域,就在城外冬季空曠的田野上,以溝渠、田壟為界,把災民三五百人分成一夥,固定一片地方,并要求每一處的災民之中推選出兩個能主事之人當“飯長”,給他們提供糧食和大鍋、少量柴草,讓他們自己煮粥供飯。

災民逃難常常是同一個村落、親友聚集一起,要分成夥也容易,每一夥選出飯長,就可以讓飯長到城門前來報名簽字、領取物資了。

至于所需的柴草,則需要災民之中派出身體強健的青壯年,自己去附近山林打柴,婦女孩子也在附近撿柴禾落葉,并要求飯長約束好自己區域內的災民,照顧好老弱婦孺,如果有故意鬧事、恃強淩弱者,不必說沒飯吃了,先去問問山匪們手中的刀。

城外忙于劃分疏導,城內謝讓則派人拿着銀子,在城內征集購買大鐵鍋,無論新舊閑置,或者有暫時不用、願意借給他們也行,首先把煮粥的鍋給災民配備上。

許多事情千頭萬緒,這忙得叫一個不可開交。

等到他們進城的第二天晚上,謝讓和葉雲岫牽手登上城樓,環繞着城牆外一圈幾裏範圍內,星星點點燃起了一堆堆篝火,災民們在劃定區域聚集一起,煮粥取暖,努力自救,放眼望去蔚為壯觀,滿目都是人間煙火氣。

“這回你的糧食夠了?”葉雲岫問。

“不知道,恐怕不太夠。”謝讓道,他們打開官倉才知道,官倉已經空了大半。像柳河這種交通要塞的大縣,本應該糧草充足,經過審問劉縣丞才得知,此前大部分存糧已經在一個多月前被朝廷打仗調用走了,運往北方邊關,餘下的如今也就幾百擔應急的糧食。

“打半天打了個空殼子。”葉雲岫問,“那怎麽辦?”

謝讓笑道:“幾百擔糧食也是糧食,足夠支撐幾日了。再說你別忘了,城內各家大戶、糧店的存糧不在少數,存量恐怕比官倉還多,我明日就請了他們來品茶說話。”

葉雲岫:“對,都請來,問問他們,要糧食還是要命!”

謝讓失笑道:“這回真不行,人家又不是貪官,我是拿真金白銀跟他們買。”

一提到真金白銀,葉雲岫就有點懊惱了。這兩天謝讓在前邊忙,她就在縣衙裏忙着抄家,愉快地搜刮銀子。

誰知道官府也會窮,庫房裏統共搜羅出三千兩庫銀,一個大縣,這點銀子少的有點讓人不敢相信。

葉雲岫原本想象的畫面,一打開庫房,白花花的閃眼睛,滿屋全都是銀子呢。

除了銀庫,庫房裏也有一處是專門的儲備物資,包括軍需物資、棉布絲麻等等,葉雲岫都叫人整理出來,眼下有用的棉花布匹之類拿給謝讓赈災。

庫銀不流通,那流通的銀子呢?葉雲岫不甘心,特意把戶房的書吏叫來問了,結果縣衙賬面上就沒有銀子,虧空的,有時候三班六房的俸祿都不能及時發。

倒是在魏蠡的住處搜出了幾百兩現銀、八千多兩銀票。按說從何守庸的經驗來看,一個縣太爺的身家似乎應該還多,也不知道他還有沒有藏在別處的。

不過據說魏蠡是京城世家子弟外放到柳河來做官,家眷不曾帶來,來了柳河之後倒是娶了兩房小妾,都是十幾歲的當地貧家女子,已經被葉雲岫幾兩銀子打發她們回娘家了。

“那我明日把那些銀子拿給你買糧。”葉雲岫道。

“好。”謝讓點頭,囑咐道,“庫銀打了官府印鑒的,不能流通,等俞虎回來交給他處理。”

怎麽處理,融了重鑄呗。

兩人下了城樓,一路随意晃悠着步行回縣衙去。大街上每隔一段就有兩名山匪值守,瞧見寨主和大當家小夫妻倆過來,兩人牽着手小聲說話的樣子,山匪們不自覺就咧開了嘴,又在兩人走到跟前時努力端正表情,面色整肅地問候:“寨主好,大當家好。”

謝讓颔首致意:“兄弟們辛苦了。”

那山匪頓時壓也壓不住嘴角,咧着嘴笑道:“不辛苦,大當家辛苦,寨主辛苦。”

昨晚急于安頓城內城外,謝讓忙到半夜,今晚總算稍稍松了口氣。

昨晚他在前邊忙,葉雲岫就在後頭挑了個幹淨的屋子自己睡了。這會兒兩人一起回去,謝讓不聲不響地就跟着葉雲岫一起回屋。

“我們今晚一起睡?”謝讓努力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道,“太冷了,一起睡暖和。”

“不要。”葉雲岫扭頭看他,撇嘴笑道,“現在有的是地方,你前晚跟我搶被子,別以為我不知道。”

“誰說我跟你搶被子,明明是你踢被子。”謝讓啧了一聲笑道,“冤枉人,一起睡暖和,我還能幫你蓋被子。”

“不要,這裏有的是棉被也有炭盆,一個人睡舒服。”葉雲岫慧黠的黑眼睛看着他笑,指了指屋裏的卧榻說道,“又沒讓你打地鋪。看我對你多好,白天就叫人把卧榻搬進來了。”

謝讓:“……”

他皺眉撇嘴做了個兇她的表情,自己卻沒憋住笑道:“行吧,你對我可真好。”

葉雲岫可不管他,笑嘻嘻跑去洗漱。兩人一起洗漱,排排坐在炭盆跟前一起燙腳,輪流梳頭通發,收拾停當上床睡覺。

似睡非睡時謝讓說了一句:“雲岫,我估計我們要在城裏過年了。”

“嗯。”葉雲岫迷迷糊糊問了一句,“那過完年呢?”

“過完年,看情況再說吧。”謝讓道。

他沒打算一直占據柳河縣城。這樣一座處在南北交通要道上的縣城,朝廷必定不會就任由他們占了去,而就他們眼前這幾百兵力,他們能攻進來,卻很難守得住,留在這裏就得疲于守城應戰,整日應付朝廷的圍剿讨伐。

有點不劃算。

不過眼下城外還有幾萬災民團團圍着,又恰好過年,這個時候朝廷派兵來讨伐他們就先要面對城外幾萬災民,要擔心激起民變,敗了丢臉,贏了又要接手幾萬災民,以謝讓對朝中官場那幫聰明人的了解,沒有人會做這樣不劃算的事。

且朝廷如今疲于跟匈奴打仗,估計一時半會也無暇來對付他們。所以他們可以先這麽維持一陣子,下一步的事情,下一步再說。

眼看着就進了年關了,如今城內城外已經初步理順,他們就安心在柳河過個年。幾百號人呢,也不知道年貨還好不好買。

謝讓睡前想的就是這些,第二日一早起來,便去查看葉雲岫搜刮出來的物資,有用的留着,比如武器、盔甲、鹽鐵之類,能吃能穿的就送去給城外災民。

然後安排張貴配合徐三泰,幫他給城內各家大戶、糧店米行送去請帖,就說他請他們品茶議事。

城內的鄉紳大戶們倒也有點眼色,再說謝讓是買,又不是白拿,誰還敢說不賣的。有的鄉紳大戶除了拿出存糧賣給他,還捐出了一部分出來,算是為赈災出一點力。

畢竟謝讓這番安排,所有的人都看在眼裏,誰都不傻,城外幾萬災民安撫不住,一旦生變,倒黴的還是城內。

等到葉雲岫睡飽了起來,便聽說大當家那邊已經籌集了一千多擔糧食。

葉雲岫不禁啧了一聲,這個謝讓,比她會搶。

他們在這裏該幹嘛幹嘛,卻不知“玉峰寨”的名號短短幾日傳遍了大江南北。

朝野震驚,皇帝震怒,各方勢力觀望打探者更是不計其數。

雖然眼下世道紛亂,盜匪四起,起義造反的不缺,可人家要麽是皇室貴胄,要麽是手握重兵的一方将領,打着“清君側”的旗號,即便公開謀反的昭王、安王之流,也是打着讨伐篡位昏君的幌子。民間便是有幾個敢于公開造反的山匪賊寇,那也是慢慢坐大,早就名聲在外了。

偏偏這時候突然跳出來一個不為人知的玉峰寨,此前聽都沒聽說過的,一聲不響,上來就幹,一夜之間就攻陷了一座要塞縣城。

并且這幫山匪反賊還大大方方地開倉放糧、安民赈災,一力救助了幾萬災民,把強盜不敢的事給幹了,把朝廷該幹的事也給幹了。

一時間許多雙眼睛集中到了小小的柳河縣,各方紛紛關注,可是打聽來打聽去,居然連這玉峰寨的山匪頭子叫什麽都沒人知道。這玉峰寨,就仿佛一夜之間突然冒出來的。

一時之間,小小的玉峰寨獨攬風雲,萬人矚目。

臘月二十八,吃了早飯,謝讓出城去巡視災民,葉雲岫照例睡到日上三竿,才剛起來,有人來報,說城門外有一個名叫無憂子的道士,自稱有要事求見寨主。

葉雲岫愣了愣,問道:“你确定他是要見我的?”

不怪她這麽問,實在是旁人根本分不清“大當家”和“寨主”誰是誰,除了他們山寨的人,外頭的人還以為他們是同一個人呢。

“那道士是這麽說的。”報信的山匪道,大當家去了城東,那道士是在北門求見,言之鑿鑿說有要事。

“就他自己?”葉雲岫想了想,吩咐道,“把他帶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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