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拉鈎

第41章 第 41 章 拉鈎

夜盡天明, 為了請安,黃時雨在家中暫住一宿。

簡珣寬宏,答應替她打掩護, 自不會向長輩揭露她已恢複自由身,那麽在考進畫署前,她也得做好分內的事,表現的像一個本分妾室, 比如拜見長輩簡夫人。

程氏再次見到了簡珣自己挑選的美人妾室, 生辰月份與他差不太多, 都挺大的, 翻過年不久也就滿十六歲。

十六歲的年紀在澤禾已可以當娘, 但在程氏眼裏還有點小,至少得十七歲後。

女孩子太小生育極易難産。

所以簡珣在成親前不會碰她的。

黃時雨規規矩矩給程氏行萬福, 程氏受了禮邀她坐下喝茶, 她才款款後退兩步坐在官帽椅上。

看上去比上回沉靜了一些。

女孩子都這樣, 得知自己有了歸屬就會越來越像大人。

而大人往往內斂又沉默。

程氏道:“阿珣憐香惜玉, 舍不得拘了你, 總想在成親前許你多些自由。”

她這裏說的“成親”自然是簡珣和妻子成親, 而不是與黃時雨, 與黃時雨的只能算圓房。

黃時雨溫順附和道,“允璋向來宅心仁厚的。”

程氏滿意地笑了笑, “不過我倒很想把你帶在身邊, 跟着我提前适應一下, 明年也好有個準備。”

貴妾雖不用出門應酬, 卻也不能對各家關系一無所知,以免逢大日子見到親戚鬧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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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個,以阿珣的心性多半是讓黃時雨自己撫養孩兒, 但她若過于淺薄無知,程氏自然是不願。

阿珣的骨血豈能被婦人養歪。

所以她想把黃時雨帶在身邊,一來了解這孩子心性,二來親自教導,将來對誰都有益。

黃時雨謝過程氏好意,“此事允璋也同我提過,他傾向明年八月份再議,這樣更能安心念書,遠離諸多雜念。”

也就是簡允璋目前心思只放在功課上,鄉試前并不想分心,家裏的莺莺燕燕越少越好。

程氏沉吟片刻,微微颔首,“那先按他的意思辦吧,不過你若改主意大可随時過來,我這裏離他的墨齋甚遠,也沒那麽容易分心。”

“好。”黃時雨應下,又謝了程氏的好意。

僞婆媳不鹹不淡地閑聊片刻。

一個人的言行舉止可以僞裝,但或多或少暗含了真實心性,多講話多觀察便能發現。

程氏一直在不動聲色觀察黃時雨。

确實如阿珣所言,是個又機靈又單純的姑娘家。

黃時雨見時辰差不多方起身請辭。

程氏指派辛夷送她,特特給她包了一份新茶,以潔白絹絲茶囊封存,盛在一只巴掌大的陶瓷茶罂,造型古拙又不失童趣,一看便是送姑娘家的。

小姑娘很喜歡喝邰豐的茉莉新竹茶。

只來過兩次,程氏就已發現。

黃時雨擡眸看向程氏,目光清澈,長者賜不敢辭,她又垂下臉應謝。

程氏嘴角微勾,“去吧。”

走出簡家的角門,黃時雨擡眸望着天上的流雲,慢慢踱回了家。

杜叔正在騾車旁等她。

二小姐趕任務似的請過安便要回甜水鋪子。

小時候都是哭着一步三回頭,長大了反倒一刻也不願待在家裏。

越長大越奇怪。

黃秀才比杜叔理解的深,在他眼裏是女大不中留,梅娘心裏有允璋,才會去鋪子,不然二人何時才能見上一面。

能不能見到簡允璋不打緊,黃時雨只想去一個不那麽窒息的地方。

這廂黃莺枝不期然見到了“妹夫”。

簡珣因為要事才親自走了一趟黃記鋪子。

原本遣福生來送也不是不可,但梅娘把畫署看的比命還重要,他便不想輕率地對待她珍重的事。

卻不意撲了個空。

梅娘竟瞞着他于昨日陪三妹回家,今日是否歸來待定。

簡珣聽柳兒回禀的時候就察覺了一道端量的視線。

視線既無惡意也無善意,來自一位年輕的婦人。

柳兒發現了黃莺枝,立刻道:“大小姐,姑爺來找二小姐。”

原來是梅娘的親姐姐。

簡珣微微垂臉拱手見禮道:“大姐姐安。”

少年郎挺拔如松,見禮的姿勢十分平穩,肩膀手臂的力道拿捏完美,一看就是出生優渥,受過極好的教養。黃莺枝收回視線,淡淡道:“梅娘不在,你若不方便留話,等她歸家再遣人知會你。”

“好,多謝大姐姐。”簡珣再次拱手告辭。

黃莺枝不冷不熱,全然不似對簡珣曲意逢迎的黃家人。

簡珣直覺黃莺枝并不喜歡自己,卻又和所有人一樣,接受了梅娘委身他。

他邁出院門,迎面走來一輛騾車,車窗半掀,露出半張小臉,正是嬌憨可人的梅娘。

甫一發現他,她頓時眉眼彎彎,宛若此秋枝頭含露的芙蓉花兒。

簡珣平靜無波的神情頃刻如春風化雨,滿目寵溺。

“你怎麽來了?”黃時雨掀簾下車。

這種日子找她,絕對是極其重要之事。

簡珣上前攙扶她,借機小聲道:“畫署的信,我去天水觀魚池那裏等你。”

黃時雨神色一凜,有些緊張,下意識攥緊了他握住自己的那只手,“我已經報完名,好端端的為何突然來信……”

這個問題簡珣無法回答,得她親自啓信方能解。

報名畫署那日,黃時雨動筆前靈機一動将收信的住址填成了簡珣的,因為将來中試,畫署必然要以書信通傳,不論寄回家還是鋪子,都存在隐患,唯有簡珣最令她放心,

明年八月份才大考,現在就收到書信,與常理不合,黃時雨難免心神不寧。

簡珣道:“你抓人好痛。”

黃時雨回過神,慌忙松開。

簡珣手背赫然幾道紅印。

“啊這,對不住了。”她赧然道。

簡珣以袖蓋住,催促她,“快去吧,我等你。”

她嗯了一聲,一陣風似的卷走。

黃莺枝眼瞅着妹妹洗漱更衣喝了半盞茶就準備外出,顯然是為了簡珣。

年輕人都這樣,沉不住氣,一點小情小愛便坐不住。

她始終垂眸繡花,頭也未擡,對前來報備的妹妹徐徐道:“早點回來。”

黃時雨乖巧應聲,步子卻猴急猴急的,匆匆前往天水觀。

黃莺枝輕嘆。

不過那簡允璋當真才貌雙絕,初見着實驚豔,正是年輕小姑娘癡迷的類型。

希望梅娘莫要太認真。

簡珣一個人站在欄杆前,盯着一池紅白相間的鯉魚,耳尖微動就察覺到熟悉的腳步聲,擡眸望去,梅娘冉冉走來。

她有心事,全然不知經過芙蓉花樹下的自己有多美。

“你別動,我過去。”簡珣腿長,跨過幽石亂徑更容易,黃時雨依言停在花樹下殷殷望着他。

這封畫署的書信果然不是什麽好事。

黃時雨一目十行掃完就變了臉色。

簡珣辦完“差事”并未離開,而是立在原地耐心等黃時雨閱信。

他也想知道信的內容。

雖不能私拆旁人信件,但可以直接問。

“梅娘,信上說了什麽。”簡珣摘了一朵芙蓉花,梅娘将信遞給他,他便将花兒放在她手心。

同樣一目十行掃完信,簡珣就明白了梅娘的憂愁。

她得進京面試。

畫署的面試可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解決的。

首先領號牌,成百上千人浩浩蕩蕩,如此占用一日,領完號牌方知自己何時何地谒見考官,一旦稍稍往後排代表還得再進京,或者留在京師直到面試結束。

這對梅娘來說相當麻煩。

她在京舉目無親,住宿極其不便,而京師的客棧好一些的她住不起,差的不安全,便是她敢住,簡珣也不放心。

面試共分兩輪,第一輪俗稱“粗面”,旨在篩選身體和神智健全者。

畫署,不僅看重個人才情,對外在也有嚴格要求,這也是成為宮廷儲備畫師的基本條件。

設想一下,不管哪個貴人,都不希望自己被一個形容猥/瑣的畫師細看描摹吧。

實在有礙觀瞻。

第二輪面試則要整整三個月,期間男女分開,但進行的內容一樣。

說白了就是給畫署做三個月苦工。

所以每年總有幾個世家子投機取巧,以圖免于面試。

黃時雨心如亂麻,将信件胡亂折疊塞進袖袋。

三個月。

莫說三個月,便是消失三日,鋪子和家裏都能炸開鍋。

畢竟她價值兩千兩。

實在不行只能向阿爹坦白了。

卻不料簡珣一把握住了她胳膊,将她撈回眼前。

梅娘真嬌小。

兩手握住她胳膊竟不敢用氣力,唯恐傷了她,可不用力又仿佛捧着綿綿的雲,搖搖欲墜。

簡珣望着黃時雨訝異的眉眼,“梅娘,你是要回家坦白嗎?”

黃時雨面色肉眼可見的灰敗,憂傷道:“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沒用,毫無勝算。”

黃時雨“哇”的一聲哭了。

原本她并未抱多大指望,那麽也就不放在心上,縱然失敗應也不會多難過。

可陸宴的名帖締造了無限可能,令她萌生癡心妄想,如今一齊破滅,殺傷力不可謂不大。

待她發洩完,簡珣才低聲問:“好了沒,再哭下去可就招人來看笑話了。”

黃時雨抽泣兩聲,發現自己把簡珣的衣襟都哭濕了。

她也忘記是簡珣先抱着她,還是她先趴在他胸口,總之她把所有的委屈和眼淚都宣洩在他身上。

讓一個無辜的人,承受了她糟亂的情緒。

簡珣任由她離開自己。

黃時雨揉了揉眼睛,“是我失禮了,衣服,我幫你洗。”

簡珣兩只耳朵薄紅一片,面無表情道:“無所謂,只要你別利用完,再反過來罵我輕薄你便好。”

他這是在陰陽怪氣她。黃時雨背過身,攥着手心,緊緊盯着地面。

簡珣急忙轉到她面前,一面溫柔擦拭她香腮遺留的淚痕,一面道:“是我不好,不該挑這種時候擠兌你。”

“你擠兌吧,反正我沒法考畫署,以後就是你的妾,你不僅可以擠兌我還可以打我罵我,甚至把我送人,賣了。”黃時雨越說越傷心,負面情緒不斷地擴大和聯想,看什麽都不順眼。

簡珣受她奚落堵噎,又開始心痛,酸澀而無力,但這樣脆弱的梅娘有些懵圈,任由他安撫擁抱也忘了掙紮,他又是如此甜蜜。

怎麽會有人沉淪痛苦呢,就因為它是甜的?

他輕輕拍着她後背,“我怎麽舍得傷害梅娘,我們不是擊拳盟約茍富貴勿相忘的麽,把你賣了,日後你發達起來我找誰領好處。”

“發達不起來了,我進不了畫署。”她的眼淚就像江河決堤,簡珣便不擦了,任由她蹭在他衣襟。

“其實,我有一個法子。”他平靜道。

黃時雨瞬間冷靜,仰臉一瞬不瞬望着他,“什麽法子?”

“就是……可能要犧牲我的清譽,又得讓你占便宜了。”

“先說說看,犧牲太多的話……凡事好商量的。”

簡珣狡猾得很,故意賣關子,“犧牲相當大,越想越虧,除非你也答應我件事才行。”

黃時雨急了,“我答應,你快說呀。”

情急之下嘴巴又比腦子快,可她慣會抵賴,立刻找補道:“答應歸答應,但太過分的我不應。”

簡珣早就知曉她的為人,鄙夷道:“放心吧,既合乎律法也不違背道德,可于你來說或許不太情願。不過若是輕輕松松的美事,那我又何必求你來辦,難度略大,本就理所當然。”

确實在理。

黃時雨心服口服。

“行,都聽你的,我答應你的條件。你快告訴我如何應付面試。”

可他精明得很,輕易不滿足了她,“拉鈎。”

她連忙與他拉鈎,還蓋了戳,問他條件是什麽,他卻不說。

“現在還不是時候,将來再告訴你。”簡珣深深凝注她清澈眼眸。

“那你先幫我。”

“嗯。”

他噙笑俯身在她耳邊道出了唯一的法子。

氣息溫熱,燙了她的小耳朵,黃時雨越聽眼睛睜得越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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