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像你
第59章 第 59 章 像你
當值的丫鬟閉緊雙眼佯裝熟睡, 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聰明的下人只需支起耳朵裝糊塗。
黃時雨不應,簡珣只好站在門外, 少頃,兀自垂頭喪氣地躺在了外寝榻上。
方才那麽大動靜以及自己的哀求聲想必被人聽見了,可他也顧不得丢臉,傷心地側過身而眠。
也不知是不是弄疼了她, 忽然就像被踩到尾巴的貓, 渾身的毛倒立, 一下也不許他碰, 還将他趕了出來。
她, 怎能這樣不講理。
這一夜,黃時雨也沒睡好。
次日初二, 良辰吉日, 天不亮就有禮官前來道賀。
黃時雨赫然發現除了二百六十兩的優恤金, 還有朝廷為畫魁的額外賞賜, 白銀五百兩, 白絹兩匹, 繭綢兩匹。
縱然心已轟雷掣電, 她面上仍維持鎮定,跪伏叩謝聖恩。
畫道狀元也有自己的瓊林宴, 披紅參加畫署的丹青宴。
參加宴會前首先前往畫署領取象征身份的玉符和官袍, 說是官袍其實也就只在下面流行這個說法, 因為正九品至正八品才有真正意義上的官袍, 而畫員只是從九品,不夠綠袍資格可确實也是朝廷命官,于是禮部為他們配備了統一的湘色袍服。
因她是今年的畫魁, 在統一的湘色圓領袍外又加了一條錦緞披紅,聞大人親自為她紮上的。
聞大人道:“數月不見,黃姑娘令人刮目相看,華山長若知你有今日造化必定欣慰萬千。”
黃時雨鼻子一酸,“卑職定當盡心竭力報效朝廷,今後還要拜請聞大人多加指點。”
聞大人颔首。
今年五個女考生中了三個,除了黃時雨還有姜意凝與藍素,就連畫魁也是女考生,實乃空前盛況。
陸太後聽聞這樣的趣事,除了正常設宴流程,還專門提了召見三位争氣的姑娘家。
觐見太後非同兒戲,三個姑娘家被連夜安排宮廷禮儀。
姜意凝與藍素雖說是官宦世家出身,但為官的是她們的父輩,時常出入宮闱的是她們的命婦親長,于她們本人來說從未觐見過太後娘娘,也毫無進宮經驗,所以水平和黃時雨差不多,都得從頭學。
初三、初四、初五三日學宮規。
初六進宮,三個姑娘先後來到了畫署,畫署在皇城內,與宮城僅有一牆之隔。
湘色的細布圓領袍,男女同款,既沒有綢緞的亮澤也沒有羅絹的飄逸清透,看起來又土又老氣,正是愛美年紀的女孩子穿了少不得在心裏抱怨。
藍素和姜意凝互相瞟了眼彼此的衣袍,肉眼可見的嫌棄,卻又凝住了目光,不由自主望住沐着曦光款款而來的黃時雨。
明明都是難看的湘色,顯得人不夠精神,偏她膚若凝脂,翠眉粉靥,猶若寒露芙蓉,新開碧荷,就連額頭的碎發仿佛都比旁人家會長,長短有致,曲曲彎彎,每一分都恰到好處的慵懶。
一個人是怎麽把清純與妩媚結合的這麽自然的。
饒是看不上黃時雨姿色的藍素也不禁呆了。
這樣的美人,何止是貴人,男人,或許都喜歡捧着她的吧。
但她竟是今年的畫魁,令人一度懷疑有內幕。
可即便是內幕,也得有真本事。
一無是處的人進不了畫署。
藍素狠狠咬住下唇。
美貌和才華都有,更令人堵噎。
黃時雨朝姜意凝與藍素微微欠身,姜意凝和藍素也還禮,這是大康平級之間的禮節。
聞大人恰好也到了。
三位姑娘随同聞大人走向了宮城。
早有內侍宮人守在延政門,見到聞大人,為首的一位太監上前招呼,與聞大人互相行禮,這是宮裏有品級的大太監,遇到了得稱公公,亦可稱官職名。
但宮裏內侍繁多,有品級的也不少,不可能都認識,最保險的法子是統一稱公公,既包含了敬意也不容易出錯。
宮裏規矩極多,連擡頭都可能是大不敬之罪,黃時雨一路揣着手垂眸,亦步亦趨跟随聞大人的腳步,一旦中途遇上不知什麽人的儀仗還得弓着腰後退,避至牆根兒,等貴人走遠再重新出發。
這種鬼地方待一天得瘋,除非是主子。
她在心裏腹诽。
進了永壽宮,香風習習,黃時雨忍不住擡眸睃了一眼,好美呀,軒峻壯麗,樓宇巍峨。
短短一瞬,卻是驚鴻一瞥,不意這一瞥也瞥見了一個許久許久未見的身影——肅王。
韓意淮懷裏抱着一只貓兒立在朱紅欄杆前,垂眸望着宮道上款步而行的女孩,明顯長高,穿着官袍頭戴烏紗帽,已是畫員大人。
即便身為肅王殿下也不是想見誰就能見,比如別家內宅的女人。
他寫了許多信,銀鶴代筆,卻因梅娘常常無法出門而錯過。
光陰如梭,應當把她忘記,去喜歡漂亮且知趣的姑娘,然而他還是會時不時想起她。
想她笑的模樣,哭的模樣,甚至生氣的模樣。
還有傻傻跟在他身邊進京的勇敢。
而今,陡然再見到活生生的梅娘,心底深藏的火熱又忍不住沸騰。
韓意淮輕輕地觀察着。
黃時雨慌忙垂下頭。
太後娘娘宛若欣賞花兒似的打量三個脫穎而出的姑娘家,尤其今年的畫魁,據說阿淮為了她,與畫署的人争得急赤白臉,各說各有理,導致畫榜延時多日。
最後由聞遇出面調和,考慮再三,最終定下了黃時雨。
首先黃時雨肯定有實力,這點聞遇不否認,卻也認為肅王含了個人情感,故而雙方才僵持不下。
但不管怎麽說,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這個美貌又有才華的姑娘,是實至名歸的畫魁,擁有“陸宴”的偏愛。
但每一位畫魁的誕生不都是因為某個人的偏愛麽?
吸引他的偏愛,也是梅娘的能力。韓意淮唇角不自覺彎起。
三個姑娘都很争氣,給太後磕頭規規矩矩,沒有一絲錯處。
太後娘娘慈和大方,不僅褒獎她們為女子典範,還賞了不少寶貝,黃時雨忽然覺得皇宮也不算可怕,天天來磕頭都行。
貴人規矩多,但貴人的賞賜卻都是實打實的分量。
又想起禦賜之物無法變賣,黃時雨合計一番,登時又有點灰心。
姜意凝與藍素倒不是很在意價值,反倒更看重其中的榮耀,自己也算是光宗耀祖了一回。
幾人捧着賞賜拜別太後娘娘,原路返回。
将将離開正殿,踏上鵝卵石路,走在前面的聞大人忽然頓住腳,“殿下。”
黃時雨一怔。
韓意淮已經走到了她身邊。
大家都不是傻子,反而是人精,肅王都這麽明顯了,他們再裝聾作啞只會徒惹貴人生厭。
于是,面色複雜的衆人,齊齊盯着地面,拉開了與黃時雨的距離。
“你們?”黃時雨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
她手足無措,他們卻火燒屁股似的迅速拐了彎,眨眼不見了蹤影。
卻說黃時雨也不傻,擱在外面尚且敢大呼小叫,眼下竟一聲也不吭了,透過眼角斜瞄韓意淮,提了十二萬個小心。
卻瞄到了他懷中貓。
貓兒也在好奇端量她。
肅王的貓兒與澤禾的不太一樣,鼻尖又圓又粉,皮毛油光水滑,仿佛綢緞,竟一點也不怕人,反而慵懶地窩在肅王懷中,骨碌碌的圓眼睛真兒就像貓眼石。
“喵~”貓兒對着黃時雨叫了聲。
黃時雨咽了下。
這貓兒高低是個貓公主,離這麽近也沒有臭臭的味道。
“喜歡嗎?”韓意淮挑眉看着她笑。
黃時雨“啊”了聲,點點頭,又搖了搖頭,“殿下的貓兒好看。”
韓意淮看着她微垂的眉眼道:“喜歡也不給你碰的。”
我也沒要碰。黃時雨又瞟了貓兒一眼,垂在身側的兩只手輕輕捏了捏衣衫。
“小木頭只是長得乖,其實又犟又兇,目下還不認識你,你若碰了它,定是要挨幾爪子。”韓意淮修長如竹的手指輕輕撓了撓貓兒的下巴,“就像你一樣。”
黃時雨的臉頰微紅,吓得。
不過肅王殿下不像是睚眦必報之人,這麽說或許就是點她一下,并非治罪之意。
韓意淮趁着貓兒不備,捏住它後頸皮提了起來,“吶,給你摸。”
小木頭登時翻臉,四爪胡亂揮舞,卻拿他一點辦法也無,只能認命地盯着黃時雨,警惕不已,仿佛在警告她不要動手動腳。
黃時雨連忙将雙手藏于身後,勸阻:“殿下,放了它吧,它怕生,我也不想摸它。”
“好。”韓意淮将一臉晦氣的貓重新摟在懷中。
小木頭哇哇大叫控訴韓意淮的“失禮”,在他手背咬了口,留了一小撮白印,到底是養熟了,并不敢真傷了主人。
黃時雨抹了把汗,悄然後退一步,好大的脾氣,鬼才想摸它。
韓意淮偏着頭道:“你看,我沒騙你吧,它與你一模一樣,是真的敢打我。”
這話黃時雨哪裏敢接,她用力攥着衣擺,唯恐惹下什麽禍端,“殿下,我的同僚都走了,我也不能再待下去,萬一觸犯了宮規就,就……”
韓意淮點點頭,“好,走吧。”
他抱着貓兒,邁着漫不經心的步子,黃時雨只好跟上。
韓意淮親自送她出了皇城。
事情得循序漸進,好不容易有所緩和,他已經學會用手段對付這個機警又狡猾的姑娘,所以只送她出了含光門,不多不少正正好。
目送黃時雨走遠,他才對身邊人道:“盯着她些,莫要她被人騙了。”
“是,殿下。”
黃時雨看上了保寧坊的宅院,一個人帶着一個丫鬟跑前跑後,完全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韓意淮卻益發開心,她這般獨立,又放着簡府不住出來買房,那是不是就像他猜測的那樣呢?
只要她不住在簡府被簡珣睡,他就覺得這個世上任何事情都可以和解。
否則,他真的快堅持不下去了。
但他不會幹涉她的交易,讓人盯着無非出于防人之心不可無,萬一賣家心存歹念與坊正沆瀣一氣,那姑娘家可太危險了。
若那賣家是正經賣家,不管要價高低他都不會管。
這廂黃時雨沒想到多日不見肅王非但不霸道還很好說話,一點也未為難她。
心情不由大好。
她與琥珀坐着雇來的青帷騾車,繞過太平坊,醴泉坊,聚德坊,徑直驅往保寧坊。
那裏有她心心念念的宅子,非常适合她與姐姐生活。
會試一般安排在次年三月左右,而殿試則在會試結束後的幾天到一個月不等。
國公府連日來已經婉拒了數門親事,皆是四品京官以上的人家。
安國公坐在書房山與簡珣說話。
“你母親可有為你物色合适的人家?”他問。
簡珣回:“我阿娘的想法與伯祖父您一樣。”
安國公笑道:“那你的想法呢?”
婚姻之事當然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不是全然不考慮兒女感受,在長輩把關的前提下,後輩若能選個稱心如意的再好不過。
一個男子,自己過的舒心,後院也安穩的話,才能更好的應對外界風雨。
與不喜歡之人結合,痛苦的不僅僅只有女子,男子的日子也不好過。
簡珣面色微紅,目光卻益發坦然,毫無鬼祟閃躲,“侄孫不敢隐瞞伯祖父,心裏确實有了想法,如今越看越相宜。”
安國公道:“哦,說來聽聽。”
簡珣告了個罪,一五一十交代:“她阿爹今年剛上任澤禾縣令,想必不出五年靠自己就能正五品,她與侄孫更是青梅竹馬,彼此知根知底,我阿娘也挺喜歡她的性子,而且她還是今年的畫魁。”
梅娘真的很争氣。
倘若伯祖父實在看不上正六品,他可以再努力,争取幫老師兩年內升任正五品。
安國公仔細聽着,正六品的縣令低了些,但畫魁又使他緊鎖的眉宇緩緩展開,“精于畫道的小姑娘倒不多見。”
簡珣屏氣凝神,不敢錯過伯祖父每一寸的表情變化。
安國公在思考中注視了簡珣片刻,道:“婚事倉促,人選若也倉促,将來後悔可就來不及。”
“侄孫,不後悔。”簡珣輕聲道。
安國公笑了兩聲。
他不是很喜歡強迫年輕人迎合自己,但也不喜歡對方因為年輕犯傻,此事容他仔細想一下。
“下去吧,我考慮考慮。”
“是,侄孫告退。”
保寧坊的坊正怎麽也沒想到這麽快就能再見到黃時雨。
小姑娘上來就要先前看上的二進宅院,但賣家要四百兩,故此來請坊正圓融一下,可否再低些。
雙方為此砍價砍了整整三天,坊正和賣家也終于得知這個漂亮又古怪的姑娘竟是今年的畫魁,怨不得非得買保寧坊,從這裏上衙可太方便了,外地官員都很喜歡這裏。
那賣家也是個崇尚風雅的人物,得知黃時雨是畫魁本魁,當即讓到了三百五十兩。
整整五十兩的讓步,黃時雨見好就收,當即拜謝坊正與賣家。
時下房産交易,需雙方去府衙簽訂地契轉讓,蓋章後各自上交府衙一部分銀錢,才算契成。
初九重陽節,黃時雨拿到了人生第一章地契,從此在京師有了立足之地。
她發現不管多麽不可思議的事兒,只要敢嘗試就有希望。
她和琥珀憑着一股不怕死的勁頭,在京師買了第一套宅院,還給宅院置辦了床鋪桌椅箱籠等生活必需品,更驚喜的物件将來再慢慢置辦,不急一時。
眼前最重要的事先回澤禾,向阿爹坦白一切,然後帶着姐姐回京。
琥珀看起來比她還興奮,跟着二小姐什麽都會有的。
兩人回到簡府,趁簡珣不在家小酌一杯,憋着笑意慶祝。
這日黃時雨做了一夜美夢。
上天對她不薄。
能有幾個姑娘似她這般敢想就真的會擁有的。
初十這晚簡珣終于回到宣道坊,來與黃時雨商議明日啓程回澤禾,正中黃時雨下懷。
她拉着他衣袖來到內寝,兩人關上隔扇說悄悄話。
丫鬟只當二人小別勝新婚,全都自發的退出。
關于買房以及以後的打算,黃時雨全無隐瞞,仔仔細細說給了簡珣聽。
這是她在京師唯一的朋友,自然有權知曉她所有的人生大事。
黃時雨滿臉興奮,“等我把姐姐接來安頓好,再邀你去我家做客。”
說着還将好幾張銀票塞進簡珣手裏,“阿珣,除了姐姐,我覺得你是世上對我最好的人,可是親兄弟也得明算賬,給,這是五百兩銀票,先給你這些。”她的一雙眼睛亮晶晶,鮮活而動人,笑眯眯的,“阿珣,你幫我了那麽多,此番回去我也要站出來維護你,不讓你替我擔責,我自己向阿爹和你阿娘坦白。”
簡珣心不在焉瞄了眼手中銀票,然後放在了一旁的櫃子上,轉而輕輕拉起黃時雨纖嫩的小手,“傻瓜,主意是我出的,你人是我帶走的,跟你有什麽關系。”
“可你都是為了我,我可不是什麽白眼狼。”
簡珣嘴角上揚,“原來梅娘一直都知道我對你最好。”
黃時雨小聲咕哝一聲,“只要不欺負我,你就是最好的。”
簡珣笑道:“那有點難,我喜歡‘欺負’梅娘,但一定是最疼梅娘的。”
他垂眸親了親她的手指,“梅娘,我們成親吧。”
黃時雨以為聽錯了,“你要跟誰成親?”
簡允璋望着她,“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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