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同塵

第63章 第 63 章 同塵

女孩子天性愛美, 家裏的堂姐妹那麽冷的天兒寧願捧着湯婆子,再讓左右丫鬟提着小暖爐也不肯多穿幾件厚衣裳,唯恐失了楚楚纖弱之态。

簡珣誤解了黃時雨的“冷”, 翻着她袖口檢查,穿得果然不多,憐愛的同時又覺得女孩子很有趣,不, 不是女孩子有趣, 是梅娘有趣。

“你就像小貓兒, 誰會覺得圓滾滾毛絨絨的貓兒醜, 我就喜歡胖梅娘, 你莫要學外面的姑娘折騰自己身子,把小臉凍的發青發紫, 哪裏好看。”

黃時雨嗫嚅道:“京師早晚變化過快, 是我一時大意才未添衣。”

簡珣嗯了聲, 相信她不是傻姑娘, “待下過雪我去給你打兩張白狐皮子做褙子, 又暖和又好看。”

黃時雨連忙搖頭, “不要, 我不要。”

“好,那我送未來娘子。”

黃時雨:“……”

簡珣挑眉往後倚靠在引枕上, 被他抱在腿上的梅娘随之傾斜幾乎躺伏他懷中。

黃時雨情急掙紮, 可她那點子力氣三兩下就被他牢牢按住。

簡珣面色如常道:“摸哪兒呢, 我可是好人家的郎君, 你莫要動手動腳……”

可是女孩子面皮薄,被他戲谑上一句竟是哭了。

簡珣連忙正襟危坐,“這是怎麽了, 說不過便哭,你現在是益發不行了。”

黃時雨輕聲道:“我不要坐在你腿上。”

如今她知了事,不再單純,再看簡允璋那些親昵的小動作,黝黑發燙的眼眸,以及與她獨處時身體的反應,就什麽都懂了。

從前他還會掩飾,自從定了親就逐漸放肆。

只要想到他也會像肅王那樣對她,她就六神無主。

簡珣觀她神色恹恹,便放開了手,“梅娘,你是不是生病了,我讓郎中給你瞧瞧。”

黃時雨的目光對上他的,又飛快地移開,她想把自己縮成一團。

“阿珣,我……想跟你說說話。”

“嗯,好。”

黃時雨避開簡珣清澈又誠摯的眼眸,扭着頭假裝去看引枕細膩柔和的汴繡針腳。

簡珣笑道:“裝什麽深沉,你連針都拿不明白。”

黃時雨面色微微尴尬,幹脆盯着自己的衣擺發呆。

“試煉時,我認識了一個漂亮姑娘,品性純良,這是她送我的花箋。”黃時雨從袖管掏了會,摸出一支溢着女兒香的花箋,輕輕放在簡珣暖暖的手心。

簡珣的目光在花箋與梅娘的臉上逡巡,“所以呢?”

“她叫沈璃,出身昙州望族,不過她的阿爹在家中排行老幺,無心仕途,如今也只得一個正五品的閑職,斷不會在京為官。”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簡珣撩眼看她,“嗯,繼續說。”

“這位姑娘對你一見傾心,試煉那段時間想方設法打探你,連琥珀都瞧出她想做我‘堂嫂’,不論我怎麽敗壞你名聲,她都不為所動,我發誓她真心的。”黃時雨面色如霜,東支西吾道,“不論家世、門第、樣貌,她,她都比我适合,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簡珣半眯着眼眸上下打量她一圈,沉吟道:“成啊,沒想到你這麽仗義。”

黃時雨下意識揣起手,于袖中死死攥緊。

“這麽好一姑娘,說的我心動不已,怎麽不早點告訴我,非得與我定了親再說,你是不是故意的?”簡珣眼裏有笑意,笑意涼涼的。

“不,不是故意的……”黃時雨一顆心七上八下。

簡珣的聲音沒什麽起伏,“你才幾顆心眼兒,在我這裏賣弄,膽敢拿我的婚姻大事充作兒戲!什麽是定親,你想定就定,不想了塞我個姑娘頂上?我們簡家是欠你還是該你了,婚期僅剩不到五個月,你還想作妖?”

黃時雨受他訓斥,眼眶又酸又脹,臉越垂越低。

簡珣捧起她的小臉,強迫她直視自己,“梅娘,我要是娶公主,以後就再也不能抱你了,也不能對你好。你還記不記得史書有位驸馬經常被公主鞭刑,遍體鱗傷,換成我的話,你不心疼麽?”

黃時雨啜泣道:“你,你可以娶沈璃,她比我好……”

簡珣親了親她委屈的小嘴巴,“你知道什麽是娶,娶了她,以後我便只能像這樣親她。”

他邊說邊給她演示,噙住她飽滿的櫻唇,“像這樣,嗯,再這樣。梅娘喜歡被我這樣,喜歡我親這裏,還有這裏,對不對?哪怕因為害羞而哭泣,身體也不讨厭我的……”

黃時雨求他不要再說。

簡珣卻開始吻她的淚珠兒,“娶了她,以後她受了委屈我便這樣哄她,而你哭了,我理也不理你的,再也不疼你。”

他溫柔地摟她在懷中,拍了拍,“從定親那一刻開始,天地為證,高堂為證,咱倆便得遵守契約,誰也不能反悔。假使人人都似你這般,豈不是天下大亂!你敢騙我,我就去官府告你,負心薄幸,誘/騙好人家郎君……”

黃時雨被他堵噎的一句整話也說不出,“不,不是這樣……”

簡珣親了親她下巴,道:“便是天塌了,你也得跟我成親。”

“阿珣,你會後悔的。”

“便是後悔,也得先娶了再說。”

“我,我不是個好姑娘了……”

“你一直都不是,你是天下最壞的。”

“假若我做了讓你生氣的事,卻是無心的,你會不會打我?”

“不打,我永遠都舍不得打梅娘。”

然後再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他一手托着她後腦勺,一手握住她的腰肢,任由她捶打自己肩膀,只用力地品嘗她雙唇,舌尖刺進她口中深深攫取其中每一寸甜蜜,一旦她反抗便無法呼吸,想要呼吸就只能任他恣意掠奪。

簡允璋甚少對她發火動真格,這次“狠狠”教訓了她。

下車前,他一邊為她整理衣襟一邊道:“人無信不立,今兒我便當你沒說過這種蠢話。梅娘,婚事不是兩個人的事,是兩個家族的事,一旦締結,結的就是兩姓之好,你這樣一定會傷透我阿娘的心。她從不輕易妥協,卻第一眼就接受了你,只要我愛重你,她便接受你的一切,你這般輕待盟約,對得起她麽?”

梅娘被他說狠了,只扭過頭揉眼睛。

簡珣捏着她的小下巴,輕輕提起,溫柔又堅定地直視她躲閃的眼眸,直到她乖順下來,才将她送回了家。

梅娘不會無緣無故挑戰他底線,也并非不懂事的女孩。

退親不是動動嘴皮子的事,關乎着兩個家族的臉面。她卻有了這種想法,除了确實被他慣壞,更多可能是不安于室。

回到府中,簡珣平靜的臉色旋即冷若冰霜,對溫良道:“你讓人盯着她些兒。”

“是,少爺。”溫良回。

女畫員在廨所的活動範圍有限,即便梅娘有機會接觸一些年輕有為的畫師,也絕對沒法獨處。

不過事無絕對,萬一瞧對眼了,眉來眼去也不是沒可能。

簡珣相信黃時雨本性純良,但純良的人可不一定不會受/誘/惑。他自己對她用手段可以,想到旁人也這樣,立時怒不可遏。

雖說簡府如今式微,不過找一個人脈盯着黃時雨的大致動向還是綽綽有餘。

眼線盯了三日,簡珣赫然發現黃時雨莫說年輕的男畫師,便是年老的也接觸不到幾個。

燒開了醋海的一顆心方才歸于平靜。

寒食節社祭順利舉行,據說還出現了吉兆,龍心大悅。

畫署原本有半日節氣假,卻被司天臺零時加了活,要求畫員前往司天臺整理四年來所有的神像畫冊,并打包帶回畫署分門別類收藏。

司天臺好大的威風,自己的分內之事也敢使喚畫署的人,聞大人冷笑兩聲,摔碎一瓯茶。

藍素慌忙往後退了兩步,不動聲色躲在姜意凝身後,黃時雨錯愕地擡眼看了看滿地碎瓷,默然找來簸箕,蹲身撿拾,仔仔細細清理幹淨。

藍素這才走過去,重新為聞大人倒了茶。

聞大人喝了茶心情漸漸平複,“這起子狗東西,打不着老虎便要在貓兒身上撒氣,使喚你們下我的臉呢。”

她傳了嚴藝學,說道:“你親自跑趟司天臺,就這麽回他們,我這裏還有太後娘娘的大差事要辦,不過保章正大人威名赫赫,咱們便是再大的差事也得擠出人手輔佐一二。司天臺的人把畫冊整理好,畫署自然也有人為他們指路,保管将東西安置在該安置的位置,到時大家一起簽字蓋戳兒。”

司天臺的人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自從聞大人上任,畫署再沒有從前好拿捏。

保章正(官職名)哼笑一聲,心想一個女人不在家裏生孩子,跑來做女官,盡給男人添亂。

不過一介女流的聞大人背後有個小聞大人,姑侄二人把持着畫署與畫閣,是皇帝的私人斂財袋子,尤其小聞大人還有一個身份——骁影衛左統領,見過血的人,如非必要,沒有人想與他正面對上。

保章正暗暗咽下這口氣。

這日黃時雨不出意外地留下應候司天臺當差的,她主要充當嚴藝學的小文書,打打下手,諸如登記造冊一類。

為了方便畫署女畫員,司天臺派來的兩名司辰亦是女子,兩邊人馬在藏畫樓一待便是接近三炷香,逐一登記核實,誰也不敢馬虎,都是要簽字按手印的。

半日節氣假就這麽不知不覺磨沒了,明天還得繼續幹,下衙前嚴藝學送了黃時雨一串小點心權當安慰。

末了又将自己精心養護的水仙分了她一小盆。

黃時雨欠身行謝禮,抱着嚴藝學賞的花兒回家。

這是個愛花的姑娘,且已經有了養水仙的經驗,只可惜來時匆忙,未能将甜水鋪子的水仙帶回京師。

韓意淮安靜地望着一無所覺的姑娘從身邊經過。

肅王的馬車從外面看樸實無華,窗子蒙了一層月影橫紗,外面的人瞧不見裏面,裏面的他一覽無餘外面的世界。

最近,他時不時過來,目送她下衙。

那個不為人知的夜晚,似乎只有他一個人記得,梅娘不記得也好。

對女孩子來說,又不是什麽美好的事。

說不定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梅娘常常哭泣。

只要她不哭,忘就忘了吧。

“走吧。”韓意淮淡聲吩咐車夫。

車夫應一聲,揚鞭策馬調轉了方向,往宮城而去。

與司天臺的交接初二一個上午也未完成,倒不是黃時雨幹活不麻利,而是司天臺的人久不做整理,差事辦的頻頻出錯,錯了便要回去重新核對,浪費了不少功夫。

藍素錘了錘坐麻的腿,不耐煩站起身,想着去趟官房喘口氣,步子邁得急,又存了三分火氣,不意撞上了正彎腰核對畫冊的黃時雨,自己腰間的香袋勾了黃時雨的玉簪,當下玉簪就被摔成了兩截。

官員當值時很少戴烏紗帽,除非觐見上官才會整理衣冠。

沒戴烏紗帽的黃時雨玉簪斷,一頭如瀑長發披散而下,藍素失神看了她須臾,自知理虧便道:“你記下賬,回頭賠你便是。”

黃時雨點點頭,自不會客套,因為玉簪挺貴的,但手裏的差事不能停,她從筆筒挑了只長短适中的毛筆,纖細手腕旋動,三兩下便将滿頭青絲挽于腦後,司天臺兩名司辰兩眼發直。

随便用毛筆挽發都這麽好看。

未時,直到所有畫冊交接完畢,嚴藝學放心離去,也不見藍素歸來。

黃時雨望着藏畫樓丈許高的梁頂,發現了許多彩繪,就繪在梁上,由上而下,盤桓巨大的紅木柱子,她不由好奇,仰着臉一路追過去。

陽光從六角棱紋的窗格投進來,她穿梭明亮與陰影,光線與塵埃追着她的衣袂輕揚,如此絕世的光與影,便是傾城妙筆也難描一二。

聞遇停在廊下,目光穿過大敞的隔扇,落在和光同塵的女孩身上。

黃時雨有些錯愕,以為自己不小心踏進了男畫員的領地。

對面的陌生人有一張觀音般慈悲美貌的容顏,卻長了一雙冰冷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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