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好痛

第64章 第 64 章 好痛

陌生男子未着官袍, 顯然不是畫署上官,卻穿着廣湘的玄色繭綢道袍,附綴繁複金線刺繡, 腰配彎月匕首,規制皆為正三品以上。

黃時雨暗驚,欠身施了一禮。

那人卻走了過來,立在她徘徊欣賞許久的碩大圓柱下。

黃時雨詫異地擡眼看他。

純淨的眼眸倒映着同樣清澈的他。

聞遇盯着彩繪看了片刻, 偏頭看向她, “你可知藏畫樓一共多少根圓柱?”

音色幹淨又有着青年獨有的低醇。

此時的黃時雨做夢也不會将他與青面獠牙的石上居閣主串聯。

上官有所問, 下官不可不答, 黃時雨垂眸盯着自己腳下恭敬道:“回大人, 卑職将将數過,一共八十一根。”

聞遇颔首, “它們花費數十位畫師近六年光陰, 損耗不計其數群青、青綠。”

黃時雨茫然地點點頭, 他為何要對她說這個?

聞遇垂眸打量她, 指了指那只纖白的右手道:“你做的很好, 以絲帕罩手撫/摸它們。”

人們很容易為高敞宏麗, 摩天連雲的藏畫樓所攝, 似她這樣自心底珍惜愛護的寥寥無幾。

得了上官表揚,黃時雨眼眸晶潤亮起。

聞遇輕笑一聲, 收回視線, 從黃時雨身前經過。

他的眼睛是冷的, 氣息卻是暖的, 一種介于檀木與雪松之間的味道,非常淡,不太像熏香, 更像是畫師獨有的,常年浸染在上層階級畫室的大畫師。肅王也有類似的木質香韻,由此可見,這位大人與肅王是同類,黃時雨不敢怠慢,益發垂眸斂祍。

等了半晌,實在忍不住又偷偷擡眸,聞遇也轉眸看過來,黃時雨一驚,又慌忙低頭。

她不懂上官為何還不走,又不敢貿貿然離開,正要張嘴尋個借口開溜之際,一名綠袍同僚走了過來,将包裹遞給上官,道:“大人,您要的湘色圓領袍,內務房已經沒有最小尺寸,這件比大人要求的稍稍長了一寸。”

聞遇“嗯”了一聲,那人便欠身退下。

“賞你的。”聞遇将嶄新的圓領袍丢給尚不知發生何事的小姑娘。

黃時雨本能地接了一句:“謝謝大人賞賜……”

聞遇邊走邊道:“快去換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底,黃時雨也沒解過來什麽意思。

賞姑娘家官服又叮囑人快去換了,不僅奇怪多少也有些冒昧。

可她小腹傳來微許疼痛,腰也酸酸的,忽然就意識到了什麽。

一刻鐘後黃時雨躲在女畫員專用的官房,恨不能将自己一根繩子吊死,免得丢人現眼。

木桶也叫官房,久而久之,時人便将提供人們解決內急的屋子稱為官房。此時的黃時雨在官房處理不期而至的月事,想到自己穿着染了一團血跡的圓領袍無知無覺行走,全落進了上官眼底,既羞又愧。

嚴藝學與司天臺的司辰始終在她正前方且有一定的距離,未曾察覺她衣袍污跡尚且可以理解,然而藍素不可能沒發現,卻未提醒她……

黃時雨蜷了蜷指尖,将沾染污跡的官服包裹好,整理衣冠重新回到廨所。

女子做官比之男子有着天然的劣勢,每逢月事還要正常上衙,風雨無阻,所以在月事前一段日子就要自行備好月事帶,黃時雨年紀不大,月事沒那麽準,且無經驗今日才鬧了笑話。

聞道芝聞大人同為女子,非常體諒黃時雨的難處,叮囑了她幾句,務必謹記教訓,便特特恩準她提前兩個時辰下衙。

黃時雨感激不盡,欠身謝過聞大人。

聞大人笑了笑,“快回去吧,下不為例,下回摘幾朵新開的茶花給我。”

黃時雨面若紅霞,聲若蚊吟道:“是,大人。”

好在她是個擅長自我安慰的姑娘,心道那位大人又不是畫署同僚,彼此也都不認識,即便他回去笑話自己又如何,反正她聽不見。

聞遇離開藏畫樓一路向北,往宮城方向走去。

随行下屬對上官的性格明如指掌,小聞大人向來公私分明,從不動畫署與畫閣的女人,是以并未打聽黃時雨的來路,不過從黃時雨的湘色圓領袍不難猜出,不是司天臺的司辰便是畫員,唯有這兩處官衙才有如此年輕的女官,總之是不入流的從九品小芝麻。

聞遇忽然問:“方才的小姑娘是司天臺還是畫署?”

随行一怔,迅速描補道:“容卑職查一下,晚上必定給大人回複。”

聞遇道:“算了,正事要緊。”

随行便不敢再揣摩他心意,抹了把虛汗道聲“是”,卻也開始在心裏反省,這件事做得不漂亮,等上官問他才去查,置上官顏面于何地。

是他反應不夠機敏。

今年國子監的騎射大考安排在小雪節氣假前兩日,便借了城東營的校場兩日。

每年的順序都是國子學、太學、四門學依次排開,故而四門學萬年不變最後一日上場。

四門學的學子數量相較其他兩處多出兩倍,水平也參差不齊,大部分人勉強混個丙等萬事大吉,乙等則算燒了高香。

倒也不是他們怠惰,而是并無多餘精力和財力培養騎射水平。

除非投身軍伍,普通人壓根接觸不到馬匹弓箭。

也正因此,普通人依靠國子監有限的資源混個丙或者乙在老師眼中足以結業。

烏衣子弟不一定精通騎射,然而精通者定然是烏衣子弟。

擅長丹青與騎射的肅王但凡有空都會來東西二營,趕巧今日遇上四門學大考。

韓意淮馭馬上前,默看片刻便下馬走了過去。

衆師生只見一群護衛簇擁着個身姿挺秀的美少年闊步而來,猶若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在場識得肅王殿下的不多,但都認識衮龍袍,這麽年輕的親王除了排行十二的肅王不做他想。

于是衆人紛紛見禮。

韓意淮擡起右手,親衛立即上前為他佩戴扳指,并呈上他慣用的良弓。

珵郡王笑道:“已是多日不曾見十二舅箭術,今日托這幫學子的福,讓我等開開眼。”

早過而立之年的珵郡王稱一個與他長子年紀相仿的少年郎為“舅”,看起來怪怪的,然而這種怪象在宗室見怪不怪,所謂搖籃裏的爺爺拄拐的孫孫便是這麽個道理,誰讓肅王輩分大。

韓意淮瞥向簡珣,“允璋的箭術依然出類拔萃。”

簡珣将将結束大考,箭靶上還/插/着他射出的一根根羽箭,把把命中靶心區域。

只要能命中這片區域便為優。

而無限趨近于中心則是武将的追求。

作為一名讀書人,簡珣的箭術已然相當優秀。

确實當得起肅王這句誇贊。

簡珣泰然道:“不敢承接殿下謬贊。”

肅王箭術遠勝于他,如此誇贊全然聽不出一絲誠意。

韓意淮笑而不語,抽出一根羽箭瞄準靶心,飛射而出,将簡珣的羽箭縱向劈成兩截又無限趨近于靶心,衆侍衛一陣叫好。

簡珣抿笑,面上并無任何難堪。

韓意淮半眯着眼眸又射出一道,繼續劈斷簡珣的羽箭。

四門學的師生面色微微變化,鬧不懂殿下何意,但能感覺到并非善意。

肅王慢悠悠搭上第十一根羽箭,卻沒有第十一個箭靶,他笑着看向全程面不改色的簡珣,手中的箭矢也對準了簡珣胸口心髒的位置。

衆師生倒吸冷氣,尤其立在最前排的博士。

珵郡王悍然色變,疾步上前提醒:“十二舅,這些都是國子監的學子,迂腐得很,莫要同他們頑笑。”

“誰說我在頑笑。”韓意淮嘴角繃緊,弦若滿月,施施然從簡珣的心口移向了他眉心。

膽子小的學子兩腿一軟跪在地上。

而肅王也在等簡珣的醜态。

被人以箭瞄準心髒,又瞄準眉心,是個人都不可能不為所動。但驚慌失措并不能解決問題,簡珣眸色深凝,瞬也不瞬直面陰晴不定的肅王。

韓意淮撩眼道:“允璋,你還不躲?”

簡珣道:“肉身速度怎比得過殿下手中利箭。”

話音未落,肅王的利箭已挾騰騰殺意呼嘯飛來。

在場嘩然,整個過程近乎突發,正常人尚處于呆滞階段。

箭矢擦着簡珣右耳廓飛馳,狠狠釘進百步外合抱粗的樹幹三寸。

少頃,簡珣潔白如玉的皮膚裂開一道血線,冒出一顆顆血珠。

四門學博士兩眼一翻,當場暈死。

衆師生哀嚎,現場亂成了一鍋粥。

回過神的珵郡王哀嚎不疊,撲過去抱住肅王,“十二舅,咱冷靜冷靜,有什麽話好好說……”

雖然不懂二人有何恩怨,但鐵定恩怨不小,正是血氣方剛的混小子年紀,什麽事都做得出。

韓意淮啧了一聲,“算你有種。”

簡珣知道自己的耳朵挂了彩,暗暗攥緊手心。

這場鬧劇以肅王罰俸一年,被皇帝狠狠罵了一頓收場。

至于珵郡王,罰俸兩年,并被皇帝罵了個狗血淋頭,別問為何,誰讓他勸阻不力。

話分兩頭,黃時雨一回到家中,湯婆子紅糖水齊上陣,很快就沒那麽難受。

上衙不比在家,沒有琥珀從旁照顧,她得此教訓,再不敢馬虎。

不管多麽大官兒,只要踏進皇城便孑然一身,守城侍衛只認玉符不認人,誰有玉符放誰行,因而家仆家婢一步也別想靠近。

官大一些的進了官衙尚有下屬端茶送水,但也不可能如同在家群仆環繞,官階普通的一切自理。

琥珀一面為黃時雨揉手腕一面道:“大小姐精通術算,受到了西市的市舶使賞識,今日又被請去碼頭幫忙,沒想到你比她還先到家呢。”

黃莺枝自來閑不住,自從進京得了空便去西市閑逛,倒給她逛出了些明堂。

難得姐姐有喜歡的事情忙,黃時雨打心眼裏為她高興,由己度人,太了解那種充實又有目标的感覺,所以不管姐姐想做什麽,她都無條件支持。

日落前,黃莺枝精神抖擻回到家中,帶了不少好東西,包括西洋布和番麥(注,玉米),其中的西洋布薄如蟬紗,潔比雪豔,極其适合夏季裁衣,價格卻比羅便宜,很是新奇。

番麥倒不陌生,簡珣送了不少,吃法多樣,磨成粉面做糕點饅頭有股特別的清香,家裏的竈臺娘子還用它蒸窩窩頭,一大家子都喜歡。

次日小雪,恰逢黃時雨旬假,果真如簡珣所言,妝盛閣的女老板攜奴喚婢,在一衆家丁護送下來到了保寧坊。

家丁出身卉原镖局,各個身手不凡,以一敵十不在話下,他們的職責不是保護主家,而是護送主家珠寶。

在京師這片地界,不會有人惦記主家的命,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難保沒有膽大的惦記主家一箱珠寶,至少能買一個保寧坊。

做珠寶行的,少不得上門伺候貴客,無疑也就離不開镖局。

當然,能得鄭老板親自上門的貴客,出手亦會對得起此份隆重,即便日日上門都只賺不虧。

到了貴客門前,這群彪形大漢立即散開,森嚴有序當值,而女老板則帶着仆婢笑吟吟入內。

二進的小院不大,入目極為雅致,牆角擺了不少時令鮮花,錯落有致,院子當中一株袅袅婷婷的玉蘭樹。

雅致歸雅致,但絕非有錢門戶。

不過貴客有沒有銀錢并不打緊,重要的是她未婚夫有錢。

鄭老板帶了最新的圖冊并部分實物供貴客挑選,當然也可以量身定制。

不到一盞茶功夫,放節氣假的簡珣如約而至。

黃時雨趁着姐姐與鄭老板讨論花樣的功夫,悄然退場,半路攔截簡珣,拉至小偏廳

她嚴肅地慢慢地說:“京師的妝盛閣比澤禾還離譜,随便一樣足金點綴寶石便百兩起步。”

百兩是什麽概念,等同一座宅院。

而新娘頭飾必然得成套,瞬間就得十座宅院。

頭頂十座宅院,已經嚴重超出黃時雨的認知。

簡珣好看的眉梢揚起,噙笑,“貴是貴了些,卻很保值,将來留給女兒或者兒媳。”

黃時雨只抓住了“保值”二字,心頭稍稍放松些許,目光忽然頓在他右邊耳廓,“你怎麽受傷了?”

半寸長的傷痕,雖塗了藥,仍有微許紅腫,極其新鮮。

簡珣輕描淡寫道:“不小心擦傷,已無大礙。”

怎會沒有大礙,耳廓全是軟骨,肯定特別疼,她踮起腳,“你低些,我瞧瞧。”

“你又不是郎中,能瞧出什麽花。”簡珣配合地彎身,話頭一轉,蹙眉道,“都怨你提醒了我,現在忽然覺得好痛呀。”

黃時雨急忙道:“我讓福喜過來幫你再塗一層藥。”

卻被簡珣一把拉進屏風後。

“不用那麽麻煩,你親親我,就不痛了。”他啄了啄她天然微翹的唇峰。

“我覺得你好像不是真的痛……”

“是真痛。”簡珣認真道,“這麽長一道傷口,你想象一下。”

黃時雨随之想象,心就軟了下來。

簡珣便笑着将她抱起。

一盞茶後,黃時雨暈暈乎乎走出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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