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笨蛋

第65章 第 65 章 笨蛋

時下女子被退親, 倘若受爹娘疼寵又家境殷實,那麽爹娘養她一輩子也不是不可能,亦或等風頭過去再挑個低門第出嫁。

可若是因失貞被退, 那屬于嚴重失德,不止累及家族姐妹蒙羞,連帶她們未來親事亦都別想好了,單憑這點黃太太定與黃時雨不死不休。

此外失貞也觸犯了律法。本朝在這方面極其嚴苛, 甚至寫進《戶婚律》, 失貞女子不僅要面臨牢獄之災, 為官者還得立即遭貶, 永不錄用。

黃時雨想要退親, 唯有同時滿足四點情況方能全身而退:其一簡夫人首肯;其二簡珣也首肯;其三有一個符合條件的姑娘替代;其四她的親爹繼母甘願吐出一萬兩白銀聘禮。

除了第三點,其餘皆為一枕黃粱。

當然, 黃時雨還可以跪地磕頭哀求簡珣只退親但不說出實情, 那便相當于讓他獨自承擔退親後果, 面對家族責難, 且不說他瘋了才會答應, 即便答應也做不了主。

好在他還有休妻的權利。

沒有家世背景的姑娘, 将來去留全憑他一句話。

而簡允璋絕非趕盡殺絕之人, 或許會厭惡憎恨,卻不至于以失貞之名棄她, 多半是随便安個別的名頭。

如此就能保住畫員一職。

君子欺之以方, 看來又得“欺負”他了。

黃時雨邁出小偏廳, 自嘲一笑。

将來不論休棄或和離, 她都不會有任何怨言,也做好随時離開的準備,同時留下嫁妝。

權當補償他了。

蚊子再小也是肉。

簡珣快走兩步追上梅娘。

傷口委實有點疼, 便借題發揮“欺負”她,還好她沒生氣。

其實梅娘一直都是個溫柔的姑娘,自從定了親就很少拒絕他,哪怕對他沒什麽男女之情也乖巧順從。

他心裏一直都清楚,只要對她好,給她畫道自由,換成張珣李珣她也會順從。

然而除了簡珣,沒人能做到,所以他就是不可替代的,沒必要難過。

“簡解元,黃畫員。”鄭老板眉眼一亮,忙不疊迎上去行個福禮。

黃時雨讓了上首給簡珣坐,自己坐在他左邊,妝盛閣的仆婢井然有序站成一排,各自端着一黃花梨木的托盤,依序呈上請貴客賞鑒。

鄭老板巧舌如簧,各種吉祥話不要錢似的往外抖,每款首飾都離不開琴瑟和鳴與兒孫滿堂。

黃時雨是畫師,有着與生俱來的鑒美天賦,并且遠勝常人,可也深知越好看的價格也越離譜,因此她對每樣首飾的目光極為克制,就連簡珣一時也摸不準她到底心儀哪款。

當鄭老板拿出壓箱底金鑲玉寶蝶象牙梳,簡珣眼底微明。

這款象牙梳不僅鑲了一顆鴿卵大小的紅寶石,還有非常好的寓意,鄭老板笑道:“我們僅做了三只,因為南北分店僅能湊出三顆最上乘的寶石,并請濟恩寺大師開過光,凡是戴過此物的新婦定能與夫君長相守,白頭偕老。”

寶石成色确實不錯,然說最上乘略顯誇張,不過簡珣喜歡它的寓意,當即點點頭,鄭老板狂喜,忙命人記賬。

黃時雨勉強選了一套價格相對不那麽誇張的,總算應付過去。簡珣卻自作主張又添了兩套,不過他眼光竟還不錯,這點頗令黃時雨詫異。

上門服侍一趟貴客等同開張一年,鄭老板忙前忙後,舉凡簡珣點一下頭,她仿佛就聽見了一箱銀子晃來晃去的脆響。

最後敲定了三套頭面,一只象牙寶梳,并金釵玉簪步搖若幹,加起來不知能買多少宅院,黃時雨心生惶恐。

簡珣早有所料,留下兩名功夫不錯的護院并曹媽媽。

護院等同是給一院子女子吃個定心丸,而曹媽媽本就是程氏安排的教引嬷嬷,比黃太太靠譜一萬倍,留給黃時雨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不過簡珣還是将她拉進馬車單獨叮囑,“婚期臨近,将來不管黃太太如何教你,你莫要聽她的,曹媽媽教你的,你聽聽便好,不必全部當真,但是《秘戲圖》一定得看。”

“《秘戲圖》是什麽?”黃時雨問。

簡珣噎了噎,移開視線,輕聲道:“教你知事的畫本,不必害羞,男女之事本就是自然而生之念,如同飲水進食一般,了解了你就不會怕我,不管我對你做什麽,都是正常的。”

黃時雨嫣紅的唇色驀地有些發白。

簡珣以為自己過于直白,以至姑娘家無法接受,忙拉着她的手,柔聲安慰道:“梅娘,別害怕。夫妻之間本就如此生活,你會慢慢喜歡的,我保證不弄傷你。”

直接保證不碰她,她肯定高興。

但簡珣還沒有那麽偉大,也沒有哪個男子會在這種事上委屈自己。

“嗯。”黃時雨用力抿了抿唇。

對于婚期,正常姑娘家都是既羞怯又期待,而黃時雨惶惶不可終日,宛若等着刑期似的煎熬。

不過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說不定還會因為縮頭砍偏再多來一刀,黃時雨便安慰自己抻起脖子。

就寝時分,想着簡珣的叮囑,她翻過身蜷在被窩哄自己不要害怕,方才慢慢睡着。

這姑娘從小到大受過不少委屈,極擅長自己哄自己,于是在旁人眼中她一直都是個簡單又沒壞情緒的乖小孩。

如今遇到了失貞這樣的大禍,她不說,周圍竟也無人察覺。

黃莺枝完全沉浸在替妹妹幸福的情緒中。

無論從哪點來看,簡允璋都像話本子中虛構的神仙郎君,與梅娘天造地設。

且說受到皇帝痛批并罰俸一年的肅王,終于發現了丐婆的行蹤。

只要是人就離不開吃喝二字,再加上受了箭傷,定然需要大量止血消腫草藥,肅王不信她能一直蹲在荒山野林,便特特加派人手,重點盯着城郊小客棧小藥館,又以抓捕行刺肅王刺客為由,調用東營兵力,連夜嚴防死守所有關卡,丐婆屬實插翅難飛,被困在了京師。

平心而論,丐婆此舉,令肅王狠狠享受了一番歡愉,可是他有多暢快,梅娘就有多難過,除了身不由己時接納他的侵/占,藥性一過便不願配合,害得他進行到一半進不得退不了,咬牙草草結束。

發生這種事,姑娘哪裏還肯面對他,每多面對一次,就提醒了她被他如何對待過,這樣的歡愉不要也罷。

肅王只想殺了罪魁禍首,哄梅娘展顏。

侍衛來報:“城郊破廟發現刺客蹤跡。”

肅王當即率衆殺過去,未料又撲個空。

不過此番也不是全無收獲,據在場侍衛回禀:“回殿下,刺客箭傷未愈又添新傷,方才還被楊大人踢斷了右臂,跑不遠。”

韓意淮精神大振,又加派人手,只将城郊的兩座山頭圍堵個水洩不通。

其實他大可以放把火,把人活活燒死完事,因為這兩座山尚且無主,卻也正因無主,附近幾十裏內的百姓冬日即靠這裏的免費木材過活,一旦燒光就得另想法子度日。

肅王只是不食人間煙火,但不是不識民間疾苦,反倒自小在文華殿念書,受良師名臣教導,懂得或許比普通人還多,是以,他捺下心頭惡氣,并未采用侍衛燒山提議。

“有種就躲在山裏一輩子,端看誰耗得起。”他恨恨道了一句,又警告衆侍衛,“膽敢再讓她跑了,本王就砍下你們腦袋喂狗!”

初四正常上衙,黃時雨的新官服已經被琥珀稍作修改,如今長度合适。

趁着天色尚早,她在廨所的小院子剪山茶花,将莖葉仔仔細細處理過才放進花瓶,置于聞大人的書案上。

嚴藝學是陸宴的畫迷,沒有公務的日子時常命畫員臨摹他的畫作提高技藝,其他藝學也都有自己鐘愛的畫師,所以黃時雨短短時日就見識到不少真跡,眼睛飽受養護。

今日要臨摹的又是陸宴。

黃時雨并未因個人情緒而抵制他的丹青,安安靜靜地調墨。

姜意凝擠眉弄眼道:“按說你也算陸宴門生,可惜他充任今年主考官也未曾露面,你這門生當的真憋屈,連恩師的面都見不到。”

畫考與科舉差不多,擡舉哪個就是哪個的恩師。

陸宴,無疑就是黃時雨恩師。

黃時雨莞爾,只道:“大畫師擡舉,做門生的早已知足,見面反而擾了恩師清修。”

藍素暗笑,還怪會給自己找補,怕是你想擾也擾不到吧。

“黃畫員,你可得好好記着陸宴先生的恩情,要不是他,今年畫魁可就難說了。”藍素道。

考上畫魁又怎樣,還不是沒入石上居小聞大人的眼,他收誰為徒,誰才是真正的無冕之王。

聞遇收了今年的第二名為弟子,這是黃時雨無法言明的難堪。藍素這樣說,屬實紮心,姜意凝沒好氣道:“人家對自己恩師的恩情不用你提醒。沒有大畫師主考官就沒有畫魁,哪個畫魁不靠大畫師,沒有陸宴自會有其他人擡舉黃畫員,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她只是不得小聞大人青睐,又不是沒有實力。”

姜意凝通身大小姐脾氣,想怼誰就怼誰,便是黃時雨也不是沒挨過,如今怼藍素自毫不手軟。

藍素面頰一紅,心裏氣個仰倒,嘴上小聲犟道:“我不過是好心提醒她一句,你過度解讀了。”

聲音極小,姜意凝沒聽見,而藍素也不敢大聲分說。

黃時雨感激的目光投向姜意凝,姜意凝哼了聲,扭過頭沒理她。

嚴藝學敲敲隔扇的門,問屋內三個姑娘:“畫閣要調兩個人。”

藍素猛然擡眸,瞬間忘了方才不快,一把挽住姜意凝胳膊,“熟能生巧,這回便還是我與姜畫員一起吧,黃畫員從未去過畫閣,反倒耽誤工夫。”

嚴藝學道:“也好,你倆随我來。”

說罷轉身,步履匆匆,姑娘們也不敢耽擱,立刻追上去。

黃時雨便往座椅上一歪,一個人倒也自在。

她甚少偷懶,可是月事令她疲倦困乏,外加昨夜沒睡好,雪上加霜,此時偌大的屋子只剩她,聞大人則進了宮,想到這層,她趴在臨摹一半的熟絹上打瞌睡,卻又不敢認真酣睡,朦胧中聽見一個聲音:“當值的畫員大人臨摹我的畫便打瞌睡,怪傷人的。”

吓得黃時雨猛一激靈,騰地站起,愣愣瞅着對面的韓意淮三個彈指,才反應到他是誰。

“殿下安。”她彎腰施禮,不動聲色往門口挪去幾步。

韓意淮對她的小動作了若指掌,卻未擡眼看她,淡聲道:“我也不至于在畫署對你做什麽,這裏沒有門栓,随時都有人經過。”

黃時雨兩靥火辣辣的。

“你跟簡珣怎麽說,要不要我幫忙?”韓意淮大馬金刀地坐到了她方才休息的官帽椅。

黃時雨擡起頭來,定定望着他,“我的事,不用你管。”

韓意淮似笑非笑,“我也不是非要管,反正我又沒吃虧,倒是你,放着王妃不做偏要自尋死路,是不是傻?”

“允璋他……他不會逼我去死的。”黃時雨信任簡珣。

韓意淮望着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恐懼,輕輕道:“他就那麽好嗎?”

黃時雨不知該如何回答,嘴唇動了動。

“嫁給我明明就能規避一堆麻煩。”

“殿下,我要是退親必定聲名狼藉,您不可能娶聲名狼藉的女子,這不是您願不願意的問題。”黃時雨并不傻,宗室成親即便不強求門第也不可能不講究名聲。

肅王頭上還有陸太後,皇帝,怎可能任由他胡來。

韓意淮望着立在門口光塵裏的女孩,心有些柔軟,“嗯,确實很麻煩,但那是我麻煩又不是你,你只需等着我娶你就好。”

黃時雨笑了笑,“多謝殿下擡愛,但您一意孤行的偏愛只會令太後娘娘對我深惡痛絕,将來即便與我勉強成婚,我也不會有好下場。而且我也不想嫁給您。”

更多的話她沒有說。

退親的她給他做個側妃都勉強,豈不是毀了她的畫道。

韓意淮就沉默了,第一次感到了無力。

他垂眸喃喃道:“梅娘,那我一輩子不娶妻,就守着你還不行嗎?”

黃時雨不知道一輩子要多長,但是莫名覺得十幾歲的他與她不會有那麽多長的時光。

況且她也不想要太複雜的人生,沾染了宗室就不可能簡單。

嫁給簡允璋或許很苦,但應該不會苦太久,被休或者和離後日子約莫就跟現在差不多,每日正常上衙下衙,再賣賣畫,倒也能維持一家生計。

但是做親王的女人,就再也沒有自由。

宗室沒有和離,想要離開親王,要麽自己死了要麽親王死了,亦或者親王主動休棄。

她怎會用自己的畫道來賭一個男人的真心。

韓意淮不知在想什麽,呆呆望着她臨摹了一半的畫作,忽然若無其事道:“笨蛋,你怎麽不用生絹,用熟絹可畫不出我這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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