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姚黃

第71章 第 71 章 姚黃

這是個吃不得一點委屈的。

稍不如意就開始急眼。

簡珣想不通怎就把好好的梅娘慣成了這副嬌氣性子。

她是一點也不怕他。

“你不想說便不說, 我還能左右你舌頭不成。”簡珣放緩了語氣,“但你得給我個保證。”

黃時雨的雙手與大半精力皆放在他伸進被窩的手上,“你別動, 我聽着。”

簡珣那只輕/薄的手便真的安靜下來。

他道:“瓜田李下,男女有別,我要你保證不得再與他單獨共處一室,他來了你即刻去聞大人的屋子, 聞大人定然不會趕你。”

“我與聞大人僅隔了三面隔扇, 她一直坐在我六步開外之地, 敞開不就是同一間屋子, 廨所并非你想象的那樣, 不存在封閉空間!”黃時雨抿緊了兩瓣紅唇。

“好,我信你們在廨所謹守禮法。但你們做過越軌之事, 就不該再見面, 他卻還去招你, 居心何在!梅娘, 我要你親口保證, 不得再與他有首尾。”

“好。”

簡珣捏起她的小臉, 與自己四目相對, “如果我,與別的姑娘家時不時在書房獨處, 一起調墨賦詩, 你覺得怪不怪?”

黃時雨窒了窒, 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你, 會這樣嗎?”她問。

簡珣脫口而出“不會”,頓了頓,目光灼灼道:“你若陽奉陰違, 出爾反爾,那我就會了。”

黃時雨咬緊了牙根。

“梅娘的心裏一定也希望我只疼你對不對,冷了擁着你睡,累了幫你揉手腕,渴了喂你喝水,親吻你最喜歡的地方,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既然你希望我只對你好,那就不準再要別人的好!”

“我沒要別人的好。”黃時雨灰心道。

簡珣“嗯”了聲,“你很乖。”

黃時雨撥開他的手,尋找自己的羅裈,卻被簡珣一把按住,“別走,今晚我們就在這裏睡吧。”

“可你身子才将将複原。”

雖然她讨厭今晚的他,可是也不想他再勞累過度。

簡珣噙着她耳廓,呢喃道:“方才我還不夠勇猛嗎?”

黃時雨兩靥轟然燒紅了一片。

他道:“我千辛萬苦好不容易當上了狀元郎,你就不能多許我些獎勵嗎?”

黃時雨想起他暈睡的那日,一顆負氣的心不由軟了三分,支吾道:“你不是才要過……”

“不如……獎勵我現在再做回探花郎。”

“什麽意思?”她有些跟不上。

簡珣在她耳邊低低道:“我要探一探這朵西府海棠,才相隔十八日,竟又忘了我是怎麽疼愛它的,你說,是不是該罰……”

黃時雨倒吸一口冷氣,用力攥住他的手腕,喉嚨裏溢出悶哼,漸漸變成了求饒聲,求饒又漸漸變成了哦吟。

簡珣笑道:“只喜歡手指可不行,你得喜歡我。”

他将她伺候得迷糊半暈,不知今夕是何年,才解了自己的衣,“現在輪到我了,你也得讓我舒服舒服。”

床頭吵架床尾打架,這一夜簡珣将她結結實實“打”了一頓。

而她,哪裏還有半分力氣,在晃晃蕩蕩裏閉着眼,微喘輕哼,努力喊着“阿珣”,只有喊他的名,他才不那麽用力。

他找到了收拾她的完美手段,如魚得水。

黃時雨也找到了收拾簡珣的完美手段。

次日初十,正常上衙,而衣冠皆在上房寝卧,在簡珣開口吩咐人為她取之際,黃時雨搶先爬起,囫囵套上衣裙忙忙離開了書房。

跑的可真快。

想來昨夜的讨饒全是假的。

簡珣哼笑了聲,施施然下炕,小厮丫鬟們便魚貫而入。

白露将熨燙好的常服展開,侍奉他穿戴。

他也不完全是衣來伸手之人,套上圓領長袍旋即抄起帶扣革帶自己束上,白露頓了頓,微微垂首後退半步。

福生見狀上前為少爺後背稍作整理。

從前丫鬟忙前忙後系腰帶,自己只需展臂固然惬意,可是成了親,許多尋常的小事在簡珣眼裏頃刻變了味。

“腰帶”兩個字過于暧昧。

當他急不可耐“欺負”梅娘,就得用力扯它,當梅娘裝模作樣為他寬衣,激動的他早已自己解了它。

腰帶包含了他與梅娘太多的親密無間,如今白露忽然圈着他整理,女子獨有的氣息撲面而來,就很難不讓他想起一些場景。

他下意識地後退,自己系,擡眸看了素秋一眼。

素秋垂了下眼睫,上前拉着白露道:“這裏有福生,咱倆去淨房瞅瞅。”

白露道了聲“好”,低首随素秋離開。

福生心領神會,從此少爺寬衣更衣,他皆搶上前。

白露插不了手,漸漸也就不再侍奉了。

且說這廂的黃時雨打着算盤回到上房,提着的氣登時一松,人就軟趴趴歪在了東次間的臨窗大炕上。

琥珀等人将将備好了熱水,見她這模樣一時拿不準該不該扶她去淨房梳洗。

現如今不二梅齋由孫媽媽管事,十分盡責嚴苛,這個時辰必定前來檢查丫鬟們當值情況,例如茶爐子的水溫和炭火,淨房的熱水,小廚房的膳食,無一不把着關,當她掀簾邁入東次間,自然也就發現挨了一夜“體罰”的黃時雨,真個兒如雨打的海棠,雪壓的綠梅似的。

昨晚少奶奶被少爺喚去書房不是秘密,機靈的小丫鬟回禀孫媽媽上房不用備水和值夜,因為少奶奶沒回來。

沒回來的少奶奶還能去哪兒,自然是被少爺留宿書房,孫媽媽的臉色變了變。

夫人将她安排在梅齋除了輔佐少奶奶攢閱歷,也同樣肩負着照顧少爺的職責,少爺會試殿試元氣虧損大半,怎能才緩過神就不知節制!

白白辜負了夫人的用心。

夫人安排他睡書房為的就是清修調養,他倒好,将少奶奶喊去書房,換個地界行樂。

孫媽媽飛快地瞄了黃時雨一眼,心中已經了然,告退後稍稍打聽即知曉了書房昨夜的戰況。

不出所料,孫媽媽憂心忡忡跑去清苑“告狀”。

黃時雨這才吩咐丫鬟服侍洗漱更衣,氣色比之孫媽媽在時亮堂大半。

琥珀的眼裏藏着狐疑。

此番,黃時雨倒也不全是裝腔作勢,至少有三成是真的,酸麻虛軟,于是再添油加醋演上一番,簡珣的四分放縱就變成了十分。

清苑,孫媽媽福了福身,靠近兩步在程氏耳邊小聲說了一席話,程氏臉色當即沉下大半。

阿珣不要命了嗎?

時人相信身虛且不戒/女/色/真的會出人命。

這日用完早膳,黃時雨先給婆母請個安再上衙。

通常站在院中對着程氏寝卧的方向福個禮即可,未料程氏卻将她召進屋內說話。

“阿珣的身體将将恢複,正在調養元氣的當口,你怎不勸着他些?”程氏尚披着及腰青絲,顯然還未梳妝。

黃時雨一臉羞愧不安,揣着手,“不是兒媳不勸,實在是勸不了,為此他沒少給我撂臉色,昨兒我勸他愛惜身子,還被他劈頭蓋臉一頓訓斥,鬧個沒臉。”

說着,她從袖口扯出帕子擦一擦眼角。

“娘,我也心疼他的,無奈我人微言輕,收效甚渺,他聽了也不會往心裏記的,我說十句也頂不上您一句。”

程氏打量黃時雨又羞又委屈的模樣,頃刻猜出個七八分狀況。

“我明白了,這事兒我會拿個章程,去上衙吧。”她道。

黃時雨捺下心頭狂喜,聽話地告退。

梅娘前腳離府,簡珣後腳就收到了“噩耗”,阿娘身體不适,命梅娘自今晚開始去清苑侍疾。

他忙不疊趕到清苑探望阿娘。

阿娘眼明心亮,氣色紅潤,怎麽瞧也瞧不出有“疾”,一張肅然的臉,沉沉地板着。

簡珣咯噔一下,隐約猜到了什麽。

梅娘出息了,翅膀也硬了,學會給他上眼藥。

從前怎就想不到,婆母之于簡允璋的威懾力!

黃時雨如願換得三十餘日清淨。

被簡珣誇“有出息”的黃時雨在含光門下車。

居所離皇城近,最大的好處體現在無需起早貪黑亦能準時上衙。

琥珀與寶絡目送少奶奶在城門口核對玉符,不緊不慢往畫署走去。

今兒太陽打西邊升起,藍素眼裏突然有活兒,瞅着黃時雨在聞大人的屋子抹桌,竟自發端起沉重的瓦盆送去外頭。

牡丹喜陽,但也不能直接暴曬,适宜擺放牆基或者嚴藝學搭建的蘆葦棚子。

兩盆花來了有些日子,有的已經出現頹勢,嚴藝學命藍素拿把剪刀,以便去掉殘花。

于是藍素用了整整一個時辰圍着嚴藝學養護牡丹,默記于心。

黃時雨大為納罕,提着水壺前來澆花,不意藍素主動請纓,又把活兒攬走。

雖不理解,但是有人幫自己幹活不是壞事。

黃時雨當即将水壺交付藍素,叮囑道:“牡丹喜歡水可是一次不能澆太多,得分好幾次。”

“嗯,我記着了。”藍素道。

少了一份軟差事,黃時雨靜下心作畫。

成為畫員并不能萬事大吉,畫道漫漫,後面的路還長着呢,研習打磨容不得半分懈怠,光是每半年一次的畫藝考核,就不容忽視。

考不好,極有可能一輩子做畫員,釘死在從九品的位置上,連件正式的官袍都沒有。

黃時雨覺着,自己怎麽也得穿身綠袍,同時又羨慕簡允璋出仕即青袍,還是翰林院的青袍,比她威風。

将來在皇城碰了面,她甚至得自稱下官,心裏便不服氣得緊。

說起畫藝考核,黃時雨的眉頭不自覺颦蹙。

肅王的話言猶在耳——不能丢他的臉面。

堂堂畫魁比不過第二名,将來少不得要成為畫署的新聞。

她自己丢人也罷,肅王丢不起這個人。

但第二名陸召琰有天下最好的傳承,實在比不過也不打緊,肅王是這麽說的,可比不過一點與比不過一百點大不相同,意思很明顯,就算差也不能太離譜。

黃時雨并不知陸召琰水平如何,然而令小聞大人青睐有加想也不可能為等閑之輩。

自己這個畫魁,或許真的有些水分。

可那又怎樣,她喜歡作畫,赤子之心,縱然做不到人中翹楚,卻能有眼下的日子亦很滿足。

千金難買滿足。

姜意凝認為畫藝考核尚有三個月,那麽久之後的事兒,現在放松放松影響不大,于是坐在自己的案牍前吃起茶點。

聞大人埋首公務,黃時雨虔誠作畫,姜意凝大快朵頤,藍素也有自己的忙頭,圍着牡丹打轉,将那兩盆花兒當成了眼珠子。

畫閣的小管事前來送公文。

“聞大人,這是去年畫署總開銷的賬目,請您過目。小聞大人說去年加了不少新人,尤其是男畫員更多,您這邊若有需要,直接派人去畫閣賬房支銀子,小額的不用走規矩,有對牌即可。”小管事邊說邊将懷裏的花盆擱在五方平頭幾上,掃袖上前,雙手敬上牛皮紙封裝的賬目。

聞大人嗯了聲,随手擱置一旁,“我知道了,這盆花什麽意思?”

小管事回:“前幾日花房又送了五六盆牡丹,花壇擠不下,小聞大人覺得您這裏可能不嫌擠,适才吩咐小的給您送來。”

聞大人挑眉道:“擠不下才只送我一盆?”

小管事忙彎了彎腰笑道:“兩盆兩盆,另一盆被嚴藝學攔下,說是放在院子曬曬再搬進來。”

莳花弄草的門道小管事不懂,嚴藝學怎麽說他便怎麽做。

“另一盆什麽品種?”聞大人問。

“也是姚黃。”小管事回。

聞大人一臉掃興,“怎麽全是他手裏最便宜的。”

小管事滿臉堆笑,“可不興這麽理解吶,姚黃的價格最近貴着呢。”

“那也比不得二喬。”

懂了,聞大人這是後悔當初沒搬走那盆二喬。小管事笑道:“小人下午就給您送來。”

“行,再加一盆白雪塔。”聞大人總算展顏。

“好嘞。”

女人想要某樣東西怎麽非得先胡攪蠻纏一下,連聞大人也未能免俗。

小管事揖禮告退,在門外笑笑,又撓了撓頭。

兩盆牡丹賺足了廨所三個小丫頭的歡心,齊齊圍拱過去。

尤其黃時雨,左瞧瞧右瞧瞧,好奇之下湊上去,沁人心脾,不濃不淡的甜香。

此前畫閣驚鴻一瞥,她便念念不忘,不意現在就放在了觸手可及之地,心底便也跟着這股甜香甜甜的。

婆母唯喜蘭竹等清雅之物,而簡允璋酷愛梅花與海棠,簡府一盆牡丹也沒有。

此時的黃時雨尚未适應少奶奶身份,也沒敢将所收的龐大巨款真當成自己的,琢磨抽空還給簡允璋。她用自己的價值觀衡量姚黃,認為買它不如多買些雙林绫絹。

然而,當出其不意“擁有”,近距離地挨近,視覺嗅覺觸覺逐一體驗了,方覺知心頭有多麽喜歡。

連作畫也比照着它。

整個下午,她愛不釋手。

姜意凝目光熠熠,道:“好看,有段日子不曾關注你的畫兒,總覺得變化許多,老實交代,是不是有高人背後指點你?”

她驚嘆于黃時雨技藝進步之大。

黃時雨心裏頭顫顫,莫名湧上心虛、惶惶種種五味雜陳之感。

哪裏敢承認是得了恩師點化。

亦不敢再因為求知的渴望,接近肅王……

藍素走過來将姚黃搬到自己的案牍上,“我這邊陽光好,黃畫員要是喜歡不若坐過來觀賞,放你那裏也太委屈花兒。”

“好。”黃時雨沒有異議。

她這裏光線确實差些。

姜意凝小聲嘀咕,“跟得了癔症似的,整天圍着牡丹轉,這下好了,又多兩盆,足夠她轉個把月。”

藍素一無所覺,守着新來的兩盆姚黃轉了一圈,眼底溢出不容錯識的甜蜜。

申時下衙,簡珣親自接黃時雨回家。

他在馬車上威脅道:“念你初犯我才不同你計較,下回再敢給我使絆子,定要你好看。”

黃時雨睜大了清麗眼眸,嘀咕道:“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簡珣眼睛微眯,臉孔白如玉石,星眸黑如點漆,咄咄逼人的凜冽。

黃時雨扭過頭,假裝手帕掉了,低頭去撿。

簡珣覺得這個人又慫又犟。

“後天你就滿十七歲了,今兒爺心情好,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買。”簡珣在黃時雨跟前,就是個普通的少年郎,一堆的缺點,望着她的目光卻又總是溢出柔情。

黃時雨拾起帕子,才想起三月十二是自己的生辰,而她也沒過過幾次,以為旁人也如此,沒想到簡珣竟記得。

“沒……”她下意識就要說沒有,可是腦子裏忽閃忽閃地冒出一盆姚黃,嘴上不說,其實心裏愛極了。

她喜歡花兒。

她是他的媳婦。

要一盆花不為過的。

“我想要一盆姚黃。”黃時雨道。

簡珣怔了怔,神色難辨,卻又釋然一笑,道:“好,現在就可以買。”

一盆花而已。

回府的馬車中途拐了彎,繞過遵義坊直往西去。

西市的牡丹閣争奇鬥豔,各種早開的名品,甚至稀世珍品,既可以直接買,亦能約花農大批量送上門。

簡府的馬車靠邊停下,簡珣随手将黃時雨抱了下來,牽着她的手兒,尋她心心念念的姚黃。

她得多喜歡,才會主動朝他要。

這是她第一次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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