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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這裏是狐貍的幻境。

人還是原來那些人,房子還是原來那些房子,連農場裏面的動物也都是原來的,但夏油傑用玉藻前的力量重置了他們的部分記憶,還對他們的記憶進行了一些修改。

現在的村民們已經忘記了彌木利久被救出去的事,在他們的認知裏,他們從來沒有帶五條悟和夏油傑去過紅房子,也沒有讓五條悟和夏油傑知道神靈神的事情,他們還在用從前對待外鄉人的方法對待外鄉人——假裝熱情好客,實際上都等着時機成熟狠狠宰上一筆。

而當事人的五條悟和夏油傑也像是什麽都不知道一樣,天天駕駛“蘭博基尼”滿村子跑,把睡覺的小羊強行拖出來合照,今天吃雞,明天吃鴨,後天吃大鵝......

他們看起來不像是來當農場看守的,他們看起來更像是來玩死整個農場的。

不過看在一背包的金條的份上,農場的主人——教主決定溺愛他們。

夏油傑還趁機跟故作熱情的村民們學習了如何漂亮地處理一整只雞一整只鴨的技巧,他從前只會在超市裏買那種已經處理好的食材,或者現殺讓店主幫忙處理,很需要這方面的修行。

于是農場的雞鴨開始快速消耗,五條悟只能每天吃可樂雞翅、蔥姜焖雞、碎雞飯、烤鴨炒鴨......

五條悟:“......”

牙白,老子出村的時候不會胖成豬了吧?

這一天。

村民們瞞着五條悟和夏油傑,陰暗地聚集在紅房子裏,又開始讨論長谷川家的老人的事情了。

長谷村川家六十歲的老兒子涕淚橫流,“你們一定要想辦法阻擋死神啊!教主大人!我們家連五年前蓋好的新房都獻給神靈神大人了,我們對神靈神大人可比誰都虔誠啊!”

其他村民紛紛附和,他們其實也不是跟長谷川家的老頭有什麽深厚的感情,而是接受不了他們終有一天還是會死亡這件事,所以他們無論如何都不希望村裏有人死去,一旦開了這個頭,他們恐怕就要像外面的那些人一樣經歷生老病死了。

教主和幾個幹部們暗暗交換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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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谷川家五年前的自建房被他們哄騙着“上交”給神靈神大人了,而上交後不久,神靈神大人就又把這個房子賜給了某個幹部居住。

這一切當然只是教主等人假傳的“神谕”。

神靈神本神就是個喜怒無常的野獸、小孩,它只想要信仰,不想要房子也不想要女人。

眼看着大家越說越激動,場面已經有些控制不住了,教主只好說:“先別說了,祈禱的時間到了,我們先去向神靈神大人祈禱吧!”

村民們這才勉強閉嘴,他們下了樓,教主一腳踢開門,從最裏間抓住“死神之子”,将“死神之子”強行拖了出來。

随後,他高高舉起鞭子:“為了從邪惡的死神手裏保護住村子,我決定懲戒死神之子,希望我們的懲戒可以震懾死神!!!”

村民們再次群情激奮起來:“抽死他!抽死他!抽死他!”

所有人都沒有認出來,這一次被拖出來的“死神之子”根本不是彌木利久,而是在他們的記憶裏下山去“招募”更多信徒的真山俊介。

“啊!”

鞭子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真山俊介發出一聲慘叫。

這一鞭子很重,重得像是能把他的骨頭打斷、撕下他身上的一大片皮肉。

“伯父!伯父!是我!別打了!是我!我不是彌木利久!”

然而教主根本聽不到他的聲音,又是連續十幾鞭,真山俊介不斷發出殺豬一樣的慘叫聲,村民們聽見他的慘叫,更加興奮道:“打得好!打死他!抽死他!抽死這個死神之子!”

真山俊介疼得直飙眼淚。

他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到這些熟悉的村民,這些平日正常的村民在這一刻猙獰如惡鬼,其中還有他自己的父親和伯父。

真山俊介第一次感到如此的陌生、絕望和害怕。

彌木利久平時承受的一切都加在了他的身上,原來、原來這是一件這樣可怕的事情嗎......

他邊哭邊嚎:“你們不能這樣對我!我冒着被死神帶走的風險出村招募信徒!我是功臣!啊!”

教主抽了近半個小時,才把“死神之子”抽暈過去,他在心裏咒罵這小子今天格外難纏,終于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

今天的“祈禱”結束了,狠狠震懾了死神的村民們勉強滿意,三三兩兩地散去,教主的內心卻平靜不下來。

十年前,最開始撒這個彌天大謊的時候,他每時每刻都很擔心村裏有老人死亡,擔心他的謊言被戳破,但時間一久,他就沉迷在當教主的快樂裏無法自拔了。

那樣随意控制村民、把整個村子捏在手裏的感覺實在是太快樂了,他變成了人上人,可以随意取走大家的財産,可以随意帶走自己看中的女人,所以他飄了,忘記了自己的教義裏這麽大的隐患。

一旦村民們發現“神靈神”根本不能保佑他們不死,他不僅會失去一切,還會遭到反噬!

幹部們顯然也很擔心,教主的弟弟渾然不知剛剛被抽到奄奄一息的是自己的兒子,還在所有幹部都離開後一本正經地提議道:“大哥,要不我們別幹了,我們跑吧。”

“......”

“我們在城裏有房子不是嗎,我們的老婆孩子和媽都在那裏呢,我們撈最後一筆,跑吧。”

他們不約而同的想到了那兩個新來的家夥。

那一背包金條,足夠他們吃香喝辣一輩子了吧?

教主弟弟的眼中閃過一絲貪婪,他拉住哥哥,低聲道:“我們把他們的背包搶過來,五五分,也不分給其他幹部了,就你和我分,好不好?!”

教主緩緩點頭。

但他的心裏卻在想:不對,他應該獨吞所有的金條。

在城裏買房的可是這個家夥的兒子,雖然其中一棟房子是他的妻子和兒女在住,但是房子是買在侄子名下的,不算是他們家的房子,他應該獨吞全部的金條,帶着妻子孩子跑路,弟弟嘛,只要收回那棟房子就可以了,也沒有虧。

下定決心後,他點點頭,還裝模作樣地跟弟弟商量了該怎麽盡快把那一背包的金條搞到手,之後,他把弟弟哄走了。

夜深人靜時。

五條悟和夏油傑正在睡覺。

五條悟枕着夏油傑的黑發入睡,大貓依人的姿勢幾乎把大半個身體都壓在夏油傑身上,但他不覺得難受,自顧自睡得很香。

淩晨一點。

吱呀一聲,大門打開一條縫,教主蹑手蹑腳地走進了房子。

他慢吞吞地走進屋子,看了一眼月光下依偎着睡在一起的五條悟和夏油傑,眉頭不受控制地皺起,幾秒種後,他跨過他們,小心翼翼地打開衣櫃,看到了那個裝滿金條的背包。

“!”

真的在這兒!

教主小心翼翼地抓住兩根包帶,往上一提——

沒提動。

教主:“......”

一背包的金條,原來是這麽沉的東西嗎?

他咽了咽口水,使出吃奶的力氣把背包提了起來,但只是提起來那麽一下,背包就砰的砸在了地上,發出很沉重的一聲響。

夏油傑:“......”

五條悟:“......”

他們差點笑出來。

黑暗中,教主一個人氣喘如牛地背起背包,一步一步蹑手蹑腳地離開了,直到他走出他們的院子,五條悟才忍不住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菜啊。

這家夥絕對是八百年沒幹過農活了。

夏油傑笑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走吧,有熱鬧可以看了。”

他們當場去了教主弟弟的住所,裝出一副很焦急的樣子瘋狂敲門。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過了一會兒,不久前才入睡的教主弟弟就過來開了門,他跟他哥哥一樣,家裏明顯還有別的枕邊人,他一臉困惑道:“你們這是怎麽了?”

五條悟和夏油傑連外套都沒穿,夏油傑更是頭發都沒紮,他沉聲道:“我半夜起來,發現我家的金條不見了。”

高山勝行臉色一變,“什麽?!”

他激動得聲音都劈叉了。

夏油傑着急又陰沉道:“一定是被偷了,勝行先生......”

“不不不不不,不是我,絕對不是我偷的!”

五條悟大大咧咧道:“我們知道肯定不是你啊,喂,情況緊急,你快幫我們找找!”

夏油傑也表示,“偷盜一定是剛剛發生的事情,勝行先生,自從我們到了這個地方,你就很照顧我們,我們領情,這件事——”

“你放心!!!”高山勝行看起來比他們還急,眼睛都紅了,“我一定幫你們找到!!!”

他不笨,腦袋飛快運轉之後,基本已經鎖定偷盜者的身份了。

就是他哥!

其他的村民只知道這兩個家夥有錢,而知道他們有一背包黃金的只有他們幾個,所以偷背包的一定是他哥!

該死,這家夥剛剛還虛僞地說什麽願意和他五五分,其實是在打獨吞的主意,這些年明明什麽都是這家夥拿大頭,明明已經享盡了好處,卻連最後的這點東西都不肯分給他,自私自利,冷血無情,那就別怪他了!

他目露陰狠之色,當即去召集村民。

而另一邊,教主扛着那一背包的金條回了自己的家,因為今晚要幹這件大事,他把家裏的婆娘全打發了,還提前給自己收拾好了簡易的行李。

他背上金條,拿着自己的行李,還把一把手槍揣進口袋裏,冷笑連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要走了,這個爛攤子,誰愛收拾誰收拾,神靈神,誰愛伺候誰伺候,反正他是不伺候了!

但一切注定是不會如他所願的。

他才踏入樹林,身後就傳來大量的腳步聲,男女老少提着棍棒和手電筒追了過來。

“他在這裏!”

“他真的跑了!他在那兒!”

“教主要跑了!!!”

教主驚愕地扭頭,看見他的親弟弟帶領一群人追了上來,他臉色變了又變,腳下拔腿就跑,但他背着那麽重的東西,怎麽可能跑得過後面那群人呢?

他一咬牙,把自己的行李扔在了地上,掏出手槍全力往前跑。

高山勝行冷笑一聲,煽動道:“他是村子的叛徒!他被死神附身了!他要在死神的操縱下抛棄神靈神和我們的村子!”

教主聽見這句話,恨得咬牙切齒。

這個混賬,別的沒學會,他那套裝神弄鬼的調調倒是學了個十成十!

村民們果然被煽動,大喊着:

“打死死神!”

“打死死神!保護村子!”

其中居然還有教主的相好之一——就是之前沖夏油傑抛媚眼的那個三十歲女人。

她格外激動道:“打死他!打死他!打死這個魔鬼!”

其他的幾個女人還在擔心教主倒了之後她們的日子會不好過,她卻帶着滿腔的恨意一馬當先,跑得比村裏的男人們還快。

在這樣的氣氛中,很多人都想起自己的房子被拿走的過去,自己家的好東西被拿走的過去,自己的老婆被搶走的過去......“神靈神代言人”的濾鏡褪去,他們恨得眼睛發紅,一群人握着棍棒,氣勢洶洶地撲過來。

而小部分幹部們雖然共享了很久的利益,但他們想起高山勝行告訴他們的事情——教主從兩個外鄉人那裏偷了一大包金條,要獨自跑路了。

于是他們這些喂不飽的惡狼也開始憎恨教主了,竟然想要獨吞好處?門都沒有,先把他們的份吐出來!!!

眼看着人群就要追上教主了,混亂中,走投無路的教主向人群開了/槍,槍/子直接擊中一個幹部的身體,幹部應聲而倒。

“爸爸!!!”

之後就是更恐怖的混亂,有些人害怕退縮、有些人更加激動,仇恨和貪婪交織在一起,發展成一場大混戰,最終,打空了子/彈的教主翻下山坡,被村民們按住,背包裏的金條撒了一地,大部分村民們滿臉愕然,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還是幹部們率先沖上去,惡狼撿肉一樣把金條揣進自己的懷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我的!”

“別跟我搶,別撿這裏的,你去撿那裏的!”

一些腦瓜子轉得快的普通村民回過神,也撲了上去,漸漸的,沒人管教主了,大家都沉浸在撿金條的快樂裏,剛剛的憤怒、憎恨與怨氣變成了充滿喜悅的笑聲,歇斯底裏地回蕩在漆黑的樹林當中。

夏油傑坐在魔鬼魚咒靈身上,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

五條悟騎着羊車咒靈,在天上繞着夏油傑飛來飛去。

“爛橘子雖然死了,但爛橘子的詛咒還是附在金條上不停地傳播啊。”

夏油傑看着他們,眼中閃過不只是憤怒還是悲傷的情緒,他平靜而篤定道:“這還不是終結。”

這場鬧劇還遠沒有到落幕的時候。

這一晚,有三個村民死在了教主的槍下,教主被抓回了紅房子裏,和“死神之子”關在一起。

高山勝行一臉狂喜地告訴大家:“前教主被死神附身了,他昨晚打死了三個村民,把死亡帶到了我們的村子裏!他現在不是教主,不是高山逸郎,他是死神,是死神之子的父親!!!”

村民們聚在一起,把教主拖出來,吐口水、用棍子打、用鞭子抽、還用腳踢、教主那個最勇猛的相好直接坐在教主身上狂扇教主耳光,把自己這些年受的氣全部還了回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放聲大笑,卻不知道是哭是笑,又悲又喜的情緒帶動了其他女人,其他女人也開始大着膽子走過來,往教主臉上狠狠吐口水。

也有兩個精明的相好,已經提前跑去教主的房子裏把他沒來得及帶走的收藏偷偷洗劫一空了。

有了這些,往後的日子也不算太難過啊!

十年來一直高高在上的教主一夜間跌落神壇,變得比地裏的泥鳅還不如,誰都可以來踩上一腳。

悲傷、怨恨、貪婪、狂喜......

陷入沉睡的神靈神在這些渾濁的惡意中驚醒過來,發現村子裏的形式變了,大家都在争奪着新教主的身份,打得不可開交,他們互相詛咒,聚在一起散發出濃烈的惡意,它似乎得到了什麽力量的滋養,卻不是它最愛吃的。

這些人對它的敬畏之心好像消失得幹幹淨淨了。

怎麽會這樣?

神靈神勃然大怒,它從天花板上落下來,原本只是咒胎形态的它在盛怒中一口氣孵化出來,擁有了人形。

不再是畸形的大臉,不再是紫色的大蜘蛛,它變成了更接近人類的形态,渾身的皮膚白到發紫,身上穿着寬松的神袍,它落在地上,往前走了幾步,奈何村民們都沒有看到它盛怒的模樣,自顧自吵得厲害。

神靈神更加憤怒,它一口氣伸出幾十跟觸手,一口氣紮進村民們的大腦:[信仰我!我讓你們信仰我!!!]

“啊——!”

村民們被卷起來,腦子裏被強行灌入信仰,很快,他們就兩眼放空,變成了只會大喊“神靈神萬歲”的傻子了。

“神靈神萬歲!”

“神靈神萬歲!”

“我要贊美神靈神大人!!!”

神靈神這才滿意,一口氣洗腦了整個村子的村民,不讓他們逃出自己的手掌心,只有幾個外鄉人逃過被人形神靈神洗腦的命運,但這不是因為他們幸運,而是他們當年逃跑失敗的時候就被神靈神強行洗腦過了。

但,神靈神并不十分滿意。

因為被它強行注入信仰的信徒就不是可口的“養料”了,他們當然也會貢獻信仰,但并非發自本心的信仰并不可口。

神靈神喃喃道:[我得——離開這裏,去招募更多信徒了。城市,對,我要去那個叫城市的地方。]

一只手搭在了它的肩上。

神靈神錯愕地扭頭,看到了一張笑眯眯的臉。

“嗨。”

[......]

是夏油傑。

夏油傑在笑,他注視着眼前這個村子惡意的結晶,臉上笑意盈盈,可這樣親切的笑意中卻又透出一股極端的瘋狂。

他看起來比村民、比神靈神本尊更加的瘋狂和歇斯底裏。

“吶。”

狐貍眼的人類甚至還彬彬有禮地說出了自己心裏話。

“謝謝你在我吃你之前進化成了人形。你會領域展開嗎?你會領域展開的話,我會更喜歡你的。”

神靈神:[......]

它看着面前這個人類,不太聰明的腦子不由自主地思考起了一件事:這個人,瘋了吧?

下一秒,夏油傑的拳頭不客氣地捶在了它的臉上。

砰!!!

神靈神俊美的臉直接凹陷下去,整個臉部的頭部都變形了,這要是活生生的人類硬生生吃了這一拳,可能會當場死亡。

神靈神倒在地上,它掙紮着爬起來,看見夏油傑撸起毛衣,露出一手臂的金龍紋身,整個人笑眯眯的。

“快點,我們現在學習一下新的技能,你只有學會了大招和領域展開,才能成為合格的食物。”

神靈神:[......]

有什麽白色的生物騎着羊車在他們頭頂飛來飛去,一臉的事不關己,但只要神靈神敢試圖從頭頂突破重圍,天上那個白色生物會毫不猶豫地碾碎它。

十二單和服的狐貍咒靈無聲無息地飛到了夏油傑身後,咒靈和人類笑眯眯地看着它,臉上的表情幾乎如出一轍。

神靈神:[......]

完了。

這是它最後的想法。

一周後,神靈神事件圓滿收尾,村子裏無人死亡,唯一一個真的快死了的只有長谷川家的老頭,他們全部都被警方帶走,金條也被全部回收到了總部的倉庫裏,總部和普通人政府會一起處理這個事件,主謀和加害者們的財産會被沒收,他們本身也會被判刑,而受害者們會在事後得到盡可能多的補償。

神靈神則在玉藻前的結界裏先後領悟了各種各樣的大招和領域展開,最終被夏油傑一口吞掉,成為了咒靈操使的“養料”。

.......

東京。

醫院。

彌木利久一個人呆坐在病房裏,盯着外面的窗戶發呆。

這是他這幾天最愛做的事情。

蹲在這個位置,他能看到很多人在外面的草地上慢吞吞地散步的樣子,偶爾也有醫生和護士在其中穿梭。

他現在能分清患者、醫生和護士的區別了。

身體不好的人,救人的人,和救人的人。

更遠處是一棟棟高樓,是讓他感到十分陌生的景色,時不時的,他還能聽見一種很有壓迫感的聲音,從他們的頭頂壓過去,家入硝子告訴他,那是飛機。

因為好奇,彌木利久也默默蹲過飛機,但他蹲着的時候飛機通常都不會來,等他聽見飛機的聲音擡起頭,又什麽都看不見了。

這時,病房的門打開,一個黑頭發的男人走了進來。

是夏油傑。

他提着自己做的便當走進病房,笑着跟彌木利久打招呼:“中午好,利久。”

彌木利久盯着他的臉看了一會兒,垂下目光,緩緩點頭,用很不自然地語氣生澀地開口道:“中午......好。”

被折磨了十年的少年不太敢與人對視,也不會和別人聊天,說話都不怎麽利索,還有嚴重的營養不良,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傷,新的舊的疊在一起,将來哪怕能健康起來,變成跟普通人差不多的程度,這些傷疤都不會徹底消失,大概率要伴随他一生了。

好的變化還是有的,他那頭亂蓬蓬的頭發剪掉了,變成了幹脆利落的寸頭,徹底失明的那只眼睛也做了妥善的處理,現在用眼罩遮了起來,身上也換上了幹淨的衣服,露出慘白到不健康的皮膚。

夏油傑熟練地給他支起桌子,“這是你昨天說好吃的蔬菜湯,我又做了一次,還有這個,這個,都是醫生說對身體好的,你嘗嘗,不喜歡也不要勉強。”

彌木利久笨拙地抓起叉子和勺子,開始吃飯。

夏油家裏的小孩子們都學會用筷子了,這個孩子卻還是這副懵懂如稚齡兒童的樣子,夏油傑看得難受,但沒有表現出來,他靜靜地陪着彌木利久吃完了飯,又問了他一些問題,都是些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呆在醫院一切好不好之類的話。

不過,對于彌木利久來說,這裏的一切好像都太好了,他對這裏的人和物沒有任何意見,平時的檢查也好,挂水也好,他都配合得不得了,溫順地像一只撿進家裏的小狗狗,沒有給任何人添麻煩。

于是照顧他的人們也覺得心情變得更加複雜,出了病房也相顧無言,最後只能長嘆一口氣。

夏油傑從來沒有對彌木利久說過村民們的後續,一開始是怕提起那些人會刺激到這孩子,但到了現在,則是因為彌木利久完全不詢問關于那些人的事情。

他想了想,對彌木利久說:“再過兩天你就可以出院了,你的營養不良要慢慢補,所以過兩天你就要跟我回家了。”

彌木利久微微一怔,看向夏油傑不太能判斷出他能聽懂多少別人說的話,于是溫和的重複一遍:“過兩天,你,就要和我回家了。”

“......”

半晌,彌木利久緩緩點頭,也不知道是聽懂了沒有。

夏油傑看他這樣,也只有無奈地笑了。

彌木利久的房間目前已經準備得差不多,就在他們的小院子裏,他們家有一個專門給客人住的客房,他幹脆把這個屋子改造成彌木利久的房間,這兩天往裏面搬了大量生活用品,又按照彌木利久的尺寸買了衣服,彌木利久包都不用拎,進去就能住了。

家裏的孩子們聽說了彌木利久的事情,都很難過很氣憤,尤其是同樣被整個村子排擠欺負過的菜菜子和美美子,她們的媽媽可是被一個村子的人合起夥來硬生生折磨死的,她們最近伸長了脖子等彌木利久過來,夏油傑每次給彌木利久做飯,四個小朋友還要來摻一腳,幫這個幫那個的,非常積極。

對于自家孩子們表現出來的熱情善良,夏油傑很欣慰,這算是最近這一系列糟糕的事情中為數不多的讓他感到開心的事情了。

于是最近的夏油傑開始考慮另一件事。

這個世界上無家可歸的孩子太多了,咒術師裏也有許多孤苦無依的孩子,光是他家裏就有好多,包括岸木美依子在內,這些無處可去又不太适合走政府渠道被人收養的孩子,是不是應該有個專門的避風港呢?

他很樂意幫助她們,但他一個人的力量和精力實在是太有限了。

這個想法一直在他的腦海裏盤旋,越來越清晰,他打算再整理一下思路,過幾天就跟今井校長提這件事。

正好新總部建立也沒幾年,咒術界的氣氛還算清正,這種慈善性質的事情剛好可以搞起來。

他陪着彌木利久說了會兒話,又和彌木利久一起到下面的草坪上散了會兒步,比他小好幾歲的少年佝偻着背,不太習慣走路,也不太習慣陽光,更不習慣這許許多多的人,因為太過緊張,他的表情有點兇惡,但看得出來,他在很努力地适應新環境了。

夏油傑覺得一下子太勉強了也不好,便專門帶着彌木利久走那種人少的角角落落,還在無人的長椅上坐了坐,等到彌木利久開始表現得坐立不安的時候,他就立刻帶着彌木利久回去,連多一分鐘的停留都沒有。

回到病房裏之後,彌木利久松了口氣,疲憊感也湧了上來。

夏油傑耐心地陪着他睡着,這才輕手輕腳地離開病房,跟頂樓值班的護士打了個招呼,回高專去了。

他不急着回去,所以他坐上了公交車。

自從五條悟離開,他就喜歡在沒有緊急任務的時候獨自乘坐公交車回家,看着窗外飛掠而過的風景,他能一個人思考很多事,很多很多雜七雜八的事。

神靈神村莊的事件他應該表現得還不賴,以較快的效率救出最大的受害者,對惡人進行了适當的懲戒,又把咒靈養到能夠作為高戰力為高專服務後再進行調伏,但夏油傑依然不是很開心。

村民們虐待彌木利久時瘋癫的樣子,為了自己的利益互相厮殺的樣子,互相口出惡言、刀棒相向的樣子,那個村裏的加害者、被害者、還有從一場騙局裏衍生出來的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悲劇,都讓他感到難過。

這不是他第一次發覺詛咒的存在,這更像是一個讓他思考“詛咒”的契機。

正因為是如此鮮明的惡意,才能僅靠一個村子就誕生出如此強大的咒靈吧。

有些不可思議,但又還在情理之中。

畢竟,人的心才是真正“無上限”也“無下限”的東西。

夏油傑閉上眼睛,耳機裏的音樂聲越來越大,大到快要超出耳機能夠承受的音量上限,才勉強壓過了心裏那些雜亂的聲音。

快一個小時後,夏油傑回到高專,他剛剛踏入高專,就看見高專亂哄哄的,路過的輔助監督們都很興奮的樣子,一問才知道是之前那個村莊的農場被“抄家”了,夜蛾正道大手一揮,把豬啊牛啊羊啊都賣了換錢,打算補償受害者,而雞鴨則分別拉到了總部和兩所高專,大家分一分吃了算了。

夏油傑此時想起一個比較重要的事情——蘭博基尼。

他問輔助監督:“那裏面有沒有一頭黑牛?整個農場只有一頭黑色的牛。”

親自跑了一趟的輔助監督想起來了:“有的,有一頭,還有兩只小羊和一只秋田犬,那幾個動物被五條大人點名了,據說要送到五條家的什麽農場養老。你說的那頭牛應該是母牛,年紀不小了,我看它性格很溫順呢。”

“......”

夏油傑安心了。

蘭博基尼好歹陪他們玩了那麽多天,這個安排也不錯。

嘛,只有雞鴨受傷的世界誕生了。

他跟輔助監督們告別,回到了自己家。

這個事件,小朋友們都不在家,應該是和真希真依一起出去玩了,那幾個小鬼最近喜歡探索高專的各個地方,尤其是小惠有了狗狗之後,探險更是肆無忌憚,夏油傑不許他們進後山的樹林玩,其他的就随便他們了。

津美紀今年要去上小學,菜菜子美美子和小惠明年也要去上學,等六年時間一晃而過,就是國中、高中了吧,也不知道他們中有沒有人願意當咒術師。

夏油傑從來沒有主動要求他們成為咒術師,因為咒術師這份工作......他們自己知道是什麽樣子,他以家長的名義強行給還小的孩子們灌入“長大後成為咒術師就好了”的想法,是一件非常卑鄙的事。

當然,如果他們自願成為咒術師,他也會盡力幫助他們的。

夏油傑思考着這樣那樣的事,坐在廊下發呆。

這時,一只狐貍仆從蹭過來,告訴他:“新郎,來了。”

夏油傑一愣,“什麽新郎?”

“你的,新郎,來了。”

“......”

夏油傑表情變了變,站起來到處找人,但是他把所有屋子都翻了一遍,也沒找到五條悟的影子,于是問狐貍:“你确定?”

自從被他調伏,本就不高的智商還被狠狠閹割了一刀的狐貍傻兮兮道:“來了,又,走了,讓我告訴你,他來了。”

夏油傑:“......”

他深覺自己無法跟這幫小狐貍溝通,正猶豫要不要打電話問問呢,家入硝子的電話就先一步打了進來。

“莫西莫西?硝子?”

家入硝子在電話另一頭說:“阿拉,這次接電話倒是挺快的。”

夏油傑疑惑道:“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今天是你生日吧,晚上在你家熱鬧一下。五條和拉魯之前來過,看你不在,他們就一起去東京的拉魯蛋糕店做蛋糕去了,小心哦,五條今晚可能會親手做蛋糕過來。”

夏油傑:“......”

他這才意識到今天就是他的生日。

晚上的時候,家入硝子、麻生愛、庵歌姬、校長、校長助理、遠山老師、兩個學弟和一群學生都來了,大城葵、小出雲介和米格爾、菅田真奈美也陸續來到他家裏,平時看着還很大的夏油家一下子就被擠滿了。

夏油傑這才知道小朋友們下午沒去探險,而是集體在硝子的治療室給他做生日禮物。

他收到了滿滿一大罐的千紙鶴,同事們送的鋼筆、筆記本、文件夾之類的東西,學生們集資給他買的錢夾、家入硝子送的手表、兩個學弟送的榨汁機、庵歌姬煽動京都那邊的咒術師籌錢給他買的飲水機、夜蛾正道送的大冰箱——是的,這是最大件的禮物了。

哦,對了,還有米格爾他們買的麻将機。

夏油傑:“......”

這種東西別送到家裏來啊,又不能當着孩子的面打麻将!

反正各種各樣的禮物堆滿了夏油傑的房間,大家用兩個廚房做了一堆菜出來,拼了好幾張桌子一起吃火鍋,五條悟奉上了自己親手做的蛋糕,蛋糕上竟然還有兩個坐在牛車上的小人和一頭拉的黑牛。

夏油傑震驚道:“今年這個生日的規模是不是有點太大了?”

遠山紀子笑呵呵道:“你今年十八歲了啊,可以結婚生孩子了,這是大事。”

夏油傑:“......”

也是哦。

家入硝子想笑,“五條過生日的時候幸好不在日本,不然場面能比現在還熱鬧。”

因為五條悟的生日賓客不僅有親朋好友,還有一些“生意夥伴”。

五條悟“哈”了一聲,“幸虧老子那天沒在,不然可就要被煩死咯。”

小山村的事件結束後,黑老大和牛郎醬的play也自動結束,五條悟又回到了和以前一樣狀态當中。

家入硝子給庵歌姬倒了酒,調侃道:“你家裏是不是迫不及待要給你安排相親對象了?”

五條悟嗅了嗅她手裏的啤酒,“那倒沒有啦,我家的老頭子最近挺老實的。不過總部确實多了很多生面孔,啧,也是個麻煩。”

菅田真奈美向大家解釋道:“雖然五條家的老先生沒幹這種事,但其他世家的家主還是很希望能撈到五條大人這位女婿的。”

夏油傑眉頭一皺,心想那群人也真是夠煩的,自己讨好五條悟也就算了,怎麽還要讓兒女也這麽幹。

米格爾疑惑道:“不會吧?那幾個新來的也就十五六歲啊。”

小出雲介告訴他:“不是不是,米格爾,日本女生16歲就能結婚了。他們的邏輯可能是這樣的,五條大人18歲,他們總不能給五條大人塞年紀比他大的吧?世家都超封建的,不太能接受妻子的年紀比丈夫大。”

“靠,他們是從古墓裏爬出來的老僵屍嗎?”

他們聊着亂七八糟的話題,話題又漸漸拐到了神靈神事件上,聽說高山兄弟在城裏的房子要被法拍了,他們兩個也免不了牢獄之災,那些被強行洗腦留在村裏的“外鄉人”正在聯系家屬,有一部分已經找到,另一部分卻還沒有進展。

夏油傑看着他們熱熱鬧鬧聊天的樣子,有點恍惚的想: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有這麽多同伴了。

他又想:十年後,二十年後,這些人應該都是在的吧?

他吃掉了蛋糕上的白色小人,期間一直注意到一道灼熱的視線在注視他,夏油傑努力無視,不過最後還是把黑牛和黑色小人分給了五條悟。

太甜了。他吃一點點就好,剩下的還是給愛吃甜的人吧。

五條悟成功從壽星那裏搶來了最豪華的那部分奶油,美滋滋地吃起來,看得家入硝子和庵歌姬連連搖頭。

呵呵,幼稚鬼。

夏油傑自己慣出來的幼稚鬼。

吃完飯後,拉魯提議大家打麻将,遠山紀子很感興趣,他們幹脆去了夏油家一個沒人的房間玩了起來,小孩子們都被送去睡覺了,家入硝子帶着喝得酩酊大醉的庵歌姬和麻生愛走了,今井校長和其他的老師和輔助監督也都告辭離開,兩個學弟和三個學生不想走,還留在他們家客廳打牌看電視。

他們幾個在夏油家呆慣了,知道夏油傑不是煩別人住在自己家的類型,所以打算呆到明天再走,反正目前還在放假。

這一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夏油傑指揮自己的咒靈們刷碗、扔垃圾、收拾殘局,自己走到五條悟身邊,說:“悟,你呢?”

五條悟蹲在廊下吹風,聽見夏油傑的聲音,他擡起頭,露出有點迷蒙的眼神。

夏油傑一下子就從他的神态裏看出了不對勁,“你喝酒了?”

“沒。”五條悟比了一個手勢:“一點點,舔了一口,難喝。”

酒,真是世界上最最最最最最最難喝的東西了。

夏油傑也真是服了他謎一樣的酒量,“你是要在我房間睡一覺,還是我送你回京都?”

他的房間不是不能睡,但他家現在太多人了,斜對面在打麻将,客廳在打牌,一群人走來走去的,還有電視聲,對其他人來說門一關就沒什麽了,但五條悟的六眼不行。

嬌貴着呢。

五條悟自己站了起來,“老子,要回宿舍住。”

“......”

夏油傑怔了怔,覺得可行。他低頭看了一眼,已經過了零點,是2月4日了。

“好,我送你過去。”

他們兩個不緊不慢地走在路燈下,冷風一吹,五條悟看起來清明多了,他說:“生日快樂,傑。”

......果然是醉迷糊了,平時精得跟鬼一樣,現在連過了零點都沒發現。

夏油傑說:“謝謝。”

五條悟便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啊掏,掏出來一個手表,委委屈屈道:“硝子也送了手表,哼。”

夏油傑哭笑不得地接過手表,打開一看,是很适合用來裝逼的款式,跟硝子送的低調日常款風格不一樣,但一樣很符合他的審美。

他心想果然還是老同期們最懂他,真心實意道:“我收下了,之後會戴的。”

說起來,這家夥的生日禮物自己還沒送出去呢......

他們一路不再說話,無言地走進了宿舍,久違地推開了五條悟房間的門。

經過上次的“分配遺産”,五條悟的房間也變得冷清了很多,夏油傑看着五條悟坐在自己的床沿,從醜寶嘴裏拿出水和一些食物,又檢查了房間有沒有什麽不妥的地方,才說:“七海和渡邊他們今晚不會回來,這裏應該挺清靜的。”

五條悟靜靜地坐在床沿,一言不發。

夏油傑走過去,“悟?”

五條悟擡起臉,一雙藍色的貓眼注視着他,很平靜:“你還好嗎?傑。”

夏油傑若無其事地笑起來:“我很好啊。”

于是五條悟也笑了,“騙子。”

“......”

“老子,就知道會這樣的,但是老子——也沒有別的辦法啊。”五條悟越看越覺得這張笑吟吟的狐貍臉可惡,他擡起手,搜了搜夏油傑沒什麽肉的臉頰,咬牙切齒道:“有時候真想掰開你的腦袋看看。”

夏油傑沉默片刻,任由他在自己的臉上揉來揉去,“這一點的話,彼此彼此。”

他也很想掰開五條悟的腦袋看看裏面在想什麽。

吻在對方眼簾上的吻又吻了回來,之後就是再次變回無事發生狀态的現在,他已經搞不懂這家夥在想什麽了。

對這個家夥來說,神靈神村裏達令來達令去的互動也只是最純粹的游戲而已,結束了就結束了,僅此而已。

夏油傑無語之中又覺得有點好笑。

愛上五條悟,一定是某種一物降一物性質的“福報”,他已經接受這件事了,至于五條悟怎麽想——

呵,随便吧,應該從幼稚園開始從頭學習人類社會常識的混蛋家夥。

五條悟捧着他的臉看了他半天,真心實意地困惑道:“你是在不滿意哪裏?”

面對醉鬼,夏油傑也變得有些破罐子破摔了,“吻。”

“......”

“吻,就沒有更正面一點的回應嗎?”

他們靜靜對視幾秒,五條悟突然一把抓住夏油傑的後腦勺,一把将他按下來,兩人的嘴巴重重碰在一起。

“......!”

夏油傑睜大了眼睛,難以相信剛剛這一瞬間發生了什麽,他下意識地想要掙脫,五條悟的大手卻死死扣住他的後腦,舌頭強行打開他的嘴巴,跟他唇齒交纏。

這個吻橫沖直撞,毫無技巧可言。

幾秒鐘後,狂喜的感覺終于慢半拍的席卷過來,夏油傑也抓住五條悟的頭發,狠狠撕咬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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