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你的聲音

你的聲音

這是池宛棠第一次來到何斯複工作的地方。

站在辦公室門口，身後一道道投來的視線如芒在背，她攏攏跑亂的長發，敲響了門。

何斯複清冷冷的聲音立刻回應，“進。”

室內通透，采光極好，他正坐在桌前，眼鏡擱在手邊，一手支着前額，垂頭翻閱資料。

他只穿了件白襯衫，沒有打領帶，領間的扣子還是随意解開兩粒，熨燙好的外套就挂在身後衣架上。

門開了又關，高跟鞋“噠噠”作響，有人緩緩走近辦公桌站定，卻久不聞她說話。

何斯複不禁擡眼，先看到了熟悉的白綠相間的老式保溫飯盒。

愣了一瞬，他才仰頭，池宛棠正四處好奇地張望。

身體裏有一股酥麻的癢四處游走，像有小蟲子扒着他的心尖啃噬，何斯複默不作聲地看着她微微泛紅的臉，良久後才輕聲問道：“找我什麽事？”

陽臺邊那爆盆的多肉分外眼熟，池宛棠盯着它發怔，聽見何斯複問話她才回神，舉起手裏的東西，“來給你送飯。”

她先将飯盒打開，滿滿當當的飯菜和湯，池宛棠也不禁咂舌，“舒媽——舒阿姨做的，讓我給你送來，你還沒吃飯吧？”

袋子裏是兩副餐具。

何斯複看見了，唇邊有不易察覺的隐隐笑意，還得是老前輩懂，“你吃了嗎？”

池宛棠搖頭，“還沒。”

他起身拉來把椅子到桌邊，默默掏出兩個餐具盒，“太多了，我晚上還有應酬，坐下一起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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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斯複扒了些飯菜在保溫盒蓋上，将幹淨方便的碗留給池宛棠，看着他熟練的動作，她有些恍惚。

“見過我媽了？”

“……嗯。”

池宛棠接過他遞來的飯盒，小心打量着，何斯複安靜地吃飯，一切如常，臉上見不到一絲難為情，倒是她不坦然，從舒陽那裏得來的消息，她想要證實，卻開不了口。

這麽……無所謂嗎？

“你——”

“那袋子裏是什麽？”

想問的話被岔開，她看向腳邊的袋子，“申城最近風大雨多，晚上會冷，我去公寓喂雙雙的時候，順手給你帶了件風衣，還有沖劑和含片，你病剛好，多留心些……”

何斯複握着筷子的手指暗暗用力，點頭輕聲應道：“好。”

室內靜谧，充斥着淡淡的尴尬，和濃烈的暧昧，他們的互動熟稔自然的像夫妻，話語間卻又滿是試探和小心。

池宛棠再次開口，“你——”

辦公室門突然打開，石秋風風火火地沖進來，文件夾拍在屁股上，揚聲喊着，“發言稿的最終版！收拾收拾吧何總，準備出——嗯？弟妹也在啊？”

她下意識起身打招呼，石秋連忙擺手，“诶咦，你坐坐坐，都自己人還客氣啥……哎喲！三菜一湯，何總夥食這麽好啊，中午沒吃飽？”

何斯複嘴裏嚼着飯菜，沒說話，只擡眼飛去一記眼刀。

石秋強忍住笑，将文件夾放在他電腦旁，“行，那你們先吃，斯複，一點準時出發啊。”

門又關上，隔絕了外面探究的目光。

池宛棠望向神态自若的男人，小聲道：“吃過……就別硬塞了，病剛好，小心積食……”

何斯複咽下最後一口飯，擦擦嘴看向她，“你剛剛想說什麽？”

她也放下碗筷，直直回望，抽出張紙巾，擡手替他拭去下巴沾到的油膩，“我想問，你什麽時候回來？”

這次換他做膽小鬼了，何斯複不敢久看她真誠熱烈的目光，怕演不下去他的欲擒故縱，怕等不到池宛棠主動朝他邁出的那一步。

他接過她手裏的紙，指腹蹭過她滑膩的手背，悄悄吸氣，假裝收拾桌上的狼藉，盡量平靜地回答：“開會要三天，19號回。”

池宛棠扒着桌沿，追問：“那是上午？下午？還是晚上啊？”

“不确定，會盡快，有什麽事嗎？”

她也收起飯盒，擡頭看了眼牆上的時鐘，已經十二點五十了。

“你回來那天，剛好是端午節，我想，如果你沒那麽累的話，我可以請你吃頓漂亮飯，再看部電影嗎？”

何斯複将飯盒裝袋，系好袖口的扣子，回身取下外套穿上，也習慣性地摸上無名指根，“好。”

“那我先走了，到時候，我在洋房等你。”

他轉頭，望着她雀躍的背影消失不見，垂眼落向桌角的紙袋，目光溫柔。

/

三天很快，可對心懷期待的人來說卻是十分難熬。

何斯複出發去申城的當晚，池宛棠退掉了酒店房間，沒去洋房，仍住在他的公寓，睡在沙發上。

會議日程第一天，石秋作為運維及營銷的主要負責人參會，何斯複出席另一分會場的主題演講，聽取行業領袖者關于游戲出海和AI+營銷的探讨。

池宛棠一早起床打電話再三囑咐尹白櫻跟合作出版商接貨的事宜，做過大掃除後，她去到擴建後的城市記憶館汲取靈感，重逢了已是寧江文旅局幹部的秦憫之。

将“巫蠱”系列的最後存稿發布後，她又決定開啓以“尋憶”為線索的新專題，內容就以非遺技藝和民間老物件兒為主。

晚上回公寓洗漱後，池宛棠窩在沙發裏查閱資料，微信通訊錄裏收到新好友通知，很抽象的手繪頭像，她知道，是瑾瀾。

暫停一切工作，她接通了跨越7小時時差的視頻電話，硬是挨了兩個鐘頭的罵，在被發現她身處何斯複的單身公寓後，何瑾瀾一句話終結了聊天——

“池宛棠，我真不是道德綁架你，你自己算算吧，前前後後加起來近十年，不要再蹉跎了，我真的很想當姑姑！！！”

當天，何斯複沒有發來信息。

池宛棠翻了翻他的朋友圈，并沒有發現那條置頂，她主動發去張聊天截圖：「憫之姐說，我可以在記憶館附近開個分店，搞些對口的文創項目，嘿嘿。」

直到深夜，他才回複——

「抱歉，今天很忙。」

「喜歡就去做，你有這個能力。」

會議日程第二天，何斯複作為技術部門總負責人，帶領「起源」主創研發團隊參加了主題為新一代游戲引擎的圓桌對話，深入探讨了游戲AI和技術領域産品的創新融合。

池宛棠恢複了起早鍛煉，跑步回來後安置好雙雙，她再次驅車前往城南家屬院。

跟何爸學了半晌書法，捉着毛筆寫大字，一個歪歪扭扭筆畫粗黑的“何”字快要洇成一團，她拍圖發給何斯複：「這是我這麽多年來，寫的最醜的一個“何”……」

他沒有立刻回複。

中午陪二老包了餃子，下午池宛棠載上舒媽一起去市裏逛街，并為後天的約會精挑細選了一件漂亮的裙子，還和舒媽一起做了美甲。

送她回家屬院後，池宛棠看着小老太太向小老頭兒炫耀自己美美的指甲，心有羨慕，一個沒忍住，便也将自己的美甲照片發給了何斯複：「看！雙雙在我手上！」

他這次秒回——

「不醜，寫得很大氣。」

「雙雙要住大房子的，小小指甲蓋兒容不下。」

會議日程第三天，也是最後一天，何斯複和圖漫科技的負責人一起參會，沉浸式體驗了在美術、策劃等各方面的最佳項目實踐，并作為“雙秋”的代表，就研發效能和動捕技術創新淺談了自己的看法。

身在檀衍村的池宛棠在午飯時收到了何斯複主動發來的信息：「吃飯了嗎？」

她分享了大鍋飯的照片：「冉姐姐牌炖粉條，香！」

池宛棠在院內那棵無花果樹下大快朵頤，訂好夜場電影票和餐廳座位後，她又一次詢問何斯複的行程：「明天幾點到寧江？」

「航班是中午，但申城最近雷雨天氣多，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下午三點左右到家。」

「好，那我還是在洋房等你。」

當天下午，池宛棠帶着冉思沐幫忙搞來的仙女棒煙花，開車返回松間區的洋房。

她輸入再熟悉不過的密碼，終于踏進這棟別墅。

房間許久沒人住，卻并不見灰塵，還有淡淡的雪松香。

一層的布局沒變，先前那個不起眼的隔斷被拆掉了，樓梯加寬，她緩緩走上二樓。

原本的房門改成了落地推拉窗，通向外樓梯的平臺如今是一方夢幻的花園露臺。

房間格局大變樣，曾經廚房的位置現在是一間很大的書房，裏面的書櫃是空的，似乎在等待主人填滿。

卧室變化不大，重新裝修後的風格充滿童趣，單人床旁放着尿布臺，角落裏是還沒組裝的嬰兒床。

顯然，這是給小朋友準備的房間。

池宛棠默默退出，返回一樓，去車內拿出豆柴抱枕，将它重新擺在客廳的沙發上。

“拆散你們這麽久，真是抱歉，現在團圓啦。”

她伸手拍拍狗頭，自言自語道：“希望你們還相愛。”

*

晚上回到公寓，池宛棠切小號在微博大刷特刷，有不少號稱是內部人員的賬號發出了峰會VIP晚宴的照片。

酒會現場看起來非常高檔，水晶燈奢華閃耀，鋪了香槟金桌布的超大圓桌擺滿大廳，衣香鬓影，多的是行業大佬觥籌交錯，附耳攀談。

池宛棠不感興趣，她點進粉絲群，試圖撈些他人視角下的何斯複。

還真給她撈着了。

小A：[視頻]

小A：不得了，和我崇拜的大佬搭上話了！

小C：這麽近？！

小D：跟何總握手，能不能保我學期末的JAVA不挂科……

小A：還好跟我們老板出來見世面了！

第三視角下的何斯複總有種別樣的魅力。

視頻裏，打在他身上的光帶着明晃晃的偏愛，他手握盛着深紅液體的高腳杯，側過身和身旁的石秋交談，不時點頭，唇邊笑容淡淡。

眼睛卻低垂着，時刻注意身前黑着屏的手機，像是在等消息。

這個十五秒的視頻是兩小時前發出的。

池宛棠退出軟件，火速打開綠泡泡，何斯複的信息果然被該死的手機吞了！

「回別墅吧，不要住酒店了。」

她忙發了語音：“我在你的公寓呢，不急，等你回來一起去。”

他果然秒回：「寧江下雨了嗎？」

“沒有哦，晚宴什麽時候結束？”

池宛棠靜等了片刻，沒有回信。

已經十一點了，應該已經結束了吧？

她洗漱回來，抱着雙雙在何斯複的大床上滾來滾去，終于，電話鈴聲響起，捧着手機等信息等到昏昏欲睡的池宛棠瞬間清醒。

“喂？”

她立刻接通，可是對面一直沒人講話，池宛棠耐心等着，猜測他會不會也是誤觸才打來的。

聽筒裏很靜，她耳朵緊貼手機，仔細分辨他所處的環境，背景音裏卻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

在酒店陽臺賞夜景？還是在某個角落等雨停？

突然，何斯複冷不防開口，沉沉嗓音像吻過她的右耳，話裏醉意明顯，一句輕淺的呢喃似乎會被風吹散。

“可以跟我說說話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