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籃子 地上濕

第27章 籃子 地上濕。

沒想到大娘子主動招呼:“霍娘子, 早些曉得你愛看,該提前約着你一道了。”

霍嬌難以給她什麽好臉色,做着表面功夫:“我不怎麽看這些, 今天是陪着幾位夫人。”

不是聽不出霍嬌不歡迎,大娘子打量身邊的兩位夫人,都很眼生, 不很放在心上:“我這裏也有貴女相約, 那就先失陪了。”

這時霍嬌才看到祝家兩位女兒也在附近。

劉夫人和素素倒是和祝家姐妹認得, 不過也是點頭之交, 禮貌打了招呼。

蘭小妹卻不太喜歡祝家兩個姐姐,母親總要拿她和祝姐姐比較。霍姐姐就不一樣了, 出身不高, 只會帶她做有趣的手工, 同她相處輕松又有優越感。

她方才聽母親說,一會兒還和祝姐姐們去吃點心, 吟詩作賦, 她心生退意:“阿娘,那我可以留下來, 和霍姐姐玩嗎?”

大娘子不太高興,拿話刺着小妹, 也刺霍嬌:“霍娘子倒是八面玲珑,從何處結交的小妹?”

霍嬌懶得解釋,小妹則套着母親耳朵不知說了什麽, 大娘子臉色慢慢變了:”哦?娘子與我家長子蘭珩也相熟得很?”

顧念着謝衡之臉面,霍嬌解釋了一句:“大娘子誤會,我和蘭大官人只是生意上有一面之緣。”

大娘子神情古怪,步子也慢下來, 霍嬌同她點一點頭,繼續往前走。

她邊走邊去看素素和劉夫人。

謝衡之家裏情況複雜,人又性格孤僻,好容易有了朋友,她很怕讓他們看低。

然而素素和劉夫人的神色,顯然是知道個十有八九,且站在謝衡之這邊。看大娘子的目光裏帶着不屑。

三人對視一眼,都明白各自心中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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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年紀最長的劉夫人最先開口:“可真有意思,想瓜熟來摘果子,偏還摘的陰陽怪氣。”

素素忍不住笑了:“霍娘子別同她置氣。反過來想,你只要過好同謝承司的兩人小日子,蘭家婆母越鬧騰,越是将夫君往你這裏推。”

霍嬌聽着心裏舒坦多了,也忍不住同她們敞開心扉:“說來奇怪,蘭家再怎麽富得流油,也是商賈人家,祝尚書畢竟是朝廷重臣,又有皇後姻親,為什麽會同蘭家走的得近?”

劉夫人為霍嬌解惑:“邊将養兵靡費頗多,獎賞麾下士卒之類,軍費是遠遠不夠的。常與巨賈交游。”

她伸手做了個數銀票的動作:“一求金銀,一求朝中靠山,各取所需。”

原來是這樣。

後面謝衡之撥開人群,走到霍嬌面前:“我看方才母親找你,是同你說了什麽?”

霍嬌與他對視,兩個人都想起一些不好的事。

“無事,打了個招呼。”

素素和劉夫人交換了眼神:“那我們就先走了。”

霍嬌點頭:“下回常來我鋪子裏玩兒。”

她兩走後,謝衡之一直焦慮地盯着霍嬌。

“真的無事,就寒暄了幾句。”

三人走到小巷子中,人少了些,謝衡之與她面對面:“我怕你受委屈。”

霍嬌心裏一陣暖意:“放心。”

她不知該不該說:“不過,你真的不打算同你母親走動嗎?我不是覺得你該原諒她啊。只是,我看過很多孩子,越是不得寵,越是不被偏愛,反而會委曲求全,加倍付出。”

“嗯,”謝衡之也不知是在說給誰聽:“如果我告訴你,她現在找我,我不全是覺得我好,有出息了。更不會對當初薄待我有一絲絲後悔,你相信嗎。”

“……那是?”

“她心裏從沒有喜歡過哪一個孩子,她待蘭珩好,因為他是蘭珩,是她名正言順的長子。也因蘭珩能在蘭家站穩腳跟,能打理好生意。她現在找我,是因為先前許多年,将籌碼壓在曹後身上,如今希望通過我,多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保蘭家百年基業。”

霍嬌屬實沒想到,蘭家大娘子是這樣的人。

怎麽說呢,聽起來居然還挺冷靜,挺有格局的。

當然,作為犧牲品的謝衡之,自是對她的想法不能茍同。

不知不覺,霍嬌發現他們走到一處熟悉的鋪面。永寧人開的館子,名不見經傳的小腳店。

“晚上也沒好好吃飯,”霍嬌拉他和平安進來:“帶你們吃點好吃的。”

永寧鎮是她和謝衡之長大的地方,也有他們相伴一年的難忘回憶,給予她無盡的養分。

三人在門口的方桌坐下,謝衡之環顧四周,小臂撐着下巴,手指擱在黑漆的方桌上。

此處,是那個人帶霍嬌來的。

他心有挫敗,即便霍嬌強行不與他來往,那個人投其所好的能力,也足以在她心裏留下痕跡。

他擡起手,掩了掩額頭,若是為這種事同霍嬌置氣,豈不中了他奸計。

霍嬌渾然不知,她記得謝衡之的話,答應她不同蘭珩單獨相處。蘭珩讨厭,但小酒樓的食物沒有過錯,好吃的東西應當帶謝衡之一起吃。

鄉音繞耳的熟悉感,讓霍嬌展露笑顏,這酒樓裏的食客,也樂于在此結交同鄉。

一個男子熱情,拍了拍謝衡之的肩膀:“兄弟,看着眼熟?”

他五大三粗,遇上熟人,心裏高興,手下沒個數。謝衡之忍住被冒犯的不悅,擡頭和他對視。

那人确定道:“是謝秀才!我沒認錯吧?”

謝衡之并不認得這個人,但既然對他近況并不清楚,大抵也不是親近之人。

他謹慎颔首:“抱歉,您是……?”

那人笑道:“你不記得我也正常,我在你家附近住過半年,後來便來汴京闖蕩啦。對了,你那寡母身體可還安康?”

提起那位只有一面之緣的女人,謝衡之除了荒唐并無他感:“她過世了。”

那人覺得提了不該提的,見謝衡之連連擺手,歉意道:“你節哀,唉,物是人非啊。”

坐在旁側的霍嬌心中也是一沉,謝衡之重傷醒來時,她詢問寡母的下落,他茫然搖頭。

大家默認那個可憐的女人兇多吉少,報官搜尋無果後,也不敢再在謝衡之面前提起。

果然還是不在人世了。

霍嬌覺得今晚氣氛有點低落,點了好幾個謝衡之小時候喜歡吃的永寧菜。

過了總角之年,霍嬌懂了事,便不再好意思單獨同他一起玩兒了。霍老板念着他外公生前的恩情,年節會喊孤兒寡母來家裏吃頓好的。

寡母也會做幾個他愛吃的菜帶來,還曾同霍嬌開玩笑:“嬸教你的做法,你都記得了吧?以後衡之來你家當女婿,就輪到你做給他吃了哦!”

她那時認真記着,什麽食材上佳,什麽步驟做出來口感最好。

事後霍老板卻滿肚子不樂意:“我閨女的手,那是用來數銀子的,家裏有廚子呢,誰有空給她兒子炒菜。”

如今早就不記得菜怎麽做了,不過,值得慶幸,她還記得一些菜名。

霍嬌盡心挑選的一桌子菜端上來:有甜得掉渣灌湯包,屎上雕花文思豆腐,由一盤死胎兒小雞組成的活珠子,一股怪味道菊花腦蛋花湯,還有不曉得是什麽黑黢黢一團的雙臭煲。

“……”

謝衡之光多看一眼,都覺得牙疼。

這全都是蘭珩愛吃的。

他從小在汴梁長大,怎麽可能會日思夜想這些。

但有什麽關系,蘭珩再怎麽喜歡,一片菜葉子也吃不到。現在不管吃不吃得慣,只有他能享用了。

平安倒是吃得津津有味:“好鮮呀!”

霍嬌給他兩夾菜,謝衡之吃相優雅,即便是自小喜愛的食物,也吃得緩慢得體。

“怎麽樣?味道正宗吧。”

謝衡之忍着嘔吐的沖動,咽下淌着糖水般的灌湯包:“嗯。”

暮夏的風已經有些涼意。

蘭珩接母親和妹妹回蘭家,被母親忍着怒意質問霍嬌身份,才知道她在附近游玩。

他心緒複雜,冥冥中覺得與霍嬌有一種默契——他覺得她會來這家小飯館。

熟悉的飯菜,溫暖的鄉音,對她和他,有一樣的吸引力。

看到那個熟悉的倩影在同掌櫃結賬,蘭珩幾乎是脫口而出:“霍娘子……”

謝衡之和平安一起,正在把買了沒吃完的豬油年糕打包。

聞聲他丢下東西,闊步走出去,攔在霍嬌身側。

蘭珩顯然沒想到謝衡之也在,表情迅速從驚喜變得愕然,繼而平靜下來。

謝衡之渾身緊繃:“大晚上的,兄長,不會是專程來找你弟妹的吧?”

霍嬌遠遠望着蘭珩,似有訝異,站在謝衡之身後沒有向前。

蘭珩攥緊掌心,很快平複了情緒,溫文道:“想來吃點東西,碰巧遇上霍娘子,打個招呼。小弟這麽緊張,倒像個護崽子的母雞。”

他在一處空桌悠然坐下:“不過霍娘子同小弟的婚約,應當只是父母口頭的娃娃親吧,如何就能稱弟妹了?”

霍嬌看了謝衡之一眼:“官人怎麽知道我們是娃娃親?”

謝蘭二人神色俱是一愣。

蘭珩不緊不慢道:“榮二娘先前閑聊,說漏了嘴。”

霍嬌眉心一皺,她從未和榮二說過什麽娃娃親,只說過與前夫和離之事。

謝衡之打斷他:“我與霍嬌已結為夫妻。先前在永寧,當着她父親的面,我們就已經拜過天地高堂,如今又在開封府入了戶籍冊子。”

蘭珩坐處晦暗,看不清虛實,他靜了靜,擡頭去看霍嬌。

霍嬌慢慢一點頭。

“我現在活着是霍家半子,死後名正言順葬進霍家祖墳。今後與蘭家不再有半點幹系,希望兄長也能清楚自己的位置,收着點心思,不要屢次叨擾他人內子。”謝衡之抓着霍嬌的手,打算離開:“平安,走了。”

回去之後,謝衡之似乎餘氣未消,一個人坐在榻邊不知想些什麽。

霍嬌便先去沐浴。坐在熱水裏,她抱着膝蓋,想着方才那兄弟兩人,劍拔弩張時說的幾句話,心中還有淺淺的不解。

謝衡之也太把她當一回事了,她理解她不希望妻子同蘭家人走動,但不能理解他言語中,平白覺得蘭珩對她有意。

她和蘭珩至多也就因為是同鄉,多了一些默契。

而且蘭珩又是如何知曉她與謝衡之小時候的事?上次她明明只告訴對方他們有婚約。

将臉埋在蒸騰的霧氣間,她覺得這兩兄弟間有許多謎團未解,若不是謝衡之太過敏感,她真的很想去問個清楚。

外面響起腳步聲,霍嬌出神間,竟是謝衡之走近了。

淨房內水聲慌亂,霍嬌清了清喉嚨:“什麽事?”

這淨房沒有單獨設門,只以兩條深色帳幔對開相隔。

謝衡之道:“……我看見你進去之前,收拾了一個小籃子,是不是忘記帶進去了。”

籃子裏放着皂角,香脂,還有一件青色小衣……

進來時胡思亂想,把它給忘了,霍嬌用手巾捂臉:“是我忘記拿了,能遞過來嗎?地上濕了,不要放在地上。”

“嗯。”外面響起籃子被提起的聲音,接着是衣料摩擦和腳步聲,謝衡之走到門口,蹲在帳幔外面,将小籃子遞過去。

浴桶被靠着最裏面的牆放,霍嬌若是不從水裏出來,離籃子還有半截胳膊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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