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不哄
第55章 第 55 章 不哄
長安郊外的田莊, 夜雨潇潇。
地處北方的長安入冬以來素來少雨,但不知為何這晚的雨勢格外瓢潑一些,天與地都被無數飄搖直下的細絲串聯一起。
屋頂上鱗鱗千瓣的碧色瓦檐都在密雨中簌簌地輕鳴, 室內芭蕉冷綠如煙。
杭錦書攀着楹窗探出了半邊身入廊下, 正觀雨出神。
回到長安第一日的夜晚, 不能成眠。
孫愈早一步得入長安觐見天子, 皇帝知悉其冤屈, 準允孫愈入戶部就職。
長夜, 皇帝召見孫愈, 問其徐昌黨羽。
孫愈謹記太子的話, 切莫多言, 言多必失, 想在長安安然, 就要學會明哲保身, 不以蝼蟻之力撼動群山。
世家權貴是孫愈得罪不起的, 孫愈沒有供出一個, 盡管他心裏默默有幾個人的名字。
不再拔出蘿蔔帶出泥, 就此了結, 正合帝心。皇帝龍顏大悅, 對公孫霍案從此既往不咎。
今日孫愈下值後不顧雨勢乘車來田莊拜會了阿姐,姐弟倆也有數年不見了, 孫夫人很激動,與弟弟聊了許久, 說到阿母在渤州為了他的案子病倒了幾回, 她不禁眼眶微微泛紅。
孫愈了解阿姐,怎會看不出,沉默一息, 他攥住了手,“阿姐,是不是杭緯給了你氣受?”
孫夫人忙說沒有。
她不想讓家中擔憂。
孫愈振聲道:“阿姐不用瞞我,你過得好否我看得出,定是杭緯讓你在杭家受了委屈!我知道,杭緯那厮朝秦暮楚,不是安分守己的的老實男人,我都已經聽阿泠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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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娘家人心疼,孫夫人心裏很安慰,但她還是柔聲道:“你別多心,只是一些小事,眼睛有點不舒服罷了,能忍則已。孫家不比從前,杭家卻已如日中天,就算真的吃點苦頭,又能如何。”
孫愈攥緊拳:“有朝一日,我重振孫氏門楣,一定為阿姐讨要公道,風光接你回門。”
弟弟有長進是好事,孫夫人化作一笑,沒否定他的進取之心。
夜雨一夜不歇,杭錦書困倦了,打了個哈欠,望向漆黑的蒼穹,廊下的風燈熄滅,天際黢然不見星月。
貍奴在身後的搖籃裏,有一搭無一搭地打着哈欠,冬天的貓兒分外慵懶,吃了便睡,睡了又吃,日子極為惬意。
在貍奴的“喵嗚”聲裏,杭錦書回眸,撥弄了一下搖籃。
搖籃晃起來,貓兒乖覺地支起一雙鴛鴦眼,定定地看女主人,但忽地感覺一道濕潤的氣息拂到它的毛發上,那是女主人在嘆息。
“你說他的傷好了嗎?”
貍奴聽到一句話,很莫名其妙。
但接着,便有一只手緩慢地撫摩過它毛發的紋理,沿着它起伏的脊骨,從頭頂摩挲至尾巴。
油光水滑的皮毛被女主人的手掌摸得很舒坦,貍奴沒出息地溢出了輕微的呼嚕聲,忍不住往女主人手心蹭。
“我是不是應當去看看他?”
那個聲音充滿了遲疑和不确定。
有一點兒矜持,有一點兒疏離,但還有一些貍奴不能體會的微妙情愫。
貍奴只知道,女主人的手掌充滿了鵝梨香,清幽好聞,貓兒也喜歡這個味道,像薄荷一樣醉貓,充滿了致命的吸引力。
啊,女主人真是世上最美好的人了,貍奴忍不住徜徉在醉貓的美夢當中,翻過了肚皮,想要女主人更深層次地摸一摸。
上邊卻傳來一道輕笑聲:“你和他真的很像。”
他?
誰?
哪個王八蛋?
貍奴聽到這句話,警覺地豎起了耳朵。
難道我的女主人在外邊,還有別的野貓嗎?
這個發現讓香香驚奇又灰心,原來自己不是女主人唯一喜歡的小貓啊。
它委屈地要哭出來時,女主人的手如它所願輕輕地撓了幾下它雪白的肚皮,喃喃自語的聲音像是珠子落在玉盤裏發出的那伶仃成串的清音。
“我是應該去看他的,他為了我受了傷,盡管東宮應當什麽都不缺,但我還是應當盡我所能為他送些湯藥和謝禮,你說對麽?”
貍奴香香很想說不對,但……
女主人好像決心已定。
既然如此,何必還來問我一貓?你決定就好。
香香吃醋地把腦殼縮進了毛茸茸的枕頭底下,決心就此睡着,不再理會女主人的自言自語。
次日雲銷雨霁,天清氣朗。
杭錦書盯着庖廚,炖了一鍋補氣養身的藥膳,用食盒封存好,從田莊出了門。
已經是臘月,快要過年節了,長安城很熱鬧,人潮洶湧,到處都是叫賣的吆喝,還有成群結隊的僧尼用楊枝蘸水灑在香水浸泡的木雕佛像上,挨家挨戶地化緣,有街巷裏耍雜藝的,技藝精湛絕倫,引來叫好聲一片,杭錦書卻無心觀摩。
到了東宮小門,從車轅上下來,向守備通融,便可以正式叩谒。
從長安青龍街入東宮,若是走小門,便可以無須經過大明宮,入內以後,初極狹,只能兩人并行,越往裏走,巷口越深,越開闊,走了數百步,眼前便豁然開朗,出現氣象宏偉的雕梁畫棟,和拔地參天的高聳闕樓,樹木繁茂,歲寒不凋。
但杭錦書到東宮外時,還沒進去,驀然間發現,原來武英殿外的老樹都被移走了,不知何時起,改換了梨樹。
梨樹到了冬天,只剩下光禿禿的枝丫,在滿庭翠綠中,呈現出蕭條委敗之景,與園中綠意扞格不入。
指引杭錦書進來的是一名內監,杭錦書詫異地從梨樹上移開眼,問他:“殿下在麽?”
內監笑臉迎人,佝偻腰道:“在的,奴婢去通聲。”
杭錦書溫聲道謝,內監應了,折腰就去。
她在梨花樹下徘徊等待,望着頭頂枝枝委頓的花樹,心裏漫過一個念頭,這樹在她離開東宮的時候,是還沒有的。
她幾乎可以肯定。
那名內監去了很久沒回,杭錦書擔憂食盒內的藥湯涼了,想問詢過路的宮人,迎面便遇着一位身着宮裝,眉如翠羽,眼如墨畫的女子。
她身上穿着煙青團花抹胸襦裙,外罩輕裘,那身裘衣是用金絲銀線勾出暗紋,領邊壓着一圈精致的軟毛,看得出用料華美,極其昂貴,是她身上最為奢華的物件。
杭錦書對她還存有一分印象,這名女子是東宮的女官,名喚溫茉。
從前她在丹墀閣當值。
但看她的裝束,如今溫茉已經是東宮的首席女官了。
溫茉向杭錦書斂衽見禮,雖然她禮節周到備至,但杭錦書隐隐能察覺到溫茉的漠然。
“杭娘子是一灑脫矜貴的人物。自休夫出宮去後,再未回過東宮,今日到此,有何貴幹?”
杭錦書将食盒交由香荔拎着,“殿下近日玉體無恙?”
溫茉禮數周到地回,“難為杭娘子記挂着,殿下一切安好。這食盒中是——”
聽到他無恙,杭錦書心裏的巨石總是放下了,暗中輕舒出一口氣,認真地道:“是我熬的一些參湯。”
溫茉搖頭:“娘子,這些藥湯就不必了,東宮內有最好的太醫和靈藥,殿下早已無礙,無需娘子多此一舉。”
杭錦書詢問:“我可以見太子一面麽?”
溫茉如今是東宮的司印女史,些許瑣事有擅主職權,聞言哼了一聲,一笑:“娘子不嫌夠嗎?”
她口吻殊不客氣,刺激得香荔與她叫板起來:“你個……”
話音未落,手臂便被杭錦書輕輕地拂了一下,示意不要多言,香荔只好吞聲忍火,咽下了這口氣。
杭錦書蹙眉:“溫女史請明言。”
溫茉嘴角挂着微笑,掖着雙手于襟袖,不遺餘力展現她身上貴人所賜裘衣。
杭錦書目光微頓,似有所悟:“是殿下賜你的衣裘?”
溫茉輕笑:“貴人所賜。”
她将裘衣籠住纖細玲珑的身子,直言不諱:“奴婢是東宮的司印女史,忠的是太子,往日杭娘子是東宮太子妃,奴婢尊你敬你,也是為了太子。但今日,娘子早已休棄殿下,已與殿下鹣離鲽背,何必還糾纏不清。殿下如若想見娘子,他不會讓娘子等到現在。杭娘子是何等冰雪剔透的人物,怎會不知。”
溫茉的一句話切入了杭錦書心脈。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溫茉所言句句是實。
從前的荀野,不會讓她等。
從前的荀野,更不會避而不見。
“還請杭娘子謹記,不要再多糾纏。”溫茉又行了一禮,請她離去。
杭錦書面色波瀾不興,暗地裏卻已咬住了舌尖,刺痛的感覺提醒着自己,她沒有任何立場反駁溫茉的話。
這座東宮,是她自己走出去的。
東宮不是商鋪,她也不是主顧。沒有她想回即回的道理。
舌尖上嘗到了一絲腥甜,杭錦書被痛感喚醒,她斂了唇角,嘲弄一笑,“打攪了。溫女史,不必告知殿下我來過。”
香荔是個火爆脾氣,見不得娘子委聲下氣,何況對面說是司印女史,也不過是個丫鬟,都是丫鬟罷了,她非要與她争個高低不可,還是杭錦書命令她不可造次,香荔才忍住了。
再看手中拎的食盒,嫌燙手似的,懶得拎回去,一把撂在地上,便與娘子離去。
武英殿內,目送那道身影消失在叢叢梨花樹後,荀野将支起的楹窗阖上了,摸索向案臺上的玉栉。
他的臉色很蒼白,唇瓣上血色也很淡。
玉栉的梳齒紮在指尖,并不強烈的痛感,只有從前的大約一半。
屋內陪侍的只有老郭,他們幾人商議,未免殿下中毒的消息外洩,這段時日就由他們幾人輪值侍奉,其餘人等不得入內。
老郭看得于心不忍,悄悄兒道:“殿下真不和杭娘子說句話?”
荀野反問:“說什麽?”
幾個字把老郭問住了,他也怔忡地想,說啊,叫住了杭錦書又能說什麽,殿下的身體已經……
昨晚上太子身上的鸩羽長生發作過一次了,那種場面,當時陪夜的老郭和季從之畢生不忘,荀将軍一向是極能隐忍的一個人——除了在夫人面前。
就是刀将他的身體紮個對穿,他也不喊一聲疼。
但鸩羽長生的折磨,比三刀六洞還要可怕,苦慧說,那是一種五內如焚、烈火烹油的疼痛,他沒有聽說過有人能熬過鸩羽長生的毒發。
随後主給其父君所下的鸩羽長生毒是摻雜在水酒裏的,劑量更大,随明帝根本挨不過那種痛楚,在發作第一回時便當場斃命,身死魂消。
殿下昨晚歇斯底裏的癫狂之狀,若非他們兩個手腳強健的大男人一齊上陣摁住他,還真保不齊會傳出去。
殿下中了毒,若讓崔氏與譽王黨羽知曉,該如何是好。
他們都接受不了最後這個江山不是荀野來坐,辛苦遭逢,艱難打下九州,最後為他人作了嫁衣。
不管別人如何,反正郭岳山發誓,他不忠于這個勞什子新朝,這輩子只忠于荀野一個人,要是太子死了,他就辭官不做了回老家。反正這麽多年浴血厮殺,也只換到了一個芝麻官職,有沒有都無兩樣。
老郭苦澀道:“将軍,要是你……她還是會知道的。”
荀野的指尖刮過玉栉上斑駁雕镂的梨花紋理,食指指腹在梨花上用力挼搓,像是想把它狠狠地剜去一樣,但這折枝梨花早已根深蒂固存在在這兒了,剜不走也刮不掉的。
他自嘲輕笑:“那就讓她知道好了,錦書又不會傷心。”
荀野徒勞放下玉栉,命令老郭:“把那個茉莉叫過來。”
老郭愣了個神兒:“什麽茉莉,殿下新歡?”
被荀野冷冷瞪了一眼。
老郭是真不明白,他撓了撓腦袋,後來是從窗框裏頭看見了溫茉披着錦裘走來走去的招搖身影,他恍然大悟,繼而語塞:“太子。”
“嗯?”
“連我老郭才來東宮沒兩日,都知道人家小娘子是喚作溫茉,不叫茉莉!”
荀野道:“随便。”
老郭知道他一向記不住人名,尤其是女郎那種莺莺燕燕的美名,也就見怪不怪了,“唉,好。殿下你等等,我把她叫來。”
須臾片刻,溫茉便披着那身華美精致的裘衣,噔噔噔上了武英殿。
這是她最華美的一身袍,她很想展示給荀野看。
荀野左右看了片刻,皺起了眉。
溫茉一顆心沉入了谷底,惴惴不安地詢問:“殿下。是奴婢這身披裘不好看麽?”
荀野如實評論:“好看。”
溫茉笑靥如花。
正要上前,下一瞬,一道冷漠的質問在她耳畔響起:“但不是東宮的。”
溫茉滞住了,她慌亂地錯開眼,瞥見太子斜倚在案桌旁,眉目冷峻。
“哪宮的妃嫔所賜?”
溫茉手足無措,臉頰紅透了:“殿下,這披裘是,是毓秀殿的寧才人……”
荀野睨着她:“你便去毓秀殿吧。”
溫茉終于慌了神,她雙膝一軟,跪倒在了荀野面前,忙脫了那身華麗的裘衣,膝行至荀野面前,泣不成聲道:“殿下,奴婢只忠于殿下一人,求殿下別趕奴婢!”
她稽首行禮,不安地祈求寬恕。
荀野平聲道:“孤不喜歡身邊的人吃裏扒外,你既然受毓秀殿的恩露,便随毓秀殿去。即便無心與之結識,穿這身裘衣于東宮招搖,你也是一沒有眼色的人,如何能做司印女史。”
溫茉被荀野幾句輕描淡寫的話質詢得兩頰通紅,羞愧得無地自容,她也不敢違抗,只一意哀求殿下饒恕,她再也不敢了。
美人香肩輕顫,似一朵芙蕖不勝涼風的嬌羞,看得老郭心懷恻隐,想求個情不如算了,也不是大過,結果一看太子陰沉森嚴的神情,老郭心坎上有個石塊咚地一彈,好像是明白了某種玄機。
不是這“茉莉”娘子結識了不該結識的人。
而是她,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溫茉到底收拾鋪蓋被人領走了。
荀野說了許多話,肺裏很癢,忍不住抵住嘴唇咳嗽起來。
老郭嘆一口氣,給太子倒熱茶,“我一般遇到這種事兒,都是兩頭哄,将軍啊你可倒好,兩頭都得罪了,還沒人領你情。”
荀野不吃熱茶,推開老郭遞來的手,睨他:“我為什麽要哄她?”
老郭點頭:“是,茉莉娘子你不喜歡,但是被茉莉娘子氣走的那位呢,也不哄?”
荀野很硬氣:“不哄。”
“哦。”老郭不知道,太子的這種“硬氣”,能持續到幾時。
荀野耷下眼睑笑了一下,“她不需要。她讨厭我透了。”
老郭道“不能”,“哪有讨厭你還眼巴巴給你送湯藥來的?”
荀野對自己的論斷很能自圓其說:“因我救了她和她舅父的命,她知恩圖報。”
居然也有點道理。老郭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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