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夜空

夜空

“媽媽，正常的情侶是如何相處的？”

鐘晴躺在沙發上，問在一旁吃着東西的鐘愛。

鐘愛笑道：“你和花李言鬧矛盾了嗎？”

“也不是矛盾……”鐘晴斟酌措辭。

幾天前，溫文和她抱怨手機關機沒有接電話時，她就意識到了不對勁，翻看手機的來電顯示，上面也沒有溫文的未接電話。

她還以為是手機出了故障，可幾天後，社團群聊裏社長發的聚餐邀請也消失不見。她還是偶然在學校碰見社長才知道有聚餐，和社長對了一下社團群裏的聊天記錄後，才确信她的手機被人動過。

鐘晴當即就想到了花李言。

本來她不太相信，但最近的花李言确實有些反常，非常主動，總是動不動就親她抱她。

經過這段時間的了解，鐘晴發現花李言喜歡用這種方式來蒙混過關，或者是用親昵接觸來轉移話題。

有了這個猜測，回頭再看那些細枝末節，一切都有預兆。

只有聊起舍友或者是家人的事時，花李言才會對她十分主動，明明在這之前花李言比她更加羞于肢體接觸。

她大概明白花李言是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所以擅自動她手機這種事也不是幹不出來。

畢竟她這段時間每天都和花李言在一起，抛開做飯這一選項，她做什麽都是花李言安排好的，除了花李言也沒有別的人選。

可長久下來也不是一個好辦法，她到現在還是不清楚花李言的想法，也不清楚花李言是如何看待她們的未來。

“媽媽，如果情侶之間只看當下不考慮未來，是不是有點問題啊？”

鐘晴真誠地請教鐘愛，她擔心和花李言的關系變質，今天找鐘愛時，花李言也用寫論文這種借口要求鐘晴早點回去。

“你和花李言不考慮這些嗎？”鐘愛略微驚訝，又說：“可是我看你最近不是過得很充實啊。”

“充實？”

“對啊，你又是拍視頻剪視頻的，還寫論文，這不是朝着你當初的目标前進嗎。”鐘愛笑道：“這裏面也有花李言一份功勞吧。”

“那是因為她讓我做我才做的，而且……”鐘晴移開視線，“我根本不知道她想要做什麽。”

鐘愛歪歪頭，問：“她最近在家裏都沒事做嗎？”

“沒有，她幫我總結視頻題材，幫我想視頻剪輯方式，幫我想文案，幫我改論文……”

鐘晴說着說着，慢慢止住了話語。

在一旁聽的方心倏地一笑，“什麽啊，你們這不是過得十分恩愛嗎？”

鐘晴有些茫然，這麽一看，花李言應該也是樂在其中吧？

“情侶之間相處開心最重要。”鐘愛似乎看出了鐘晴的迷茫，說道：“過于糾結未來的事也會傷感情的。”

“可是……”鐘晴不知道該如何表述內心的憂慮。

“有我們在，比起擔心未來的事，還是好好過好現在的日子吧。”方心不理解鐘晴的顧慮。

鐘愛抿了一口咖啡，想起那在自己面前崩潰的花李言，她看向鐘晴露出溫柔的笑容。

“花李言應該不知道如何去愛一個人，所以你給她一些時間吧。”

鐘晴現在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

江面的風打在臉上弄得她有些癢，她縮縮身子上前一步，輕輕拭去花李言臉上沾着的淚水。

“我一直都知道。”

鐘晴察覺到花李言的退縮之意，她拉住對方的手。

“我剛剛說的也是真心的，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她注視面前的花李言，風吹起花李言的劉海，她看見對方眼中的無措，不禁彎起嘴角。

花李言需要她。

她握住花李言冰涼的手，“你想對我怎麽樣都可以，你讓我做什麽我都可以去做……只要你不離開我就好。”

“不。”花李言聲音帶着幾分沙啞，“這樣不正常……”

“無所謂啊。”看着花李言緊鎖的眉頭，鐘晴阖上眼眸又睜開眼，問：“你覺得什麽才算是正常？”

“我……”花李言垂下眼，“我不知道。”

“是吧，我們兩個這樣就好。”鐘晴繼續說：“我不會問你不想回答的問題，你希望我不去哪裏我就不去。”

“不，我不是這樣的。”花李言愈發不安，她低着頭，長發蓋住她的面容，看上去格外憔悴，“我不想這麽做的，我知道不對但我不想這麽做，可我就是……就是……”

“就是因為喜歡我吧！”鐘晴立刻搶答，她攬住花李言的肩膀，笑道：“你是因為喜歡我才這麽做的吧！”

喜歡？

花李言怔住，她任由鐘晴抱着，呆滞地望着上方的明月。她微微張口，想要反駁鐘晴卻啞口無言。

如果這是因為喜歡的話，那她當時豈不是喜歡棠知遙嗎？

如果這就是喜歡的話，那豈不是承認了花燕羽對她的嚴格要求就是愛嗎？

不想知道這些，也不想接受這些事實。

如果事實就是如此的話，那和花燕羽沒有任何區別的她，又該如何讓鐘晴幸福呢？

她們最後一定會分開。

總有一天鐘晴一定無法忍受她，她深知那隐性控制的恐懼，每次想起花燕羽她都會喘不過氣、厭惡至極，她不希望最後分別時鐘晴也是用那種目光看待自己。

長痛不如短痛。

“鐘晴……”

風把臉上的淚水吹得冰涼，想清楚之後花李言輕松不少，這段時間積壓的雜緒幾乎要她淹沒，她今天終于能夠喘一口氣。

很可悲的，此時此刻的她與那天來找她的花燕羽身同感受。

那個時候的花燕羽也是這種心情吧，終于下定決心割舍掉女兒，所以當時才能笑出來。

現在她也要割舍掉鐘晴。

她和花燕羽真是一模一樣啊。

鐘晴，可憐的孩子。

一切的錯誤都在于當初她心軟去找了鐘晴，她的“善良”害了她們。

“鐘晴，想聽我的生日願望嗎？”

花李言內心無比平靜，連天上的月亮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覺得我們——”

“我們就是天生一對！”鐘晴直接打斷花李言的話語，她敏銳地捕捉到花李言異常的情緒。花李言越是冷靜就說明越痛苦，為了防止花李言胡思亂想，她繼續說：“我喜歡你！我不想和你分開！”

“你聽我說——”

“不要！”鐘晴用力抱着花李言，不顧周邊路人投來的目光，她直接喊道：“就算你把我手機收起來讓我不聯絡外界也沒關系！你把我關起來也沒事！”

“哇哦——”有幾位路人小聲嘀咕了一句，“強I制愛……”

不大不小的聲音落盡花李言的耳中，她面上一陣熱，想推開鐘晴結果對方越抱越緊。

“我是不會答應分手的！！！”鐘晴的聲音響徹了江面。

“天啊——”圍觀的人發出一聲驚呼。

“別再說了……”花李言把臉埋在鐘晴懷裏，她這輩子都不會走這座橋了。她既羞恥又無奈，可偏偏心裏又騰出淡淡的喜悅，她莫名不甘心。

“你答應我不分手我就閉嘴，不然我就一直說！”

“不要。”花李言低着頭，任由長發擋住臉，“你想說就說啊，反正我頭發擋住臉，沒人認出我來。”

“我、我……”鐘晴被幾個人圍觀也有些緊張，她也不是沒臉沒皮的人，她只好問：“所以你真的想分手？”

花李言沒有回答。

“你果然想和我分手，為什麽？”鐘晴想推開花李言直視對方的面容，可現在卻變成花李言緊緊抱着她，生怕臉被路人看清。

“那是因為這段時間相處下來我發現我們不合适。”花李言放輕聲音，透過發縫見圍觀的人漸漸散去，她稍稍放下心來。

“胡說！我們天生一對！”鐘晴連忙說：“沒有你我都不知道每天該怎麽過日子！你想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花李言想要反駁，可話到嘴邊她說不出口。

她想要讓鐘晴幹什麽呢？

她并不想切斷鐘晴的社交，也發自內心地希望鐘晴能夠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她總是忍不住想要替鐘晴決定一切，只有鐘晴在自己掌控之中，她才能放下心來。

說到底，這不就是……

“我不信任你。”

鐘晴花了幾秒消化花李言的話語，她問：“那要怎麽樣才能讓你信任呢？”

花李言搖搖頭，路上的行人變少了一些，她放開鐘晴，不解地看着對方，“我也不知道，所以……”

“所以就慢慢來嘛！”鐘晴莞爾一笑。

花李言疑惑不解，“你錯了，為了不再浪費我們彼此的時間，分手才是最好的選擇。”

“為什麽？”鐘晴想也沒想就問：“你不喜歡我嗎？”

“我……”

鐘晴執拗地說：“你這就是喜歡我的意思。”

“可是我……”花李言對上鐘晴灼灼目光，那一直伴随的疼痛稍微減輕了一些，她苦笑道：“我們這樣很奇怪……”

“管那些幹什麽啊！”鐘晴捏住花李言的臉，“你能不能不要一個人憋着想事情啊，你們這類人就是太鑽牛角尖了！聰明反被聰明誤！你現在就是一個大笨蛋！”

“我哪裏笨了？我這是——”

“啊！你又要說那個詞了是吧？”鐘晴用指腹點了點花李言的眉心，“你想說什麽及時止損是吧？根本沒有損失還止什麽止啊！”

花李言不悅地瞪着鐘晴，她覺得鐘晴才是什麽都不懂的孩子，單純以為互相喜歡就能在一起一輩子，和這類單純的人溝通不了。

鐘晴從花李言那複雜目光中看出對方的不滿，她鼓勵道：“你想說什麽就說吧。”

“沒什麽……”

鐘晴深吸一口氣，思忖片刻才開口，“我知道你是不信任我所以不想說，可你什麽都不說的話，我們之間的關系只能止步不前。”

對上鐘晴失落的目光，花李言喃喃自語，“果然還是分手比較好……”

“為什麽啊！”鐘晴百思不得其解，焦急地問：“總要有個原因吧？”

“原因在我……”花李言抿抿嘴，“是我的問題。”

“我不介意你的問題……”鐘晴一頓。

不對。

如果真是花李言的問題，花李言怎麽可能說出不信任她這句話呢？

她放輕聲音，小心翼翼地問：“是我的問題吧？”

“不是。”花李言立刻反駁。

鐘晴笑了一聲，“果然是我的問題，你覺得我無法改變，所以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和我好好溝通的打算。”

花李言微睜雙眼，想要辯解時，發現鐘晴竟然比她更早發現她內心的想法，不僅發現她異常的行為舉止，也比她想得更加了解她。

這一刻她無比厭惡自己，這不正說明她之前的種種行為就是瞧不起鐘晴嗎？

因為瞧不起，所以覺得有些事沒必要告訴對方，所以才會用那種方式進行控制，所以從來不想好好溝通。

就連現在，也完全沒有把鐘晴放在平等位置上，她只想着自己的事情，才擅自決定說分手。

“既然你要分手的話，就告訴我有哪些問題。”鐘晴強顏歡笑，“你不說的話，我是不會接受分手的。”

“我……”花李言搖搖頭，再說下去的話鐘晴肯定會受傷。

“我們好好聊一聊。”鐘晴面色稍緩，她看了眼時間，走到橋邊的護欄旁，望着江面上的明月，“還有三小時你的生日才結束，你可以在生日這天說任何話，不用考慮我的心情。”

“我……”

“你不是想分手嗎？”

路燈打在鐘晴的背上，她趴在欄杆上，花李言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聽見模糊的聲音。

“既然想分手的話，就多任性一會兒吧，把對我的不滿、你的顧慮、你無法和我在一起的理由全部說出來吧。”

五月初的夜晚帶着涼意，鐘晴穿着單薄的長袖，對方沮喪的背影刺中了花李言的心，她無比想逃離這個地方，但她不能逃。

真的可以說嗎？

鐘晴會受到更多傷害吧？

“那我先說吧。”鐘晴轉身看向花李言，“你太固執了，總是想着一個人解決所有事情，也不考慮我的想法，你總是獨斷專行。”

“你說得沒錯。”

所以分手才是最好的選擇。

“你總是想太多，擔心這兒擔心那兒的，但一直不和我說，遇到不想說的事總是用接吻來糊弄我，你把我當小孩耍嗎？”鐘晴說到後面有一絲氣憤。

“嗯，是這樣的。”

所以分手吧。

“這樣的你……”

風拂過鐘晴的頭發，月光描摹着她的身影，把揚起的發絲染成了銀色，橋對面的燈光跑進了墨黑的眼中，像是江面上倒映的各色彩燈。

花李言等着鐘晴的下一句抱怨，卻總是撞進那雙眼，她突然想起跳樓的夜晚，當時的天漆黑一片，在她落地之後被鮮血和燈光染上了混亂的色彩。

那是她見過最好看的夜空。

她死在了那一天，也在那一天重生。

“繼續說吧。”花李言似乎聽見耳側那沸騰的血液聲，背部的疼痛在這一刻襲來，熟悉的痛意包裹着她。

她凝視着鐘晴，希望自己的身影在那眼中慢慢消失。

“就算是這樣的你……”鐘晴帶着笑意的聲音被風吹了過來，“我也依舊喜歡。”

那雙眼彎了起來，正慢慢阖上，花李言看見自己的身影在那五彩缤紛的黑暗中無法動彈，也逃不出去。

啊，怎麽會這樣呢。

這一次，她被鐘晴關在了那片夜空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