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最後兩小時

最後兩小時

“距離你生日結束還有兩小時。”

穿過大橋,鐘晴帶着花李言到附近的公園。

夜晚的公園沒有游人,幾盞高高的白燈打在上面,把橙黃的高架滑梯照得一清二楚。鐘晴爬上滑梯滑了下來,她驚呼一聲,而後注視站在一旁的花李言。

“想好要說什麽了嗎?”她又看了眼時間,“還有一小時五十分。”

“我……”花李言微微張口,最後只是幹巴巴地吐出幾個字,“為什麽來這裏?”

“因為站着很累吧。”鐘晴再一次爬上滑梯,她站在上方吹着風,又笑道:“主要是我也想玩,現在沒有小孩子正好可以玩了。”

花李言完全不明白鐘晴在想什麽,她坐在秋千上,碰撞的鎖鏈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鐘晴看着蕩着秋千的人,白光把紅色的秋千照得更加鮮紅,周邊一片黑暗,偶爾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幾聲鳴笛,整個公園只有她們存在于此。

鐘晴再一次從滑梯上滑下來,她直接躺在滑梯尾上,用手遮擋上方刺眼的燈光,她說:“其實我一直不懂你在想什麽,但是媽媽說要給你時間适應,可是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開心。”

“你又告訴你媽媽了?”花李言還是難以适應鐘晴這個習慣,她想破頭也不理解為何有人可以和母親讨論情侶之間的感情問題。

“是啊。”鐘晴無視花李言話語中的責怪之意,她蜷縮雙腿,整個人往滑梯裏陷了陷,“遇到問題就問一下身邊有經驗的人,這是人之常情吧。”

“道理我明白。”花李言盯着鞋尖,腳底下的地板五顏六色,她看着有些眼花,“可我就是無法想象。”

“又沒人讓你想象,也沒人讓你明白這些事。”鐘晴不由得拔高聲音,“你總是一副什麽都是你的錯的樣子,沒有人怪你啊,做不到不了解的事就不做啊!”

花李言忍俊不禁,“交往這件事我就做不到,所以才說分手啊。”

“哈啊?我明明不是這個意思,你總是偷換概念!”鐘晴“噌”地坐起來,“你為什麽只能選零或者一,就不能折中嗎?”

“在床上我們就挺折中的。”花李言笑眼盈盈地看向鐘晴,眼中帶着戲谑的笑意。

鐘晴完全沒想到花李言會說這種話,反應過來後頓時紅透了臉。

花李言見狀笑出了聲,她踩着地面,吱呀的聲響慢慢蓋過了笑聲,她蕩起了秋千。

“你總是這樣……”鐘晴撇撇嘴,“用這種方式岔開話題。”

“是啊……”花李言阖上眼眸,感受吹來的風,她嘆道:“你難受了吧?”

“不是這個問題!”鐘晴趕忙說:“你可別說什麽這樣分手最好,一味地把錯怪在自己身上說分手,這種事我是不會接受的!”

花李言沒有回答,只是望着漆黑的夜空。等秋千慢慢停下後,她踩住地面,瞥見在滑梯那縮成一團的人,她問:“哭啦?”

“沒有哭!”鐘晴胡亂地擦去臉上的淚水,她越想越不明白,既無力又難受。

花李言淡淡一笑,秋千完全停下了下來,只剩下微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

“現在幾點了?”

“還有一小時半十二點。”

“九十分鐘。”花李言倏地說:“這是你平時做飯需要花的時間,也是一部電影的時間,也是我們在床上——”

“啊啊啊!你不要說了!”鐘晴捂住耳朵,“有時候我都不知道到底是你臉皮薄還是我臉皮薄了!”

“我只是在闡述事實。”花李言問:“你希望我現在臉紅嗎?”

鐘晴微蹙眉頭,花李言一直坐在秋千上,長發遮住了半張臉。她不想再被花李言牽着鼻走了,把話題扯了回來。

“所以這一小時半裏對我有什麽不滿就說出來吧!”

“沒什麽不滿的。”花李言立刻回答。

“騙人。”

“我說的是實話。”花李言不緊不慢地說:“一段關系裏沒有誰對誰錯,一味地指責怪罪另一方都不合适,更別說我們之間原本就是我在任性妄為,你只是在遷就我而已。”

“你這不還是把錯怪在自己身上嗎?”

“可事實就是我有問題啊。”

鐘晴無法反駁,只能幹巴巴地說:“但我們可以好好溝通。”

“可我的問題就是無法好好溝通。”

“你啊!”鐘晴無力地咬咬牙,“你怎麽總是在原地打轉啊!”

“別生氣。”花李言安撫道:“我就是明知故犯,不想改而已,我怪罪我自己只是為了消除我的愧疚心。”

“你真無情……”

“是啊。”花李言笑道:“不然我怎麽會和茉秋成為朋友呢?”

“為什麽要承認,給我否認啊!”鐘晴煩躁地站起身,她幾步走到花李言面前,拽着秋千鏈子,不顧花李言的鞋撞在自己的腿上,她氣鼓鼓地說:“你一直在回避我的問題!”

“對啊對啊。”花李言語氣不平不淡,聽起來格外欠打。

“為什麽啊!”鐘晴已經沒有任何辦法,她低頭瞪着花李言,“那你說分手也不作數了!無論怎麽樣我都不會讓你分手的!”

花李言忽然看不清鞋尖下方的地板,鐘晴的影子擋住了刺眼的白燈,她沒有回應鐘晴的話語。

鐘晴盯着花李言的發旋,想起鐘愛的話語後她騰起的怒意頓時消散。她半蹲下來,去看花李言的面容,放輕聲音說:“你喜歡我嗎?”

花李言微睜雙目,周圍一片黑暗,白燈打下的兩處地方像是舞臺燈光,她嗅到了淡淡的青草香味,還有熟悉的花香,那是她常用的香水。

鐘晴灼熱的目光打在她的臉上,面上的熱度壓不下去。她不由得攥緊鎖鏈,秋千也發出“嘎達”的聲響,鐘晴卻擔心她蕩開似的,立刻拉住一旁的鏈子。

“你喜歡我的話就不分手。”鐘晴猜到花李言會說什麽,趕忙說:“反正我就是不懂未來那些事,更何況我家的情況也不需要我擔心,你不論是有工作還是沒有工作都可以,我們一直過着現在這種生活也行。”

花李言撇開視線,她輕咬嘴唇沉默許久,見鐘晴沒有離開的跡象,她緩緩開口,“不要。”

“為什麽啊!”鐘晴已經搞不明白花李言了,她直接趴在花李言的腿上,攬住花李言的腰,“你不說我就不放手。”

“都說了不是你的問題……”花李言有些無奈,她撫着鐘晴的黑發,指尖穿過柔軟的頭發,感受到鐘晴落下的淚水浸濕了褲子,她哭笑不得,“是我自己的問題。”

鐘晴輕輕嗚咽,“我不要分手……”

“我已經……”花李言觸到鐘晴的耳廓,她捏捏柔軟的耳垂又揉揉頭發,最後撫上鐘晴的背溫柔地拍着,“我已經給不了你什麽了……”

鐘晴的哭聲漸漸停下,她擡頭問:“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花李言取出紙巾擦去鐘晴的淚痕,又捧起鐘晴的臉扯出蒼白的笑容,“我什麽都沒有。”

花李言想起某一天的夜晚。

那時候剛和鐘晴在一起,吃完飯後她不知如何讓鐘晴留下來,鐘晴比她還害羞,離開時臉都是紅的。

花李言聽着對方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走廊,一陣難以形容的落寞湧上心頭,那天她失眠了。

她半夜刷着朋友圈,刷到了花燕羽發的內容。

花燕羽被幾個女孩簇擁着,頭上是孩子們編織的花飾,她那時才知道花燕羽去鄉下為鄉村女童免費支教。

看見這條朋友圈後,她點開了鐘晴的聊天框,最後删删減減什麽話都沒發出去。

那天晚上她很難受。

她索性起身去喝水,打開櫃子時裏面是滿滿當當的調料瓶,水槽旁的洗碗架上多了盤子和碗,鐘晴常用的杯子有一小個缺口,是某次鐘晴不小心用鐵勺子磕到的。

她看着杯子的缺口笑了笑,忽然有些餓了,便打開冰箱,裏面塞滿了食物還有剩菜,鐘晴在離開前叮囑了熱剩菜的方式,怕她忘記又給她發了消息。

花李言關上冰箱,瞥見冰箱側邊多了幾個卡通動物的冰箱貼,也不知道鐘晴什麽時候貼上去的。

她環顧四周,茶幾上多了幾盆她說不出名字的多肉。她又去洗手間,門上貼着可愛的卡通貼紙。

花李言洗了一把臉,擡起眼時她發現牙杯是成對的,牙刷也多了一把,鏡子旁挂着挂鈎,上面是鐘晴的毛巾。

花李言忽然笑了,她很想見鐘晴,開始期待明天吃什麽飯菜,思考着該如何逗對方,也想緊緊擁抱對方,感受對方的溫度。

那時候,她才切身體會到什麽是喜歡。

可越是喜歡她越是害怕。

從未體驗過的幸福令她不知所措,她也愈發地後悔那一次沖動的跳樓。

那些從小到大的傷痛從未消去,它們變成種子埋在心裏,慢慢生根發芽,和她的細胞、血液、血管融為一體,無法拔除,無法忘記,無法抹去。

感受着鐘晴的愛意時,她就可悲地意識到她不知道如何去愛一個人。

只能笨拙地用行動表達愛。

鐘晴忙着論文為未來躊躇不定,那她就陪着鐘晴度過這段時間,她可以一心只為着對方。鐘晴不敢主動,她便主動。鐘晴想幹什麽,她便陪着。

她把全部都給了鐘晴,她的生活只剩下了鐘晴,可鐘晴不是這樣,鐘晴有家庭和朋友,鐘晴和她完全不一樣。

鐘晴不是非她不可。

意識到這件事後,她只能靠扭曲地方式去控制對方。

明明知道不對卻還是繼續做,自我厭惡的同時又希望鐘晴發現,希望鐘晴提出分手,反正她已經習慣了痛苦,比起幸福還是痛苦更好應對。

可鐘晴卻一直在包容她,接受她的所有。

可她呢?

她連愛都無法做到了。

她總是在傷害鐘晴,她能給鐘晴什麽呢?

“你有可以給我的東西啊!”

鐘晴的聲音拉回花李言的思緒。

花李言愣住,“什麽?”

對上花李言懵懂的眼神,鐘晴那所有的緊張和不安都消去了。

原來是這樣啊。

她抱住花李言。

“你人不就在這裏嗎?”鐘晴笑得燦爛,“你待在我身邊我就很開心了啊。”

花李言愕然地注視着面前的人,“我總是在傷害你……”

“言言真笨啊。”鐘晴趴在花李言的腿上,伸手撥弄那落下的長發,“你給我帶來的幸福更多啊,而且那幾次都不算是傷害啊,是我們之間的回憶啊。”

回憶……

“像你在我生日那天找我,我真的很開心,那是我最幸福一天!”鐘晴說完一頓,立刻補充道:“當然,之後的日子都很幸福!我說的幸福是指開心和驚訝,是那種觸底反彈的幸福,只要我們在一起,痛苦的日子也會變得幸福……”

打在臉上的眼淚止住鐘晴的話語。

“你哭啦?”鐘晴揶揄的語氣帶着幾分溫柔,“我們兩個真是愛哭鬼。”

花李言胡亂地搖搖頭。

“哭吧哭吧……”鐘晴站起身抱住花李言,任由對方在自己懷裏嚎啕大哭。

“我是笨蛋……”花李言抽噎着,“我真傻……”

“幹什麽?不許罵言言傻!”

“我是笨蛋啊……”

為什麽呢?

為什麽這麽簡單的道理她卻想不明白呢?

為什麽沒有發現呢?

“好啦不哭啦。”鐘晴拉着花李言站起來,“還剩一小時,我們快回家吧,我在冰箱裏準備了做給你的蛋糕。”

漆黑的屋內亮起了橘色的火光。

鐘晴看着時間,“還有三分鐘!快許願!”

“願望……”花李言靠在鐘晴的肩膀上,她聲音帶着幾分沙啞,“希望我們一直在一起……”

“嗯嗯。”鐘晴心滿意足地點點頭,說:“還有兩個願望。”

“希望我們住一起。”

“嗯嗯,我畢業後立刻和你住一起!還有最後一個願望。”

“希望……”花李言握住鐘晴的手,笑道:“最後一個我藏在心裏吧。”

“诶?是什麽啊?說給我聽吧……”

花李言只是笑了笑,吹滅了蠟燭。

希望她能慢慢學會愛。

現在已經不怕犯錯了。

就算做錯了,鐘晴也會陪在她身邊,也會教她如何去做。

已經不再孤單了。

沒事的,花李言。

沒事的,言言。

不用再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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