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自作多情

第27章  自作多情

每個字, 每個音節化成利錐鑿入她的每寸毛孔,魔氣灌耳,沒有靈力加持她難以抵禦, 猶如身在狂風驟雨, 被地動山搖折磨,骨頭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穿越來的那會的遭遇, 和現在差不了多少, 瀕臨死亡, 僅存意志力吊着最後一口氣, 難以呼吸。

順着耳廓邊一股熱流淌出, 混在鬓發間,沉悶了蘇純的言語。

段绫煙仍固執望向蘇純, 眼前血霧夾雜淚汽模糊了蘇純臉上的表情,她幹啞地從胸腔擰出破碎的音,“為、什、 麽?”

段绫煙的眼睛被一只手嚴實地捂住,蘇純明白她聽不見,眸光凝住她的如鴿血般殷紅的唇瓣, 往日水潤的肌理豁開好幾道口子, 正茍延殘喘地吸入寒意刺骨的空氣。

門被魔氣吹開, 掀起一陣陰風, 蘇念鳶的神識幻影一動不動立在外頭。

而蘇純想親吻段绫煙的念頭不合時宜地瘋狂生長, 不行, 母親從頭至尾都在盯着她。

蘇純朝幻影動了動嘴。

“她已魔入識海,七竅流血,想是活不長了, 母親,你可滿意?”

蘇念鳶挑眉, 她該紀念下蘇純第一次殺人,盡管方式過于拖沓,沒學到她半點精髓。

她闊步走進滿是血污氣的屋內。

然後伸手在段绫煙的腰身摸了把,利落地扯下她的腰帶,同時掌心魔氣擊在段绫煙肚子上。

身體受到沖擊,段绫煙猛然躬起腹部,一口鮮血噴濺而出,聲帶似乎都被震碎,沉重的悶哼由胸口撞出,好似一張廢紙癱倒在蘇純身上。

蘇純沒避開,只是眼疾手快将段绫煙翻身按壓在床。

她驚懼地擡頭,再這樣下去段绫煙真就沒命了,“母親,你做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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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繁缛精美的緞帶在蘇純眼前晃啊晃,蘇念鳶兩指撚着段绫煙腰帶,眉眼帶笑。

看到丹景的大徒兒狼狽至此,蘇念鳶狡黠地露出一抹邪笑。丹景若是知道今日的遭遇,會不會私底下暴走發狂,再次将她重傷?可惜丹景做不到了,也無能為力。

蘇念鳶一年前差點和丹景同歸于盡。她們都需要養傷,調理生息。

只是她的首徒死去這件事,足夠讓蘇念鳶欣喜好一陣子,她迫不及待想看丹景那張素日都是波瀾不驚的臉上久違地展露出恸色。

“純兒真是母親的乖女兒,這裏面可都是她的寶貝,若你不收下母親可會傷心。”

不能拿走,這裏是魔界,段绫煙沒有法器護體,她的根骨等于天降機遇,斷然會被魔修瓜分蠶食。

可蘇念鳶的眼線像密網,蘇純也沒法親手将她送出魔界。

內心漸升恐懼。

她別開臉,眼神飄忽不定,“女兒嫌髒,不想要。”

“再者,強行破開儲存空間只會導致其自動銷毀,母親,她都快死了,她的東西,不如就當作給她的祭品。”

長指頓住,蘇念鳶狐疑地扔下腰帶,逼近蘇純,想了想蘇純和段绫煙赤身糾纏在一塊的畫面,女兒那沒出息躺別人身下的媚态攪地她心煩意亂。

她如鬼魅傳音道:“純兒可是心疼了?”

“你眼中的情意,有點藏不住哦。”

蘇純心跳振速,瞟了眼段绫煙,蘇念鳶魔氣兇戾,她之前打出的那一掌,不知脾髒能否保住,為她穿上的月白外袍此時布滿魔氣,染上了段绫煙吐出的血漬。

她咽下一口氣,掐住段绫煙的左手腕,定住慌亂的心神,咬緊後槽牙,狠命一扭,只聽得清脆咔擦一聲,段绫煙的腕骨被活生生被掰斷。

沒關系的,蘇純安慰自己,只要能活下來,以她的混沌靈力,斷手斷腳都能接上。

她板着臉勾起段绫煙的腰帶,起身與幻影交談,分出一絲神識查看段绫煙傷勢。

“母親,走吧,反正她在這蠻荒境也和死沒兩樣。”

屋外不遠處魔怪因着這兒布下結界,暫時被蒙蔽,一旦解開,段绫煙也就只有死路一條。

段绫煙渾身冒冷汗,腹部被掌氣痛擊,魔氣像無數針頭那般狠命紮入身體,還有腕骨被擰斷的劇痛,然而,再多的疼痛也麻木了,只餘耳畔嗡嗡作響。

她閉上眼,反正她也快死了,惡心感随之而來,她動動唇舌,舌尖泡在鏽味裏,應該是她的血。

她怎麽流了這麽多血,通體冰涼,眼前灰暗一片。

“你當真忍心把她一人留在這?”

這回蘇念鳶不得不發問了,她豈能察覺不到蘇純留了神識在此。

見女兒執着不已,她沒表露任何跡象,假情假意地規勸,悄然掐了道蘇純也無法探查的傳音法訣,恢複段绫煙的聽力。

“若你當真心悅她,不如就帶回去罷”

蘇純眼皮跳了跳,眼底閃出一絲熱切,又恐被對方發覺,她立刻垂眸,蘇念鳶冷然試探的語氣她再熟悉不過。

“不必,我對她沒有感情,談何喜歡,養一條狗都不會養她,白送我都不要。”

“呵,還算有點骨氣,是了,你幼時不是一直嚷着想吃甜食嗎?今早我親手為你做了一碟糕點,”

腰帶裏面還有熱氣騰騰的糕點,蘇純不用想也清楚這些是段绫煙給她買的,蘇純的手指不禁捏緊腰帶。

“罷了,女兒長大了,不喜那些小孩子才會饞嘴的零食。”

聽聞蘇純的推拒,蘇念鳶神色無半點不快,“也好,若你還總耍小孩子脾性,我倒反而不知拿你如何是好了。”

她斜睨段绫煙一眼,“母親相信你會處理好她。”

幻影随話落消散,縱使蘇純畏寒,背後也滲漫着涔涔冷汗,她把段绫煙身子翻過來,段绫煙眉頭緊鎖,魔氣将她侵蝕到遍體鱗傷,只殘存一絲不易察覺的淺薄生機。

她伸出手指搭在段绫煙脈搏,筋脈斷裂,靈氣存不下半分。

望向四周,她知曉蘇念鳶依然在暗中觀察她一舉一動,她抱起她,深深地吸氣,瞥見自己雙手在不斷顫動。

魔界充盈濁氣,她只夠帶她出秘境,多虧這兒遠離魔宮,距玄暮洲中部甚遠,沼澤遍地,草木枯黃,蛇蟲蟻的體積也比靈界的大幾倍,誰也摸不準黏糊黑暗的沼澤下是何種魔怪。

向東飛五百裏則是峽荒城,峽荒城乃鬼修和魔修據點,兩派纏鬥曠日持久,又不得不相互依存,曾有人修無意闖入,最後被瓜分到骨頭渣子都不剩。

這時蘇念鳶的神識從魔宮傳來,不斷催促她回宮,明明沒有十萬火急的事,蘇純愈發焦躁。

她只好在沼澤處就地尋找相對危險較低之處,最安全的地方反而在沼澤最內端,地勢不平,爬蟲出沒最易被發現,岩石之間有道不算山洞的罅隙處,至多容納兩人相對站立。

她将段绫煙倚靠在岩石邊,驅趕掉周圍小型魔物,在她腰帶裏搜尋,翻到幾瓶丹藥,考慮片刻,撚起一顆白色丹藥掰開她的嘴塞進去,藥丸順着她的口齒掉出來。

蘇純歪了歪腦袋,再次塞入,然後捂住她的嘴,藥丸非常不聽話地再次滑到蘇純掌心。

忽而她想到初次與段绫煙交/歡後的清晨,蘇純如法炮制,用嘴對嘴的方法将藥丸渡給她。

段绫煙喉嚨鼓動了下,她看向她披散的烏發亂糟糟的,雪白臉頰也染上了泥污,折斷的手腕無力癱在一邊,這慘狀有點不忍直視。

蘇純難得愧疚一回,想着段绫煙如今也算是被她們折騰到奄奄一息了。

她揮動衣袖,為段绫煙布下簡單的屏障。

“你好自為之吧。”

蘇純內心終究不忍,說完,她轉身離去,幾步後,黑雲靴陷進濕漉漉的的地面,參天樹木落下的枯葉被踩地沙沙作響,她又回望一次,三番五次後,她飛身離開。

魔宮內,燈火闌珊,蘇純滿頭霧水地看着侍女來回走動,忙活着布置寝殿,她随手喚住一魔修。

“今兒是什麽日子嗎?怎如此熱鬧。”

那魔修見到蘇純,急躁的步伐連忙頓住,作揖跪下。

“參見魔尊,在下也不知,只是聽聞其他魔君私下言今日是魔神大人的成婚日。”

什麽?!蘇純繞過侍女,來到紅到晃目的內殿,她擡頭看了看,大紅燈籠挂了整排。

蘇念鳶身穿婚嫁裙衣,規矩地坐在榻沿,她順着蘇念鳶的視線看去,一女子笑靥連連,與她四目深情對望。

那女子身段和蘇純大差不差,容顏高度相似,只多了幾分出塵絕世又不染人間煙火的淡漠。

見此情形,蘇純登時腿軟地向後踉跄,打翻了身旁的花盆,她扶住倒映紅光的白牆,瞪大雙眼。

鬧出這麽個動靜換作以前蘇念鳶早就數落她毛手毛腳了。

“母親!”蘇純顫巍巍地喊出聲,蘇念鳶仍舊把她當耳旁風,一個眼神都不屑給她。

蘇純三步并兩步,手指發着抖指向女子,“母親,她是誰?!”

“放肆!”蘇念鳶倏地起身,淩厲地目光刺向她,“她是你娘親!你怎麽敢對她大呼小叫。”

“什麽……”

蘇純怔住,那女子只有對着蘇念鳶時,眼神似在轉動,其他時候木然如木偶。

“你是我娘親?”她小心翼翼發問,但女子和聾子一樣,對她所說的話置若罔聞。

不對,這不對,蘇純茫然地搖頭,她猛地摔倒在桌椅邊,想起了什麽,又跌跌撞撞地撲到蘇念鳶懷裏泣聲道。

“母親,母親,你醒醒啊,她不是娘親,娘親死了,娘親已經死了!”

“她在我出生後就不在了!”

蘇念鳶眼神愈發狂躁,她用力攥緊蘇純下颌。

“你放肆!”

“呃,母親,我沒有,純兒沒有,她不是我娘親…”

被扼住喉嚨的蘇純漲紅了臉,她目光勉強移到那女子身上,擡手掐訣。

“你敢!”

在蘇念鳶察覺到蘇純施法時,她放開蘇純要去阻攔,已經來不及。

女子下一瞬變為一張輕飄飄的紙,那張紙在穿堂風下,飛到燃燒的燭火裏,滋滋冒煙,最終燒成灰燼。

屋內依然豔紅晃眼,燭臺火焰曳搖進蘇念鳶眼底,她血紅着雙和蘇純相同的眸子,嘴角抽搐了下,她擡高手,蘇純眼尾泛起通紅。

“母親,你醒醒啊,娘親真的死了。”

這已經不是蘇念鳶第一次犯病了,自她懂事起,蘇念鳶總做她看不明白的事,無緣無故發笑,下一秒又哭成淚人。

蘇念鳶身形晃動,放聲狂笑,笑聲驚動了外面侍女,一個個皆驚懼萬分噤若寒蟬,蘇念鳶狠剜她一眼,随即悲傷的淚水蓄滿眼眶。

嫁衣的寬袖擺動,蘇念鳶走近臺邊排放整齊的燭火,抓起來向床榻砸去,還不夠,遠遠不夠,她把所有一切能燒的,都燒了遍。

燭火熄滅,她又從指尖釋放簇簇火焰。

幾息間,火光把整間寝殿燒得幹幹淨淨,蘇念鳶立在焰火中,她白皙巴掌大的臉龐浸滿淚水,飄起的嫁衣在她身上像一只浴血鳳凰。

蘇純沉默待在原地看着蘇念鳶癡狂不止,嘴唇翕動。

“母親,對不起…”

或許,她該留給母親一點念想的。

蘇純從屋內退出,侍女們好似已習慣魔神時不時的發瘋,得到蘇純指示,她們才敢進去撲滅焰火,免得把整座宮殿燒成焦炭。

一連三日,蘇念鳶也沒再找過蘇純,蘇純也不知母親去了哪。

她這幾日,每天都忍不住去看望段绫煙,她不舍她死去。

段绫煙的确很在乎她,她有點貪戀被在乎的感覺,可段绫煙還在昏迷,她不知道對半死不活的人說什麽才好。

她摸了摸段绫煙的臉,蒼白褪去半分,秀挺的鼻梁下呼吸清淺,她再次探上段绫煙經脈,也不好直接給她灌入靈力,那只會導致她空蕩蕩的丹田爆開。

唯一能做的只有給段绫煙不斷喂藥,然後給她聊聊自己小時候的瑣事。

今日陰雨綿延,頭頂雨水滴滴答答地打在岩壁上,漫落在罅隙間,擔心段绫煙淋雨發燒,她用靈氣給她支起短暫的屏障。

魔界的魔氣兇殘,就連雨,也不甘示弱,黑氣彌留在地面,蒸汽般的升騰而上。

她今天不能走,段绫煙太需要她,而且她似乎看到段绫煙手指動了動,就算是幻覺,蘇純也認為有必要留下。

連日來天氣皆不佳,蘇純考慮要不要帶段绫煙去峽荒城找醫修,魔修本就性格乖戾,醫修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般的神秘。

打定主意後,她彎腰将她抱起,體重又輕了些,蘇純想,如果段绫煙醒來,她喂她吃糕點,段绫煙會不會就此原諒她。

以段绫煙這軟綿的性子,一定不會介意她對她做過的這點錯事。

水面坑窪,再往前就是沼澤,她施展飛行,一抹紅影閃過,蘇純還未反應,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她驟然感到滔天魔氣朝她襲* 來,霎時她便被團團魔氣綁住,她死命掙紮,魔氣才像繩索般收回至那人的臂膀。

懷裏空蕩蕩的,蘇純低頭發現段绫煙不知何時被奪走。

雨幕沉垂,天地像被巨大的簾子網住,密密麻麻不見天光。

蘇純祭出噬魔劍,掌心運氣,魔劍嗖地破開雨簾,雨水為劍氣讓路。

“把她還給我!”

她厲聲吼道,黑氣霎時遍布全身,魔劍怒意十足地橫在那人身前。

“蘇純,你竟要為她傷你母親嗎?!”

為什麽是母親?

蘇純停住腳步,遲疑不敢上前,隔着三丈之距,大雨傾瀉在蘇念鳶發頂,清麗的少女臉龐在雨水中朦胧顯現出她邪性的笑容。

而段绫煙好像被水沖刷到蘇醒過來,她被蘇念鳶像扔破帆船般丢在腳邊,痛苦地想發出聲音,但眸子還是被迷霧覆蓋,再加上沖擊不斷的雨水,她意識依然幾近昏沉。

“母親,不要,求你…”

蘇純的心髒砰砰狂跳,呼嘯風聲夾着雨聲落在她耳邊,她只看到蘇念鳶身後是萬丈深淵,深不見底,設有巨型結界,封印着連她都難以接近的不知名魔物。

蘇念鳶盈盈一笑,提起段绫煙的胳膊,“求我?純兒,你騙了我,我最讨厭被欺騙,你不知道嗎?”

“我沒有欺騙母親,我是要殺她的,給我點時間好嗎?母親,我可以做到。”

蘇純渾身顫抖,嘴唇僵硬地蠕動,她好冷,寒意不停侵蝕着她的身體,蘇念鳶的魔氣方才将她鞭撻了一遍,疼意來的突然。

“好啊,你來吧,把她扔下去。”

“好,好…”蘇純口裏念叨着,腳步卻不聽使喚,遲遲不動,足尖像是被無數雙鬼手拉扯,移不了一點。

“母親……”

她的話語帶着濃重的哭腔,她張嘴時嘗到了鹹濕的味道,魔劍頹然落于泥漿,雨啪嗒地打在劍身,寒光凜冽閃動,映出蘇念鳶單手拎着段绫煙的姿勢。

段绫煙被她懸在崖外,任風雨捶打,飄搖不止,好似下一秒就快墜落。

蘇純伸出手,“母親,求你了…不要殺她好不好?”

電閃雷鳴,雨勢大到淹沒蘇純的靴面,她總算能夠前進,可腳底還是如灌鉛般艱難。

“呵……”

一道閃電陡然劈下,紫光耀目,将蘇念鳶狂佞的眉目照的通亮。

蘇念鳶松開手。

被巨響驚醒的段绫煙緩慢掀起眼皮,只一眼,最後一眼。

她看見蘇純,離她很遠,沒有要來救她的跡象,只是這般遠望,蘇純她原來真的,真的只是玩玩自己啊……

轟隆——

寬如淵面的閃電再度落下,同閃電那般,段绫煙快速墜落,沒入無盡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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