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合租」

「第一話 合租」

绫木枝未從夢中醒來，睜着眼看着陌生的天花板發愣。

混沌的頭腦随着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終于慢慢地開始運轉。

頭有點痛——啊，她昨天好像喝了酒，那多半就是因為這個吧？當然，也不排除是因為最近煩惱太過導致的。

她摸摸身體。

身上好像沒什麽奇怪的感覺，而且穿着衣服——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就是昨天她穿的衣服，雖然因為穿着睡了一覺變得皺巴巴的。這麽看的話，她應該是沒有被撿屍……不對，她記得昨晚她不是一個人喝酒來着。

這麽想着的绫木枝未從床上爬起來，開始打量自己身處的房間。

首先，這是一個陌生的房間。

別的都先不提，她身下這張床，尺寸似乎是定制的，明顯比她以前用的床要長出一些。

房間裏沒什麽擺放在視線可及位置的東西，也不知道是為了方便收拾還是因為剛住進來沒多久，所以才缺乏生活氣息。

這種風格讓她想到了某個人。

也就是昨晚陪她喝酒的人。

所以……是這幾年都沒能好好聚過的好友君大發善心收留了她嗎？

嗚嗚，好感動。

等等！自己睡他的房間，那他昨晚睡在哪裏？

本來還有點迷糊的绫木枝未突然意識到這點。

Advertisement

以及，她的行李呢？

房間裏并沒有她的行李箱，甚至沒有放着她筆電的包。

手機是她在地上找到的，看起來像是她睡着之從口袋裏掉出去的。按了鎖屏鍵，沒有任何反應，她試圖開機，彈出電量不夠的提示。

很好，她現在連時間都不知道。

于是她打開了房門。

她所處的房間毗鄰客廳，一開門就能看到熱心收留她過夜的好友君角名倫太郎以一種非常放松的姿勢癱坐在沙發上玩手機。對方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音，轉頭看向了從房間裏出來的绫木枝未。

“哦，你醒了？”

“——角名！”

壓根沒等對方把話說完，绫木枝未喊着名字就撲到他面前，雙手按住他的肩膀上前後搖晃，着急地問：“我的行李呢？？”

角名倫太郎對此并沒有太大的反應，連反抗的意思都沒有，非常配合地順着她的力道前後搖擺，同時伸手指向門口。

跟着他指着的方向看過去的绫木枝未安心地看到她的行李箱和背包都好好地待在玄關那邊，估計是考慮到只是暫時接濟她，沒有拿到裏面的必要。

绫木枝未毫不猶豫地松開抓着角名倫太郎肩膀的手，沖向自己的背包，蹲在玄關從背包裏面拿出筆電，兩眼一黑地發現筆電也沒電了——收拾東西之前她好像确實沒有充電。她立刻從行李箱裏抓出充電器，當場給筆電充電。

角名倫太郎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她背後。

“昨天忘記問了，你其他東西呢？”

在東京生活幾年，怎麽想都不可能只有這麽點物品。

绫木枝未頭也不擡繼續擺弄筆電，一心兩用地回答他的問題：“其餘的東西暫時先寄到倉庫裏了，要是不打包帶走誰知道會不會被當成垃圾扔出去，像是床之類的太大的家具我搬不走，就不要了。等下得收拾收拾回去了，也不能一直住你這邊，幹脆回老家算了。”

根據她的猜測，應該是角名倫太郎收留了目前無家可歸的她。但他又不能長期收留她，所以她還是要考慮一下之後的事情……

這麽想着，她聽到角名倫太郎說：“那你可以聯系物流公司把寄放在倉庫裏的行李寄過來了。”

绫木枝未嘆氣，“還得跟爸媽……啊？”

角名倫太郎雙手環胸，倚靠在牆上，表情沒什麽變化，還是像以前那樣沒什麽精神——也可能是因為沒休息好。但是他說出來的話對绫木枝未來說堪稱爆炸性消息。

“你忘了？你昨天還強烈要求和我合租來着。”

說完後他笑了聲，挑着眉，一字一頓地說：“就是這樣，請多指教。室—友—小—姐—。”

##

嘭。

裝着五百毫升啤酒的玻璃杯發出與桌面碰撞的聲響，杯中未被飲用的液體搖晃着，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有些落回杯中，還有一小部分落在桌上。

绫木枝未另一只手拍向桌面，白皙的臉頰因為酒精的作用而明顯泛紅，語氣已經不似開始時的冷靜。

“——難道我的好運氣真的在畢業之前用完了嗎？不然為什麽我現在總是遇到這麽奇怪的人啊？！”

她這麽說着，卻看到坐在她對面的人的反應居然是拿起手機給她拍了張照，于是她更生氣了：“你有在聽我說嗎？！”

坐在她對面的角名倫太郎在她伸手搶手機之前就收起了手機，沒回答她剛剛的問題，而是指了指放在桌邊的行李箱，提出了新的問題：“那，你今天要住哪裏？”

關于這個……绫木枝未也沒有想好。

至于為什麽會流落街頭，這還要說起她大學畢業這幾年的合租經歷。

第一個室友和她合租一年左右，剛開始時還一切順利，對方看起來也像是一個正常人。直到某天她突然宣布自己談戀愛了，要和男友一起住，不惜毀約也要搬走，通知過這件事之後就光速收拾東西離開了。

這個時候正值绫木枝未轉正之後最關鍵的時候，關乎她的升職，所以她沒時間、也沒精力把注意力放在這件事上，于是很快就找了第二個室友合租。

偏偏早出晚歸且基本上每天都是回來就倒頭就睡的绫木枝未正好遇上了有偷竊癖的第二個室友。

合租幾個月後的某天，二號室友在未經允許使用她的化妝品的時候湊巧被難得準時下班的她撞見現行，事後這個室友居然想往她的生活用品裏加成分不明的東西報複她，如果不是她當時發覺不對沒有使用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在她為此感到焦頭爛額之時，一號室友又哭着找她說自己被騙了，對方是個騙財騙心的牛郎，同時哄着好幾個女性給他花錢，她已經看清他的真面目不會再上當受騙了，拜托她再繼續合租。

但是因為之前給牛郎花了太多錢，她現在已經付不起房租了，只能跟绫木枝未借錢。出于對她癡迷牛郎之前還算正常的樣子的認知，绫木枝未出于同情還額外借了一筆錢讓她用于還債。

結果收到錢之後，一號室友立刻人間蒸發，別說是還錢，完全失去了任何聯系。

接着臨時找的第三個室友換男友的速度，讓她一度懷疑對方是否真的是在談戀愛——短短一周的時間，三號室友就帶着三個不同的「男友」回來過夜。

绫木枝未新租的房子年代有些久遠，隔音并不是很好，三號室友和她的男朋友們幾乎每次都能鬧騰到深夜，對這些讓人感覺臉紅心跳的聲音已經感到麻木的绫木枝未幾乎已經一周沒睡個安穩覺了。

她自認為脾氣還算不錯，在大學畢業之前認識的人也都很正常，所以她應該也是個正常人。

但現在她開始不确定了。

該不會其實她并沒有自己想得那麽正常吧？所以才會遇到這些人……

她好像不一小心把最後的心裏話說了出來。

角名倫太郎單手撐着臉，快速拍下绫木枝未舉起酒杯猛灌自己一大口但嗆到的照片，慢悠悠地開口：“确實是不正常。你居然能忍一周，真讓人吃驚。”

“還不是因為我被她的表象欺騙了！她帶第二個人回來過夜的時候我真的信了她的鬼話，誰知道居然還有第三個人！”她長噓一口氣，又拍拍胸口，慶幸地說：“還好我這次沒做擔保人，不然我現在連回家的車票都買不起了。”

“回家？”角名倫太郎看她。

“嗯，回老家。不然還能怎麽辦？”绫木枝未嘆氣，頭靠在桌上嘟嘟囔囔：“先暫時找個酒店住一段時間吧——考慮價格的話其實膠囊旅店也可以，反正也是暫時的。正好馬上項目也要收尾了，雖然很可惜但是辭職之後回去再找一份工作應該也不算很難，而且回老家的話競争壓力也會小很多……”

雖然工資肯定是沒有大城市這麽可觀，而且回去的話還意味着要見到父母……她還沒想好要怎麽跟父母說這件事。

為自己看不到希望的未來嘆氣的绫木枝未聽到角名倫太郎說：“如果你今晚找不到住的地方的話，可以先住我那邊。”

“啊？”

绫木枝未眼睛瞪得圓圓的，好像沒聽清角名倫太郎說的話。

也可能是真的沒聽清，誰讓她喝了酒，反應速度慢也是正常的。

她本來就長得好看，就算是沒化妝也不能改變這點。如果她一個人走在路上絕對少不了異性搭讪和星探遞名片，這個事實角名倫太郎一直都非常清楚。

只不過……他還從來沒看過绫木枝未喝醉的樣子——畢竟這大概是他們成年之後第一次一起吃飯，以前可從來沒喝過酒。

喝醉了的绫木枝未，本來就不快的反應因為酒精的作用更遲鈍了。可能是意識不太清楚，她在聽他說話的時候會因為想要聽得更清楚而不自覺地微微歪頭，因為無法理解而皺起的眉眼讓整張臉看起來多了幾分迷茫。

不能再細想了。

緊急把想要去撫平她皺起的眉角的動作改為拿手機拍照片的角名倫太郎咳了一聲，解釋：“我租錯了房子，暫時還沒找到合租室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你可以先到我那裏住……”

沒等他說完，他就看到绫木枝未出乎意料地快速理解了他說的話，猛地站了起來，身體越過桌面把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可能是因為受酒精影響而對邊界感變得不敏感，和他的距離拉得前所未有得近。

他擡眼看她，她的眼睛是他今天見到她起從未有過的亮。

“這不是正好嗎？既然你沒有室友，我也沒有，那我們可以合租啊！”她大概是酒勁上來了，語調比平時高了好幾個度，似乎也沒怎麽認真思考過，全憑本能，“而且我們是這麽多年的朋友關系，既然知根知底，那肯定能作為室友好好相處——”

這麽說完之後，她又含糊地說了幾句角名倫太郎聽不清的話，一只手縮回去似乎是準備去拿酒杯，但是因為平衡的問題差點摔到桌上。

立刻扶住她的角名倫太郎：“……”

他身邊認識的人包括自己都很少喝酒，更別說是喝醉了。所以他完全錯估了醉鬼的麻煩程度，這個時候就不可避免地手忙腳亂，但他已經意識到不能再讓绫木枝未繼續喝了。

于是角名倫太郎攔着绫木枝未不讓她繼續喝酒——這對他來說倒是不難，畢竟就算是醉酒狀态的绫木枝未也沒辦法從力量1暴漲到力量5——接着喊來店員結賬，最後背着半瞌睡狀态的绫木枝未、拖着她的行李回他租下的公寓了。

他租的公寓是兩室一廳一廚一衛的配置，他的房間位于北面。

緊挨客廳的空房間因為沒人住所以沒有認真打掃過，好在之前角名倫太郎搬進來的時候收拾的時候有順便通風過，裏面的灰塵味并不重。角名從自己房間搬出備用的床具鋪上，把已經呼呼大睡的绫木枝未放到床上。

她身上的衣服是沒法換了，今天只能先這麽将就着睡了。

好在绫木枝未今天沒有化妝，戴着口罩就出門了。如果要給她卸妝的話，恐怕還要先去一趟藥妝店購入卸妝用品……光是想想就已經累了。

說起來，她應該不會吐吧？

他回想了一下今晚的飯桌，終于想起他們這桌總共也就點了一杯啤酒，只有绫木枝未在喝，但她連一杯都還沒喝完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角名倫太郎沉默許久，決定今天就在房間外面的沙發上休息了。

明天正好是周休，不需要去訓練，今晚照顧一個一杯倒的醉鬼綽綽有餘。

……

等绫木枝未終于找回一點斷片之後的記憶的時候，她的電腦也終于在充上了電之後成功開機。但此時的她已經顧不上筆電，用「你沒在開玩笑吧」的表情凝視角名倫太郎。

“你，你同意了？”

“嗯。”角名倫太郎好整以暇地看着此刻還蹲在地上的绫木枝未，“因為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

绫木枝未茫然地問：“什麽？”

角名倫太郎帶她回憶了一下當時的場景，複述了一遍她的話：“你昨天在居酒屋，按着我的肩膀的時候說的，「我們這麽多年朋友了，肯定能作為室友好好相處」。”

绫木枝未捂臉，聲音從指縫中溢出：“但、但就算是這樣，這也太……”

“什麽？”

角名倫太郎平靜地問，在對方回答之前繼續說：“朋友之間互相幫助很正常吧。”

绫木枝未：“……”

好像，說得挺有道理的……

绫木枝未感覺自己快要被說服了。

“但是我的工資還沒發，現在沒錢交房租——”

“下個月一起給我就行了。”

看着绫木枝未噎住的表情，角名倫太郎輕笑一聲後又慢悠悠地重複一遍：“朋友之間互相幫助很正常吧。”

這就好像是在說如果還要繼續反對下去的話，她就是沒把他當朋友一樣。

她敗下陣來，“好吧，那就先這麽辦吧。謝謝你了，角名。”

角名倫太郎是就職于位于靜岡的EJP雷神的職業排球運動員，大部分時間都在靜岡訓練，平時也都是住在俱樂部安排的宿舍裏，現在是為了參加世界男排聯賽、迎戰奧運，受到國家隊的征召才來到東京。

這次待在東京的時間大概是半年左右，直到奧運結束。

他們最多也就同居半年。

绫木枝未心下也不知道是松口氣還是遺憾，心情略有些複雜。

并不知道她在想什麽的角名倫太郎從她手裏接過電腦，狹長的狐貍眼緊緊盯着此刻低着頭像是在發呆的绫木枝未，似乎是在觀察她的反應和态度。

“不用謝，绫木。”

上一段關于合租與否的對話結束，解放雙手後的绫木枝未仍蹲在玄關邊上，在角名倫太郎發出疑問之前沉重地開口了。

“……角名，你能不能再幫我一個忙？”

“？”

“我腳麻了……”

角名倫太郎：“……”

他嘆氣，“你不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