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幕間」

「第二十二話 幕間」

這還是角名倫太郎第一次聽到绫木枝未講這麽多關于她在轉學到稻荷崎之前的事情。

绫木枝未似乎完全忘記了一開始的話題是自己的母親。

可能是因為心情真的很差，所以她現在才會傾訴欲旺盛。

這是個緩解她的情緒的好機會。這麽想着的角名倫太郎選擇安靜地當一個聽衆，一邊聽她講着，一邊抱着她去了客廳，在沙發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圈着她，繼續聽。

差不多講完了高一在枭谷的故事之後，她停頓了幾秒，說：“高一快要結束的時候，爸爸工作調動，希望媽媽和我跟着他去神奈川——那裏也是爸爸的出生地。”

角名倫太郎愣住，“神奈川？”不是兵庫嗎？

“嗯，本來我應該是要跟着爸爸轉學去神奈川的。”

绫木枝未用手指繞着頭發，“但是，媽媽不同意。當時正好是我要和雜志社簽約的關鍵時候，如果不能留在東京的話，自然也就不能按照原計劃簽約了。他們吵了很多天，鬧到媽媽要離婚，爸爸沒答應。最後媽媽提出要分居，直接帶着我回她的老家、也就是兵庫縣。”

因為太突然了，她甚至都沒有去看那年的春高。

不過在走之前，爸爸問她，她真的想要成為職業模特嗎？绫木枝未當然不是真的對這件事有什麽熱愛之情，但是對她來說這也不是極度排斥的事情，到目前為止都還能接受。

不過正是因為她是這種可有可無的态度，所以爸爸告訴她，媽媽之所以這麽堅持要她成為模特，是因為當初在生下她之後身材恢複得不理想，不得不放棄自己的模特事業——那個時候她已經是個比較有名的模特了——所以現在才會把希望寄托在和自己長得很像的绫木枝未身上。

【如果不是發自真心的想要成為模特的話，也暫且先不要告訴媽媽。】他說，【我給你安排私塾，等考上大學之後，再考慮你真正想做的事情吧。】

中間發生的事情绫木枝未并不清楚，只是最後父母雙方都默認了對方對她的安排。

搬到兵庫縣之後，母親對她的要求越發嚴苛，有很長一段時間甚至不許她攝入碳水，以至于她每天光是維持住看起來和善的表情都拼盡全力。

“所以，當時你在天臺大哭是因為碳水攝入不足嗎？”角名倫太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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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木枝未表情凝滞，“你、你當時在天臺？”

角名倫太郎的眼神不與她直接對視，輕咳了一聲，說：“嗯。當時我們在吃中飯。”

“「我們」？”

“我、侑、治，還有結。”

“……”绫木枝未的臉上像是顏料打翻般精彩，“你們都在？我還以為沒人——等等，我當時以為是我幻聽的快門聲，倫太郎，該不會是你吧？！”

角名倫太郎把手機往身後藏了藏，“嗯。”

绫木枝未深呼吸一口氣。

“倫太郎。”她說，“你老實跟我交代，高中的時候，你拍了多少張我的照片？”

他沒有正面回答，臉上寫滿無辜：“我保證每一張都拍得很可愛。如果你想檢查的話，我們可以一起看。”

……這也太羞恥了。

以他的攝像水準，如果認真拍的話絕對不會拍得難看，但是問題是——光看他高中給宮兄弟拍了這麽多搞笑照片和視頻的狀況，他真的會認真拍嗎？

“我是認真的哦。”他說。

绫木枝未認命般無力地倒在他身上，“算了，你都拍這麽多了。”

角名倫太郎笑眯眯地看她，得寸進尺道：“那下次，你可以專門給我當模特嗎？我的拍攝技術已經很久沒有精進了。”

聽起來不像是正經拍攝……绫木枝未狐疑地看他。

不過經過這麽一打岔，她現在的情緒已經不似剛開始那麽低落。

“後來跟你們認識之後的事情，你也都知道的。之後……”她繼續原先的話題，“高三的時候，媽媽的狀态變得奇怪，失眠、胃痛、出汗、惡心……去過一次醫院之後她就不願意再去了。那段時間她對我的一舉一動都很敏感，控制欲也越來越強，我實在受不了了，告訴了爸爸。”

本來她是不抱希望的，但是說到母親的症狀的時候，父親立刻就改變了态度，從神奈川趕過來。

他勸母親就醫不成，差點又吵起來。因為情緒過于激動，身體又虛弱，争吵才剛開始，高喊了幾句的母親就暈倒了，醒來的時候已經被父親送到了醫院。

結束了私塾的绫木枝未回到家發現父母都不在家，聯系上父親之後才知道母親這段時間的異常是因為她的焦慮症在這段時間變嚴重了。

上一次出現這種症狀，還是在她剛生下绫木枝未的時候，當時通過藥物治療和心理幹預，她明明已經痊愈了。

這次的原因似乎是因為她最近在拍攝的表現上不太令母親滿意，同時也意識到了绫木枝未似乎并不準備按照她的安排成為職業模特，于是她對绫木枝未還未曾踏上的演藝生涯産生了擔憂和恐慌。

父親帶着母親去神奈川治療，等她從神奈川回到兵庫的時候，绫木枝未已經通過了東京的大學的校內考，收到了錄取通知。

神色激動地表示要和她一起回東京、在那邊繼續培養她成為專業的模特的母親，和欲言又止、看着母親神色糾結的父親。

绫木枝未目光落在地上。

【我，不想當模特了。】她選擇坦白，【媽媽，那是你的夢想，不是我的。】

母親的臉色剎那似乎變得有些猙獰，她厲聲說：【我當然知道這是我的夢想！】

【你不想當模特？你憑什麽不想？當初如果不是懷着你，我就能參演電視劇，從模特轉型成為演員，很大概率現在是個家喻戶曉的女演員！你是我放棄了夢想才生下的女兒，你憑什麽不完成我的夢想！】

這件事绫木枝未是知道的，因為在那段母親失眠的時間裏，她看到母親崩潰地哭着看電視裏播放的女演員獲獎，聽到她說自己本來也應該像這個女演員一樣站在璀璨的舞臺上。

绫木枝未只覺得，就好像有數條鎖鏈如蛇一般纏繞着她的身體，一寸一寸地攀爬向上，直到将她完全困住。

她其實很早就想說了，但是她無法确定自己這麽說之後會産生什麽後果。她本來以為母親接受治療之後就能接受這個事實，可是她好像還是搞砸了。

或者可以說，母親對她人生的安排，并不會因為治療有所改變。

【未央，冷靜點。】父親扶住渾身顫抖、捂着嘴似是要嘔吐的母親。

把母親送到房間裏安撫她的情緒之後，父親從房間裏出來，對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绫木枝未說：【你媽媽她的治療還沒結束，她說想回來看看你，所以……等你去了東京之後，我會帶她回神奈川繼續治療，這段時間，你先不要刺激她。】

于是绫木枝未再一次忍耐。

但她在畢業典禮結束之後連夜打包了行李，提前去了東京。

好在她這些年當讀模賺來的稿費跟和雜志社簽約的費用都在她自己的卡裏，讓她不至于剛到東京就餓死街頭。

“我想趁開學之前多賺一點生活費，就找了好幾份兼職……”绫木枝未說。

“難怪那個時候都聯系不上你。”角名倫太郎回憶了一下時間線。

畢業之前他就知道她被東京的大學錄取了，結果在參加完畢業典禮之後她就消失了，無論是郵件還是LINE都聯系不上她，當時他還想直接去她家裏找人，好在在他這麽做之前終于收到了她的回複。

角名倫太郎差不多弄清楚是怎麽回事了，“所以，媽媽在電話裏和你說了什麽嗎？”

绫木枝未又把頭埋到他身上，聲音悶悶的，“其實也沒說什麽。是我不知道要怎麽面對她，從兵庫到東京之後，就算是每天因為兼職連軸轉，也比在她身邊被她當成沒有思想和意志的布娃娃擺布要輕松很多，而且我現在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這樣就很好，你應該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角名倫太郎肯定地說，他憐惜地親了親她的發頂，“這不是你的錯，不要覺得愧疚。”

“嗯……”

“對了，你說孩子的事情，是怎麽回事？”見她還是有點低落，知道她還需要時間去想通的角名倫太郎試圖轉換話題，提起最開始的話題。

講了這麽多話，绫木枝未自己都快忘記這個事情了，“是回來的路上突然想到的……就是、焦慮症是會遺傳的。”

雖然并不是百分百遺傳，但是也已經足夠讓她對此感到憂慮。

她不想自己變得和母親一樣。她受過的傷害，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要遭受一遍。

“原來是這樣。”他能明白她的意思，所以他一下一下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如果你覺得不舒服，一定要及時告訴我，我們去做檢查。要是你不想要孩子，那我們就做好措施。”

“你就是你自己，你不會變成她。”

绫木枝未沒說話，但是角名倫太郎感覺自己胸前的衣服好像濕了，錯身一看，果然哭得眼睛都紅了。

他無奈地吻着她通紅的眼尾，注視着她睜大的雙眼。

“沒關系，我們可以慢慢來，以後的時間還很長。”

他說：“再多信任我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