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烙印 “床榻上喜歡掐人的後頸

第5章 烙印 “床榻上喜歡掐人的後頸。”……

雲晦太害怕了。

手腕上的傷口被掙開,手指卻緊緊抓着封則的袍尾不肯放開,指尖越來越用力,蒼白中透出粉色。

封則覺得這馬車的車座若是空的,他大概早就已經鑽進去了。

拽一下袍尾,“松手。”

雲晦沒聽見,觑着封則的臉色猜出他說了什麽,手卻一點兒也沒松。

眼淚簌簌地落下來,順着臉頰一路滾進衣領中,幾下就把臉哭花了,上下嘴唇不得不輕輕張開才能順暢呼吸。

“求求你……我不想被送回去。”他說話時只剩下氣音,“鶴循哥哥……”

封則看着被他死死抓在手裏的衣袍,一時沉默起來。

這幾年控鶴監由張禀忠一手操持,裏面折磨人的花樣不知道有多少,可見雲晦這幾個月過得絕不容易。

贖他出來的這兩日一直很乖,如今這麽哭鬧起來,他竟真有些沒辦法。

馬車很寬敞,封則幹脆半蹲下來,單手抵住雲晦的後頸,另一端的拇指在人颔骨上蹭了蹭。

雲晦順着他的動作微微仰頭,露出那雙被淚水浸紅了的眼睛,整個人還因為抽噎而輕輕發顫。

封則拍拍他的頭,貼在人耳邊說:“聽話,不會不要你。”

雲晦睫毛顫了顫,哭聲立刻變得小了許多。

附在自己側臉上的那只手又大又溫暖,帶着一點兒繭的手指摸上來,有些細微的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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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被這樣對待過了。

雲晦偏頭,将自己的側臉在封則掌心蹭了蹭,像一只讨人喜歡的小兔子。

封則只覺得自己手心裏一陣黏膩,不知是小兔子的眼淚還是鼻涕。

不等他開口,雲晦就已經帶着哭腔說:“那你要說話算話。”

然後他松開手裏的衣服,別別扭扭地朝着封則張開手臂。

要封則抱他。

封則一個恍惚,腦子裏最先想到的是從前那位小皇子,被榮帝捧着長大,嬌養得跟什麽似的。

剛熟絡起來的時候,他也曾這樣讨要過封則的抱。

封則當時……

一陣鐐铐聲響,封則的思緒回攏,發覺雲晦已經被自己抱在了懷裏。

小孩兒身形已經長成,但渾身都找不出二兩肉,也就那張臉看着還算讨喜。

封則單手扣住他臀腿交界的地方,輕輕一攏,便将雲晦的腦袋扣在了自己的鎖骨上方。

六月暑熱的天,兩人相貼的前胸還隔着一圈冰涼的鐵鏈,每走一步都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封則就這樣抱着人下了馬車。

控鶴監一片悄寂。

監丞張禀忠在将軍府暴斃,消息已然傳了回來,控鶴監上下無不噤若寒蟬,生怕自己辦錯一件事說錯一句話,就會落得和張禀忠一樣的下場。

門前的屬吏見到來人,吓破了膽似地進去通報,那架勢竟如驚弓之鳥,使得整個控鶴監都沸騰起來。

封則抱着雲晦走到正堂,未上臺階,被匆忙迎出來的人攔住了去路。

他單手攏攏雲晦的頭發,嘴角輕輕一挑,“鐘副使。”

鐘彥拱手為禮,“不知是将軍到來,下官有失遠迎。”

埋在封則肩膀上的那顆腦袋動了動,雲晦試探地扭頭看過來,視線與鐘彥相對,眼眶頓時一紅。

帶着鐐铐的手腕猛地收緊,死死攥住封則肩膀上的一小片衣服,整個人都開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來。

封則将他抱得緊,自然察覺到了。

托着雲晦屁股的那只手做出輕拍的動作,像是安撫,他将嘴唇湊在雲晦耳邊,眼睛卻始終看着鐘彥,聲音仍舊淡淡的:“不妨事,鐘副使可方便?”

鐘彥收回視線,餘光卻忍不住往雲晦身上瞥,喘息之間在廊下攏袖站好,笑道:“張大人今晨過世,控鶴監上下正緬懷悲悼,暫未處置公務。”

“張大人走得突然,我還未曾吊唁,還請鐘副使替我上一炷香。”

鐘彥是個聰明人,心中對張禀忠的死早有一些猜測,聽見這句話卻不敢露出端倪,輕笑着說,“是,有勞将軍記挂。”

話音落下,雲晦又在封則懷裏不安地動了動。

這次大概是被抱的時間有點兒久了,屁股疼,但又不想讓封則松手,所以兩只手仍然死死攥着封則的衣服,一雙大眼睛無辜地博取同情。

封則深覺這衣服回去就不能要了。

他知道小崽子現在怕得要死,并沒有松手,手腕一轉,用手掌托着他,将人抱得更緊了一些。

這動作太過明顯,鐘彥早已有些沉不住氣了,僵笑着問道:“将軍今日是特意為了吊唁張大人而來?”

“當然不是。”封則睨他一眼,一副你怎麽會這麽想的表情,随即在鐘彥的尬然中踱步進了正堂。

鐘彥只覺得自己後背的衣服都要被汗浸濕了,與匆忙趕來的幾個屬吏對視一眼,俱不知這位閻王究竟要做什麽,只能惴惴不安地揣着手随封則入內。

實在不知是客随主便還是主随客便。

封則進來之後才将雲晦放下來。

小東西站不住,腳一沾地就踉跄着要往地上摔,封則扣住人的腰将他按回來,攏坐在自己腿上。

“唔~”雲晦哼哼了一句,屁股疼但又不好意思說,挪動着在封則腿上動來動去。

封則并不阻攔,幾乎由着他來。

鐘彥抿唇,耐心地等了好一會兒,覺得依着封則的脾氣大約很快就要大發雷霆,上前一步拱手道:“下官鬥膽猜測,将軍帶這小餘孽來控鶴監,可是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

雲晦聽不見他說話,正認認真真地把自己挪到封則大腿肉最多的地方坐着,坐好了還疲憊地嘆了口氣,如釋重負一般。

封則這會兒才覺出他的分量來。

不由自主地伸手替雲晦掖了掖耳邊散落的頭發,雖然在與鐘彥對話,視線卻始終停在雲晦耳邊。

“是有些不滿。”

鐘彥心裏“咯噔”一聲,小心地順着封則的視線看過去,注意到雲晦藏在發絲間的耳朵,呼出一口氣來,“将軍,他這耳朵……從诏獄出來的時候就聾了呀,怪不得控鶴監。”

封則随手在雲晦的耳垂上碰了碰,淡笑一聲,“不是耳朵。”

“那是……”

一陣沉默。

雲晦的耳朵聽不太見了,其他的感官就更加敏銳,他覺得封則放在自己耳垂上的手似乎忽然加了力道,但并沒有捏上去,而是順勢向後,用指尖撥開了他散在後頸上的頭發。

後頸一涼,雲晦猛地一顫。

手腳上的鐐铐跟着晃動起來,叮叮當當的聲音十分刺耳,封則下意識地要去按他的手,卻帶來了雲晦更為劇烈的掙動。

封則勉強壓着他的肩膀,防止人亂動之中摔下去,呵斥道:“亂動什麽?”

雲晦眨眨眼睛,很快安靜下來。

他低頭看向自己被封則攏在手裏的頭發,脖子上的涼意清晰可感,卻因為封則一句話不敢再動,只有肩膀和手臂還在控制不住地顫抖,鐵鏈只剩輕微的聲響。

雲晦忍了一會兒,“吧嗒”掉下一顆淚來,咬着牙開口的時候已經全成了哭腔,“我不想……”

控鶴監裏置了冰鑒,涼扇輕浮,煽動雨天裏的冷意襲向上首主位。

雲晦的頭發被吹起又壓下,細白的脖頸被冰霧吹得一片冰涼。

細細看去,他的後頸與頭發相連的位置有一小片青黑的痕跡,撩起頭發來看格外顯眼——那是新朝律法落在雲晦後頸上的黥印。

是個“奴”字。

新朝幾百年前從西峽境內脫離出來,定居于中州,與榮國共治中原一帶,但仍受到蠻夷影響,極其看重對“逃奴”的懲治。

重刑、鐐铐、調.教,以及一道黥刑,都是針對奴隸的懲罰。

雲晦也算一一領教過了。

他是昔日榮國備受寵愛的小皇子,能在榮國帝後與文武百官死無全屍的境況下活到今天,并不是因為新帝有多麽仁厚。

相反,他活得越久,施加在他身上的刑罰就越殘酷;他活得越狼狽,皇帝心裏的優越感才能越強烈。

好像他存在的意義就只剩下被折辱這一條。

鐘彥沒想到封則想要說的竟是這個,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終還是硬着頭皮說:“将軍,按規矩,凡入奴籍者必受墨刑,且都要刺在臉上。”

他頓了頓,看向仍在封則懷裏抽噎的雲晦,笑着說:“這小餘孽長得好,刺在臉上只怕糟蹋了這幅好樣貌,因此張大人才選了後頸這處隐蔽的位置,已經是開恩了。”

“開恩。”封則仿着他的語氣重複了最後兩個字,末了竟聽出來一絲笑意,“張禀忠存的什麽心思,我還是知道的。”

“進了控鶴監的奴寵就只剩下供人玩樂的份兒,只要有人替他們贖身,這筆錢就會落在張禀忠自己的荷包裏。長得越好價錢就越高……”

封則說到這裏,忽然一個傾身:“鐘副使管這叫開恩?”

鐘彥在下首站着,僵硬的神經從嘴角迅速蔓延至全身,半晌才徹底服軟,将所有罪名都壓到張禀忠身上,只問:“那将軍的意思是……”

“去了。”封則就等他這句話,擡手扣住雲晦的肩膀,一指他的後頸,“割去也好,燙烙也罷,我不喜歡他身上這道黥印。”

鐘彥一驚,“将軍總要給個什麽緣由吧。”

“我有些小癖,床榻上喜歡掐人的後頸。”封則笑開,在雲晦劇烈的顫抖中問,“你說做那事兒的時候礙不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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