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處置 “你能聽見了?”
第26章 處置 “你能聽見了?”
崔守元已經離開了一會兒, 封則這才若有所思地撚了撚手裏的燒紙灰燼,眸光向裏間的床榻上一轉,輕聲問:“醒了?”
一陣“叮叮當當”的鐐铐聲響過後, 床上的人發出一聲困倦的低咛, 随後扒着床沿探出頭來。
小臉蒼白,高熱未退,額頭上挂着一層薄薄的汗珠,眼睑處還浮着兩抹腫脹的雲紅。
“唔。”小孩兒低低地喚。
封則并沒有騙崔守元, 連日趕路, 雲晦的身子早已經吃不消了,到烏雲鎮的時候已經瀕臨崩潰,終于在昨晚沸沸揚揚地燒了起來。
他嗓子燒啞了不願意說話,“唔”一聲就是在叫封則了。
封則有求必應, 在小孩兒叫第二聲的時候就已經起身走到床邊坐下了。
他卸了甲,托起雲晦的上半身将人攏到懷裏抱着, 又彎腰與他碰了一下頭,貼在人耳邊說:“還是燙, 一會兒把藥喝了。”
雲晦病得渾身無力, 任何掙紮的心思都生不出來,趴在封則懷裏點了點頭, 啞着嗓子說:“知道了。”
嗓子裏像是塞了一團浸水的棉花, 雖只有三個字,卻也生生把封則說心疼了。
若不是擔心雲晦一個人在中州會被有心人觊觎,他壓根不可能帶人出來遭這個罪。
“我們會在這裏住幾日,你就安心養病。”封則用指腹撥了撥小孩兒的睫毛,溫聲說,“掐着日子算算, 咱們這一趟又得趕上狹關道的暴雪了,等到了狹關道,我給你烤羊吃。”
雲晦被他撥得眼皮泛癢,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對封則說的烤羊有幾分期待,整個人都有了幾分精神。
他按着封則胸前的肌肉動了動,啞着嗓子問:“是不是出事了?”
封則沒有否認,卻垂眸問他:“你怎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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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晦渾然不覺,自己挪動着在封則懷裏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卧着,前胸随着呼吸起伏不定,鼻腔裏噴出來的氣息也是熱的。
他迷迷糊糊地由封則抱了一會兒,思緒不知跑到了什麽地方去。沒人驚擾,他很快又自己回過神來,仰頭像小動物似地舔了舔封則的下巴,慢吞吞地續上剛才那個問題,“我聽見崔将軍嚷嚷了。”
封則攬着他的手忽然一緊。
西北嚴寒,屋裏生着炭火,一夜之後越來越旺。
此刻卻像是有一縷寒氣從不知名的地縫中鑽冒出來,順着人的脊骨向上攀爬,繼而與前胸的滾燙沖擊碰撞,彙成一處破裂的水汽。
過了好久,封則才意識到那是他的汗。
說不上是高興還是慌張,他渾身都被自己湧出來的念頭僵麻住了。
只有握住雲晦肩膀的手指越來越用力,掐得小孩兒忍不住紅着眼睛看向他,然後他才問出聲來。
“你能聽見了?”
那是個極篤定的句子。
雲晦極緩慢地眨了眨眼睛,腦子裏一片混沌,對自己的身體更是一無所知。
他近來一直都病得很嚴重,一天中昏睡的時間遠遠大于清醒,但在睡夢之中,他卻總是反反複複地夢見許多既陌生又熟悉的事。
有時甚至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但他的耳朵的确有了好轉的跡象,雖然聽東西總還朦朦胧胧的,但已經不需要別人貼着耳朵說話了。
“鶴循哥哥。”小孩兒指指自己左邊的耳朵,軟軟地叫,“我能聽見一些了,你不高興嗎?”
說完這句話,封則就看見雲晦的眼淚順着臉頰淌了下來,像流不盡似的,滴滴答答沒完沒了。
封則這才回過神來,用指腹擦了擦雲晦的眼淚。
“怎麽會。”他扯了一下嘴角,又忍不住伸手去碰小孩兒的耳朵。
借着西北的晨光,他細細描畫那副耳廓的形狀。
白嫩的肌膚,薄薄一層皮肉下還透着淡色的血管,映在光下的時候幾乎是透明的。如同他身上的每一處,都生得那樣秀麗好看。
封則笑了笑,“能聽見了是好事,也剛好,等會兒讓你見個人。”
“誰啊?”
封則沒答,笑着對他說:“喝了藥就帶你去。”
副将來喚人的時候已經過了晌午,雲晦喝過藥之後犯困,正迷迷糊糊地在榻上睡。
門一敲他就醒了,眼巴巴地抱着封則問:“現在就要去嗎?”
封則替他裹了件披風,再度俯身與他碰了一下額頭,燒總算退下去了一下,“嗯,大家都在外面等着了。”
雲晦揣着一肚子的糊塗被人從床上抱起來,他的腳上還帶着鐐,天氣冷也不能穿靴,封則便給他找了一雙方履,棉絮底子,軟軟的很舒服。
“自己下來走?”
雲晦點點頭,小心翼翼握着手腕上那截鏈子從封則身上下來,臉上仍帶着一些高燒過後的紅暈。
幾萬軍士都在外面等着,小孩兒有點害羞,不想讓封則一直抱着。
這天的太陽很好,但推門出去的時候還是嗅見了一絲雨雪的寒氣,看來封則說的是對的。
狹關道的第一場雪要來了。
雲晦裹着封則給的披風,迎着幾萬将士的視線綴在封則身後,半個多月下來,他已經适應了這些目光。
或者不屑、或者不解、或者同情,又或者是鄙夷。
雲晦盡可能避免讓自己與他們對視,緊緊跟着封則。直到他前面的人撥開人群走出巷子,雲晦才大着膽子收手拉住了封則的袖子,“鶴循哥哥……”
封則果然停下,睨眼看他,“走不動了?”
“不是。”雲晦搖搖頭,上前一步貼到他身後,含糊着問,“這是要去哪兒啊?”
封則說要讓他見一個人,他直覺裏那并不是一件好事。
幾萬人看着,終歸還是有些未知的恐懼的。
封則淡淡地勾了一下唇角,仍然沒有回答,卻在衆目睽睽之下彎下.身來,托起雲晦的臀腿将人抱起來,徑直帶着人翻身上馬。
雲晦低呼一聲,橫坐在馬背之上,足腕上的鐐铐叮當垂下,驚得馬匹擡步輕踱。
封則并不理會,握了馬缰便驅馬向前。
雲晦只覺得身體一空,突如其來的沖擊力讓他不受控制地向後傾倒。
他早就忘了騎馬是什麽感覺,此時手腳都不方便,只好反手攥住封則前襟的衣服,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将軍……”依稀是人群裏那個看不下去的小将士一聲低呼,卻也很快被淹沒在急促的馬蹄聲下了。
西北的風太冷了,雲晦覺得像是有利刃在自己耳邊穿過,不久之前還被封則摸得泛熱的耳廓如墜冰窖,不得不埋到封則懷裏慣例打哆嗦。
馬行一刻鐘,封則将他從自己懷裏揪出來。
“到了。”
雲晦擡頭,最先看到的是遠處山巒綿延,高崖處染上厚重的雲霧,老翅倦鳥皆幻化成一個虛無的黑點,給這片天抹上散落的霾點。
這裏已經不在烏雲鎮,而是狹關道近旁的城樓,樓下是一方廣闊的演武場,再往西走兩百裏,就是西峽邊境。
急勁的風聲與鳥鳴聲都在耳邊錯亂交疊,雲晦心裏那種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他緊緊抱住封則不肯撒手,連聲詢問:“鶴循哥哥,來這裏做什麽?”
“處置一個人。”封則答了,随後将人從馬背上抱下來,沒有再讓他自己下來走,就這樣一路抱着人上了此處的城樓。
樓上已是暗雲堆砌。
雲晦攀着封則的脖子向下看去,只見方才在烏雲鎮裏等候的将士正接連不斷地湧上樓下的演武場,喘息之間便已聚齊,幾萬人齊聚此處,不動聲色便威勢自然。
雲晦攥緊了手。
遠處忽然傳來一道刺耳的車轍聲,衆人都順着那聲音的源頭張目看去,只見崔守元從遠處驅馬趕過來,後面還跟着一輛囚車。
雲晦下意識覺得那囚車裏的人很眼熟,他探頭看過去,卻見那人身上滿是血污,重枷在身,蜷縮在籠中動彈不得。
崔守元讓囚車停下,那人散落的頭發跟着晃動了一下,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出來的半張臉卻滿是交錯的鞭痕。
隔着一道城樓的距離,他仰頭朝着雲晦的方向望了一眼,似乎又裂開嘴角笑了一下。
眸中滿是殘虐。
雲晦被那樣的視線吓了一跳,抱住封則的手指越發收緊,忍不住“啊”了一聲。
封則卻并沒有像從前那樣輕聲安慰他,而是肅了神色,擡手捧着雲晦的下巴讓他回頭去看,緊接着,男人灌了內力的聲音響起來。
“本将奉皇命赴狹關道,今日在途中卻不得不停一停,要在此處置一個朝中叛徒。”
“先前大宛兵亂,此人借着求和的名義馳援西北,卻在暗中于大宛通敵謀合,欲以我軍邊關布防圖為交易給自己謀求生路,險些置邊關百姓于危亡之中,實在不可饒恕。”
即便無人出聲,也能感受到來自幾萬将士的熊熊怒意。
有人在前抛頭顱,有人在後謀私欲,誰會不恨?
“此人既是投臣,也是叛臣。”封則說,“将他押下來!”
囚車上的人被崔守元押下來,一腳踹跪到地上,露出了那張獰笑的臉。
雲晦這才看清楚,原來封則口中的那個“叛徒”,就是褚明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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