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安，艾瑪

早安，艾瑪

“早安，艾瑪。”

早安，白光。我抱緊這只比我年長一歲的女孩，她的身體很溫暖。

“早啊！艾琳。”她的笑容很燦爛。

“艾琳，我也要艾瑪抱！”

“太狡猾了艾琳！每次都是這樣。”潔白的羔羊調侃無恥行徑。每晚我會提前鑽進白光的被子，然後相擁而眠，再獨占她清早的第一個擁抱。和白光在一起，我不會聽到虛虛的呻吟，不會看到蠕動的黑泥和可怖的死神。

只有她的周圍如聖光發散，祛除暗影。在她身邊就是安全……絕對的安全。

這就是這兩個孩子嫉妒我的原因。

“啊！艾琳，退散！”托馬和拉尼大聲地嚷嚷，自從艾倫離開後，這是每天早上他們對我的第一聲問候。

我捂住耳朵，不斷後退。頂着黑烏鴉和金色洋蔥頭的兩個小男孩面露得逞的笑容，展開雙臂，如同《聖書》裏的巨魔，朝着可憐的獵物大聲吼叫，試圖把他們推下山崖，如此不必遭受神的責罰，也能安心地吃下他們。男孩們繼續喊着“啊！啊啊啊啊！”

他們發出的哨子音，尖銳、刺耳、令人心煩……就算是天生耳聾，也會被他們鬧得不可開交！他們的臉上覆着惡魔吊詭的笑容，他們被蠱惑了！被惡魔帶進地獄！而一邊，死神正對我微笑着，祂的身軀幾乎與牆壁延伸的黑泥混在一起，若非透亮的、圓圓的、透出兩束白光的眼睛，我壓根看不到祂的真面目。

“好啦，你們兩個！洗手了嗎？準備吃飯。”艾瑪說着從他們背後一手抱住一個，眼神示意我離開，死神也後退像軟膏一樣融進牆壁“別欺負艾琳。”

“切，我們才沒有欺負她！”托馬癟嘴說。

“早安，艾琳。”在艾瑪的眼神下，他們二人無精打采地妥協道。

艾瑪！每每我遇到困難，艾瑪就像從天而降的正義神主，驅趕走魔物的襲擊。啊，神明啊，我向你祈禱，願她……邊想着邊繞過打成一片的三人，而餐桌前是靜靜微笑的諾曼，一個只有腳腕被黑泥裹挾的讨厭鬼。白銀的發、蒼穹的眼、蒼白無血色的皮膚，簡直和《聖書》的神使冰冷無情，讓人不由得害怕，他好像一只巨大的魔眼，能把我的所有讀破。

不只是諾曼，這裏的所有人，除艾瑪，都被污臭的泥土包圍，而一切從我的朋友瑪拉離開後才出現，我的潘多拉啊。即便我曾告訴過艾瑪……但只有我，只有我看得到這些蟄伏在家人身邊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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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看路。”雷的眼睛被黑色頭發遮住一只，他的發型有些像展翅的烏鴉，或許他和托馬有着某種血緣關系也說不定。在黑色的籠蓋下，只能勉勉強強地看見他開合的嘴。

我點點頭，按部就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開飯的搖鈴。今天早上會吃什麽呢？中午又是什麽呢？晚上會是什麽？每天光是思考這幾個問題就占據我大半時間，這遠比保安三問對我更為重要。

“別踢桌子。”

桌上的餐盤和餐具發出叮叮當當的碰撞聲，随之是雷的警告。我停下擺動的雙腿，歉意地看向重新擺盤的雷，試探地問“願神不會賜下培根與香腸來懲戒我污穢的心？”

我不喜歡吃肉，是堅定的素食主義者。

“都不是。”雷擺出一副奸詐的笑“是你最讨厭的肉餅。”

糟糕的一天又開始了……

每天早上，經歷相似的場景，直到科尼離開的晚上。科尼是孤兒院裏無須在意的一個，她沒有巨大的聲音，也沒有黏人的習慣，是潔白羔羊裏的一只。在她離開的前一個月，我已經看到了纏繞着她的死神。黢黑的泥土包裹着她，發光的眼睛貫穿了她的眼睛，就和瑪拉他們一樣。

他們要離開孤兒院了。

在媽媽告訴我們科尼被領養的消息時，很多人都在為她高興，但和她要好的冬卻激動得哭了，吉爾達在我身邊忍着淚水說“艾琳，傷心的話就哭出來吧。”

“我們會迎接新的未來，和惡鬼的利爪戰鬥，與使者的羽翼前進。我的子民，我的孩子，不要為分離悲傷，因為我們會重逢于泥與火。”《末日》裏聖者在臨別前對送行的同僚如此說，他想延續生的希望，所以會前往惡鬼的巢穴赴死“離別不是傷痛，吉爾達。”

雷說“不要想着她會為誰難受了，艾……我離開，她估計也這樣。”

“那我一定會選一段最适合你的悼詞。”

“你是否考慮過惹人憐愛的艾琳會比我先被領養，賭一次嗎？”

“刻薄鬼。”在這裏的孩子，最晚到十二歲一定會被上供。按照被領養的順序和周期來算，雷會比我先走。但他無比篤定的眼神讓我總覺得會有意外發生，是我無法忍受的偏離。

“你們兩個！難道就不能我們一起被一戶人家帶走嗎！”

“哈哈哈哈哈哈！”是艾瑪才會說的話，對啊，如果我們出現在同一張餐桌上重逢，那又何嘗不是一種永恒的結合？或許我們還能被同一只怪物享用。我不想忍住這卑劣的笑意，這是合适的機會。

在科尼離開後，科尼喜愛的兔子玩偶被一團漆黑的泥吐在餐廳的桌子上，沒一會兒，艾瑪和諾曼拿起玩偶前去追趕。我躲在碗櫃一側的陰影，雷卻慢慢地靠了過來。

“艾琳，今晚戴上耳罩睡吧。”我聽到他鼓動艾瑪和諾曼去找科尼。我驚嘆于雷發現了秘密，怨恨他把他們推進真實，悲嘆我們的寧靜未來終究要被打破。

就如雷給出的忠告，等所有人上床後沒多久，號哭從窗外傳來，但很快被強忍的嗚咽聲取代。好在，四周無人醒來，房間就和太平間的空氣一般凝重。我轉過身體，幹脆仰卧着，将手擺在腹部，默念着《末日》中的悼詞。

又過了很久，門被掀開，而後是兩個孩子沉重的呼吸聲。艾瑪和諾曼窺視到了世界的真相，不幸的是，他們害怕了。一張巨大的黑布會把所有人籠罩，我開始迷惘。

在乎我們的艾瑪無法接受死去的家人，在這之後，她會和我一樣讨厭掙紮的生命嗎？她能陪我度過最後一年嗎？就和以前一樣，我們一起活在幸福的泡沫裏，一起想着彩虹橋一段的寶藏。

我縮在艾瑪的床上，她和諾曼就在床邊細語“我不想再看到家人離開，這根本行不通！我放心不下其他人……不行，我們如果全都離開……”

對，沒錯。我們無法逃離。我們被巨大的陰謀控制，我們只是一群無力的、被飼養的羔羊。艾瑪，最容易生存下的人啊。只要有一人留下，最難以逃脫這裏的人，她不會放棄我們，所以她不會離開。所以……

“不是不行，沒關系，我們一起逃走吧。”該死的混賬！他為什麽要給艾瑪希望！難道他是在欺騙艾瑪嘛！不管如何，這個僞君子，這個騙子！

諾曼為什麽會答應艾瑪全員逃走的計劃？！他知道有多困難嗎！我咬着舌頭盡力保持着呼吸。

瘋了嘛？！諾曼就算再想讨艾瑪喜歡，怎麽能答應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

他們知道什麽！

才剛剛看到這一角，卻想着離開！

他們都不了解……

瘋了吧！瘋了，他們會被怪物獵殺！

雷，你到底為什麽要他們知道這一切！保持原狀就好了啊。

不行，我要阻止他們。被媽媽發現的話，他們肯定會提前離開這。但他們是特殊的，或許媽媽會像留下我一樣留下他們呢？但是，但是這概率太小了。他們，他們被發現，一定會被送走，我不允許我的幸福提前結束，還有這最後一年，最後半年和艾瑪相處。

我不能丢下這最後的時間，我要阻止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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