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下午

下午

很久沒有和艾瑪躺在草坪上看天了。

很藍。

很暖。

很靜。

“還記得瑪拉嗎？那個金發有雀斑的小姑娘，瑪拉遺落了她的鋼筆，我去追她。多麽相似的劇情啊，也許我們都生活在一本書裏呢。”都怪那個孩子！如果她不落下兔子，艾瑪也不會知道可怕的真相！如果她不落下兔子，艾瑪和我還和以前一樣！如果她不落下兔子……但我知道，她一定會“留”下兔子，別自欺欺人了！

我的聽力很好，好到可以聽到很遠很遠的聲音。這可能和我喜歡躲在角落，不喜歡讓別人靠近有關，只要聽到風吹草動，我就會自動避讓。所以我能在樓上的卧室聽清草坪上每個孩子說話的細節。所以我厭惡噪音和死神的獰笑，它會帶來刺耳的疼痛，會蓋過我想聽到的聲音，家人的笑聲。

“在黑洞洞的門邊，我聽到了……”

足以令我耳朵發麻出血的凄慘叫聲，印象深刻到夜晚一定會再次聽到，即使她已經離開。也是從那時，我看到了影子，這是瑪拉對我的懲罰，對她見死不救的處罰。

為此，我讨厭她！

讨厭離開這裏的人發出的聲音！包括我的同胞兄弟艾倫。

但我知道，我更厭惡自己的無能！

還有屍體……冰涼、殘破、被神按下暫停鍵的身體，我無法聽到她的呼吸聲、心跳聲。瑪拉不再和從前一般鮮活，不再會拉着我吹泡泡。

她變成屍體，猩紅的死亡之花在他們胸口綻放。然後被拖進……如同死去的牲畜，任人擺布，和肉店裏的肉排有什麽區別！一想到艾倫成為他們的一員，我忍住嘔吐的欲望。

“對不起，艾琳，讓你一個人忍耐這麽久，如果我們早點發現，再早一點就好了。”

“不必自責。”我也從未打算告訴你們，如果沒有今天，這個秘密會被帶着一起被吃進鬼怪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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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祈求，請讓我們多待一些時間。

雷的聲音就在耳邊，他似乎很喜歡對我耳語“媽媽發現了嗎？”

“嗯，當然。我們的信號器在左耳上，媽媽的懷表是信號接收器，但似乎只能看到橫向距離……她看到我的行蹤，第二天就來試探我。”我撩起頭發，露出坑坑窪窪、缺了一角的耳朵，閉上眼，從那天開始，我試過逃跑。我走到大門那，只聽到了房門內鬼怪粗重的喘息聲；我走到盡頭，只看到了高不見頂的圍牆；我穿過圍牆，只看到了深不見底的懸崖，只要往前一步，閃亮的星會永遠墜進山谷，被黑暗淹沒“我以為會死。也許是我生病，也許她更想收獲一枚成熟的健康果實，所以我還留在這。”

指尖快速地劃過雷的掌心，我悄悄寫着'卧底'，猝不及防地，艾瑪緊緊抱住我的右半側“對不起，艾琳！”

“你們一定要逃出去嗎？”

“嗯，不出去只有死路一條。留在這裏不會有我們想象的未來！”火燒雲似的頭發擦過耳畔，留下了陽光的痕跡“我們要帶着所有人逃出去！一個不落。”

'不'雷的手指有些濕，大概是草地沾染後留下，然後他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抵住艾瑪的額頭，身體扭曲地蜷着“艾瑪，我們來假設。現在已知我們是農場中飼養的動物，飼養我們的鬼擁有遠高于人類的戰鬥力。需要達成的目的是，離開農場，回歸人類社會。”

我聽到了她心跳的聲音，清晰的呼吸聲，她在緊張“首先，假設存在人類社會，我們如何确定人類社會的位置？再假設我們成功出逃，如何與外界人類取得聯系？鬼怪和人類現在是什麽關系？再說近一點，當我們逃出農場勢必會被鬼怪的圍剿，我們應該怎麽保護自己？”

這也是我放棄逃脫的原因，當然，最直接的是，那道懸崖，橫躺在必經之路的懸崖。之後的假設不過是我用來麻痹自己的毒藥，讓這個希望變得虛假遙遠，我也不會為此傷心。其實，我已然被它打敗。媽媽知道我逃跑方式，故而甚至最後，她在地道口等待着我。她也知道我會放棄。

她全都知道。

我癱軟在地上，成為池塘底部的爛泥，而密密麻麻植物的根織成巨網，我見不到一點陽光，然後沉浸了淤泥，被淤泥掩埋。

我沒有任何底牌，随時都有被出貨的風險

能夠平穩生活的方法只剩下，逼迫自己遺忘那段記憶，忍受着瑪拉臨死前的驚叫和黑泥的騷擾，最後老老實實地等待死神的降臨。但我又貪圖最後一點的溫暖，所以一定要堅持到12歲再出貨。也就是從那一天起，污泥布滿了整座孤兒院，我能聽到、看到、聞到。死神也落在周遭，這座孤兒院的孩子們都會落入它的手中。

恐懼真讓人害怕。

肩膀被牢牢按住“別擔心！艾琳。我們會去打敗他們！”她的聲音像是從嗓子眼裏擠壓出，這一瞬，她的光好像侵入我陰暗的腹地“相信我們吧，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

“你想賭上所有人的命嗎？”我對上諾曼的眼神“去人類社會是百分之一千不可能的事，我們連耳朵上的信號器都無法破壞，最簡單的一步都做不到……艾瑪，留下來好嗎？我不想提前失去你，安安穩穩地度過剩下的時間，不好嗎？”

你們會被出賣，會被追擊的鬼怪咬死！

“做得到。”雷的聲音就在耳邊，很近“我能破壞定位器。”

他說什麽？

“沒錯，雷他搞得定。”艾瑪并未因剛剛一系列的打擊消沉，反而更激動“艾琳，我們一起逃走吧！只要離開這裏，我們會有很長的時間繼續生活。你也有想做的事對吧！”

她在說什麽？

震驚之餘，我盡力恢複冷靜。

“艾琳！希望就在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