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傍晚

傍晚

不！不可能！她在胡言亂語什麽？！我們的祖先，骁勇善戰的鬥士都無法戰勝的鬼怪，依靠着神明救助才茍延殘喘活下的人類。就憑我們？！一群被圈養了數年的幼童？！我壓住快要喊出的尖叫聲“別癡心妄想了！你什麽都不知道！你……”

諾曼坐直身體，面無表情地盯着我的眼睛“嗯……能給我和艾琳一些單獨相處的時間嗎？讓我再試試說服艾琳。馬上就要到晚餐時間了，艾瑪和雷先回去吧，免得讓媽媽起疑心。”

明明和艾瑪說話的語氣很溫柔，看着我的臉卻異常讓人恐懼，我向後挪動，抓着身後人的手掌“雷，我，我不能和他待在一起！”

諾曼的眼睛總讓我想起《聖書》中全知全能的天神，全身長滿1000只碩大眼睛，擁有8對翅膀的神，也是為人類簽訂契約的神。盡管作者一直稱頌祂是仁愛仁慈的化身，但我認為，這一切的禍根都是它造成的。現在我們所遭受的一切都是表裏不一的僞善者為維持世界平衡的把戲，這一點可以以後詳說，畢竟現在所要闡述的是我對諾曼的情感。

“艾琳，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雖然你還有些事情瞞着我們，但我覺得越是在這種時候你越應該和我們聊一聊，我們會等着你說出來。”艾瑪的手搓着我的頭發，然後給了我一個涼透了的擁抱“雷，我們回去吧。”

“好了，放手吧。”雷抽走了手，裝模作樣地吹了吹被我握過的地方。

不行！我得快點離開這。在諾曼的眼下，我不堪的一面都會暴露，他就是一盞無影燈，在光的聚集下，讓我的所有無處遁形。他也是最了解我的人，與之相反的，我卻對諾曼的想法知之甚少！他會怎麽利用我？他想做什麽？除了躲避他，避免正面矛盾的爆發，一時間我難以想象其他方法能逃脫他的追捕。

“我會帶艾琳回去。”回神時，諾曼已經用力抓住了我的左手，向兩人揮手告別。他面上無害的表情似乎只會留給艾瑪，而其他人，無論是我還是他們更親近的雷，都難以得知諾曼的真心。

等到艾瑪和雷離開，他才俯身對我說着“你還知道什麽？”

“你指什麽？”如果說艾瑪在孤兒院中的地位是靠譜的媽媽，雷是亦師亦友的同齡人，那諾曼對我來說就是嚴厲的父親角色。我承認我們兩人的相似，我們都喜愛艾瑪，但諾曼偏向上位者的保護，我則是下位者的依賴。其中的斷層也是我所懼怕的原因之一。

他有足夠強大的心智能抵抗恐懼，而我不能。

“你發現了什麽才放棄逃離？還有，那天你真的只是為了瑪拉才去門邊的嗎？”他手上的力道放松了，可要是我想趁機跑走，他一定會再次牢牢抓緊。

他果然知道！

“你看過牆後面的景色嗎？那裏是我們根本沒法跨過的東西！想不到你會支持艾瑪，我以為，你和雷一起……畢竟這件事聽起來就很荒謬。太過于，理想了吧。不過，等你們看到那個東西，就不會想離開了。”視野裏是綠茵茵的草坪，孤兒院的房子就在坡上。二樓的位置很輕松就能把附近的動作一覽無餘，這也是我常躲在二樓的原因。大概因為我會在二樓偷窺其他人，我此時也覺得會有人在二樓留意我們這兒的一舉一動。這種警覺停留于我對平時所作所為的心虛和當前環境的不信任，毫無任何實質的依據可言，可我卻信得認真。我向左後方後撤一步，讓諾曼的背擋住了那扇小窗子。

“牆後面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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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靠得很近，近得我能聽清楚他血管跳動的聲音。

“現在冒險靠近牆邊，一旦被媽媽抓到，在我們面前的只有一條路。艾琳，你的情報對我們所有人都很重要。”

“懸崖。”

“如果是艾瑪，她會成功。她經常做到我們不敢做的事。”是啊，艾瑪能做到的，都是我不敢的。所以我才愛着她啊。眼前的諾曼也是這樣，我們彼此都清楚艾瑪對我們的意義“其實，現在我們內部出現了內鬼，媽媽已經盯上了我們的動作，還特意暴露跟蹤顯示器，你覺得會是誰？”

他似乎本就不想勸說我，只是想利用我“相信你的答案，他太明顯了。”

“這麽說有些自戀，在我的預想中，我的優先級會高于冬和吉爾達。從他們的反應來看，冬和吉爾達還蒙在鼓裏，能透露消息，引起媽媽注意的只有你們三個人中的一個。”他們兩個人甚至還在向我謀求安慰“就算用排除法，也知道那個人是誰。諾曼是絕不會背叛艾瑪。其實，媽媽早就來問我，那晚你們是不是去門那。就算他不放出消息，媽媽也會盯着你們。”

“你覺得雷是什麽時候發現的？”籠罩着諾曼的黑色逐漸攀附到我的手上“而且是雷的話，我們之後執行計劃也會更方便。”

“你想利用雷？”

“不止這些。艾琳，我需要一些現實的證據說服艾瑪放棄那個計劃。但她這幾天在為你的事着急，尤其聽雷說，你比我們早看到了那個東西。”他的嘴唇張開閉合着，尖銳的詞句鑽進腦子。令人懼怕的他似乎料到一切的發生，就連我也在他的手心裏來回打轉。他以絕對理性窺視世界的一角，為理想者踏平現實。

但我不是被他保護的人！

我會成為他手裏的玩偶。

毛骨悚然的冷氣從我的背脊竄上腦髓，我能感受到我的內髒都在顫抖“我，我知道了。過兩天，我會做的。”

“馬上要到冬天了，艾瑪的精力需要集中在這件事上，你要懂得自己照顧自己。”他的話裏帶着警告，說起身體健康，我們倆人半斤對八兩“捉迷藏訓練也要出面，至少表面上聽話，好嗎？”

“嗯。”我不住手上使勁，又想起正和諾曼交握的手，此刻，我喪失了躲避的勇氣，最後的一點餘地也被他占領“之後的事你有想過嗎？離開之後做什麽？沒有神跡的話，你們都會死在外面。”

說及此，諾曼站在我的身側，不再動了。我知道，我們的溫度都是一樣的，就像躲在地窖裏瑟瑟發抖的動物，他也是。弱小的家養動物遲早會死于猛獸的爪牙，在面對如同孤兒院般巨大的鬼怪的時候，我們無路可逃“我會讓艾瑪活到最後。”

“諾曼，我可以幫你做事。但是答應我一件事，就一件事。我能做任何事，但是，照顧好吉爾達他們好嗎？他們，他們還不能……是你們擅自奪走了剩下的時間，請為此負責……不，不能說負責……就是……諾曼你們……”

他的雙手包裹着我的，我們還在地窖裏期盼着春天的溫暖，我們相互依偎“我會的，艾瑪也會。不只是他們，我也會保障你的安全。我們是一家人啊。”

他又在說什麽？

我早就……抛棄了。

懸崖的冷風和深不見底的溝壑早早吞噬了我，代表死亡的泥土和神也降臨，祂就在身後。

“艾琳，生長在初春的你。”

諾曼，出生于春日的你。

“由希望與生機的精靈為你祝福。”

由分離和死亡的妖精為你洗禮。

“一路長歌走向金色的泉水。”

低吟淺唱捧起金色的雛菊。

“你會尋到自由的窗，你的白光。”

你會遇到解放的門，你的太陽。

“我們在虛空相見。”

我們在泥與火重逢。

這是《末日》中救世主和聖者出生的片段。前者成為領袖，後者淪為俘虜。他應該對我說聖者的詞才對……救世主的詞是用來祈禱被祝福者的未來生生不息，昌榮昌盛。

他想讓我活下去……

“我的意思是……我是想說……”我該如何判斷日後的道路，我該如何追尋最後的答案？

“我們是家人，艾琳。我當然會保護你們，保護所有人。不僅是我，艾瑪也會。所有人都會平安。”我們的額頭相抵，此刻意念也回歸平靜，我們在同一世界裏，我們在同一時間裏“試試吧，艾琳。我們會離開這。”

我們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