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午間

午間

等到翻湧的清晰徹底麻痹身軀的時候，我已安靜地躺在床上。從枕頭底下拿出那封揉皺的信，這是艾倫留給我的。

親愛的艾琳：

很高興你終于想我了。在森林裏我們經常打盹的地方，我為你準備了一件禮物。

你永遠的同胞兄弟艾倫

那份禮物是直接把我推進深淵的罪魁禍首。

當我剛看見瑪拉殘害後的場景，為了防止被媽媽看破，我經歷了幾日的高壓生活，最後還是打開了艾倫留下的信。他的信簡短得比留下的必讀書目還要少！他是有多擔心我會考試不及格！在我趁着休息時間找到森林裏的樹洞的時候，這裏有着另一封信在等着我。

致勇敢的艾琳：

去幫我敲最後一下吧！牆的後邊到底是什麽？你也很好奇吧。會不會有大群的喪屍？還是大片的軍事基地？以後告訴我吧。

愛你的艾倫

在這長長的狹窄的隧道盡頭，的确有薄薄的一層透着光的土牆。艾倫看來是想和我一起砸開，特意留的。背後會是什麽？艾倫所期待的世界嗎？我們可以從這逃出去嗎？

當我用簡易的木鑿，如果忽略它前段的鏡子碎片，這和木棍也沒什麽區別。土像蛋殼一樣破開，正午的陽光如同一道光幕将地道和……黑暗的懸崖分開。耳邊是絲絲風流動的聲響，它穿越了牆壁，直通懸崖發出嗡嗡的回聲。曾帶來希望，也泯滅希望。

“艾倫！這就是你堅持的！你看到了嗎！”我的雙腿被高度吓呆了，他們彎下了與大地親密地緊貼“艾倫……我該怎麽辦？艾倫，我們逃不出這裏！”

午後的餐廳很安靜。

櫥櫃裏很安全。

即便我又做了那個夢，但白光會替我抹去傷心。祂會帶我脫離軀殼。只要我躲在這地方，狹窄、逼仄、黑暗，像被黑夜牢牢抱住，無處遁形，靜谧地消除我的聲音。一切就該是這樣，和地下通道一樣，無人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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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我在此死去……

我很消沉，我知道。即便我站在陽光裏，目睹嬉戲玩鬧的家人們，這份情緒如同厚重的城牆，将我們分割。我無法控制身體行動，好像變成了一株矮小光禿的喬木，根深深紮進土地，僅由于與枝簡單地構成我。

假如被畫入白紙，我大約是幾筆就能帶過。或許會被直接略過。

最好是略過，我不想留下痕跡，在這生活是一種表象，我更願意前往孤寂的城堡，更願意離開物質構成的世界。

繁雜的思緒在腦中纏繞生根，似乎大腦也被樹根勒出溝壑。慢慢蜷縮起身體，背抵靠着木質的櫥櫃。頭發散開，幾乎把我覆蓋。我仿佛是枯樹下腐爛的根系，已從根末糜爛。

真冷啊。我果然無法帶來溫暖。

“艾瑪，艾琳這幾天到底怎麽了？我們看見她又暈過去了。”

“昨晚……艾瑪，艾琳她會不會出事啊？”

“放心啦，你們兩個。我最了解艾琳！她一定躲在某個角落裏睡覺。今天大家的任務，就是把她找出來！”

“找得到嘛……捉迷藏，就算是諾曼都找不到艾琳。”

“艾琳那家夥已經偷懶好幾次，這次抓到她，我要……哼哼。”

“好啦，一定可以的！諾曼一隊人搜查寝室，雷他們去了圖書館。我們這裏也不能輸！要在他們前找到艾琳！”

“好！先找到的人是我！”

“艾琳，你在哪啊？”

餐廳裏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我突然慶幸自己躲在最上層的櫃子裏，這除了媽媽，一般沒有孩子能夠得着。想必他們找完下邊就會去其他地方。

不過，艾瑪她沒有生氣嗎？盡管我失控地否定她的想法。将自己的思維洩洪地灌入……她不會生氣嘛……

如果她找到我，該和她說什麽？

……我在期待，她找到我嗎？

耳邊是櫥櫃開開合合的聲響，吉爾達的聲音越來越近“艾瑪，艾琳真的會在這嗎？”

她停在我的正下方，翻動着最下層的櫃子。金屬的刀叉被震得噼啪作響“其實我也不确定啊，只是感覺，感覺到艾琳在附近。”

“但是我們都翻遍了啊，水槽下面都不在。”

“誰會躲在那裏啊！”

“說不定諾曼和雷他們已經找到了。”

對啊，他們已經找到了。快點離開吧。現在面對艾瑪，我是絕對說不出話的。收縮着半麻的腿，我環住自己。腦中不住想起《聖書》的橋段，最後的《末日》中，救世主在鬼怪的威脅下，選擇回頭，獻祭曾挽救世界的聖者。他哭泣着，攀附在聖者的膝蓋上，央求着：聖者啊，請拯救我們，可怖的鬼怪即将收割我的子民。聖者啊，請求你，拯救我們。

聖者垂眸，用僅剩的獨臂，撫着救世主的頭頂。起皮泛白的唇張開：我們曾爬出焦泥沼澤，徘徊于樹林，出沒于荒野，與鬼怪周旋。以天為被，以地為席，露水為食。所謂痛苦不過，如果能帶來救贖，我們會保持沉默，登上祭臺。

聖者從那以後，變成了羔羊，無聲地豢養，等待鬼怪的降臨。

曾緊握武器的雙手，只存無力的羊蹄。戰場的嘶吼，化為微聲的吟唱，安靜地等候死亡，等待死亡之花的綻放。

聖者啊，請拯救我們。

不論人們重複幾次，一連串殘缺斑駁的腳印直通黑鐵的牢籠。直至朝聖者的蹤跡全部消失，有人說，他們追尋到了神的旨意，成為神使；有人說，他們放棄了塵世的哀愁，永遠離開世界；有人說，他們畏懼死亡，淪為鬼怪的走狗。

《聖書》中黑白的版畫插圖牢牢地印在我的腦裏，羔羊們靜靜地躺在鋼鐵上，一雙雙刻畫細致的人類的手将他們捧起。而另一方，是可怖的鬼怪黑影。

聖者啊，您帶來了救贖嗎？

您犧牲的不只是自己的幸福，還有您的後輩啊！倘若我們的出生即原罪，請告訴我，聖者，為何您不願寬恕我們的罪責？這與生俱來的，被吃掉的責任，我們可以拒絕嗎？聖者啊，假若您還未徹底消散……我心裏念着禱文。請帶領他們，前往彩虹的終點，那裏埋藏着無與倫比的寶藏。

“找到啦！我找到艾琳啦！”

白光照入角落，映射進我的眼睛。短暫的視覺模糊裏，一片火燒雲似的顏色充斥我的眼眸。是神降臨時的色彩，請您寬恕我的懦弱與固執。

請原諒我的無知與任性。

請原諒我的無禮。也許總有一天，我會如羊羔回歸牧羊人的懷抱尋見您的真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