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華燈溢彩,月白星稀

第1章 第 1 章 華燈溢彩,月白星稀。……

華燈溢彩,月白星稀。雖值中秋,但夜幕的圓月和殿內燈火相比仍顯黯淡。

琉璃瓦下的宮闕金碧輝煌,燭火通明,席間錦衣林立,盡顯華貴。金絲楠木桌依次擺開,陣仗極大,陳設其上的銀碟玉碗熠熠生輝,乘放其中的珍馐美馔叫人挪不開眼。

堂內歌舞升平,衣袂飄飄。舞女的裙裾迤逦動人,樂師的弦樂繞梁不絕。

秋風徐徐,禦花園裏卻幾乎沒什麽人。

圓月高懸,蕭瑾将将溜出大殿,只漫無目的地踱步。

好巧不巧的,她一扭頭在不遠處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往這邊來。

看這身形,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是她的皇姐蕭玥。

姐妹二人一向不和,蕭瑾正欲躲開,卻瞧見旁邊還有一人。

這人身形高大,應是男子無疑。

借着一絲酒意,蕭瑾腳下悄悄向前挪去,想看個究竟。

剛邁過兩步,她便聽到了一道冷厲而不耐的話語隔空傳來。

“下官不能身受,殿下見諒。”

瞧這樣子,像是蕭玥欲要給這男人送什麽禮物。

又靠近了些,借着月色,蕭瑾隐約認出了前方這人是她傳說中的驸馬爺。

風聲搖動,一道目光猛地投射過過來,緊接着是方才那個冰冷的嗓音驟然發問:“誰?”

橫豎來都來了,四下也再無藏身之處,蕭瑾索性直接走上前去,微微福身,不失禮節,“宜安見過皇姐,見過裴大人。”

聞聲,蕭玥怒色畢顯,“你怎麽在這?”

“下官見過宜安公主。”

裴譽亭神色淡淡,聲音雖毫無波瀾,但卻像沁了一層霜。

蕭瑾悄悄擡眼打量他。

這是她第一次這麽近見到裴譽亭。他生得高大,雖是文官,但并不細瘦文弱。隔着月光,他的面龐不十分真切,卻依然見得鼻梁高挺,劍眉斜飛。蕭瑾雖早就聽聞大理寺卿貌美,但似乎比傳言的還要好看幾分。

看清了蕭玥手中的物事,蕭瑾輕笑,緩緩道:“皇姐這香囊當真精致,宜安就沒有這般好手藝。”寬大的衣袖掩着蕭瑾的手,她腳底挪了挪,不着痕跡地向裴譽亭靠近了一點。

蕭玥正要發作,身旁的男人沉聲道:“下官還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他正欲離開,就有什麽東西順着步子掉了下來,落在地上發出很輕的一聲。

“哎呀!裴大人的香囊掉了。”蕭瑾故作驚訝,她湊近撿起那枚香囊,又轉過頭看向裴譽亭的衣袍,慢吞吞道:“這香囊和大人袍子倒很是相配啊,大人不會已經有心儀的姑娘了吧?”蕭瑾輕嘆一口氣,聲音越來越低,“這樣一來皇姐的心思怕是……”

低垂的亂雲穿過月亮,月光變得模糊,像宣紙的毛邊。涼風吹動樹影,發出細碎的聲響。

“你住口!”蕭玥顯然氣急敗壞。

蕭瑾雖未看向裴譽亭,但仍察覺出一道銳利的目光戳了她一下。

以袖掩唇輕咳一聲,她聲音輕柔:“皇姐這般好的娘子怎會遇不到心愛之人,天涯何處無芳草。”

樹影晃得更厲害了。

“你這個小賤人!”蕭玥氣急,破口大罵。

蕭瑾看向裴譽亭,濕漉漉的眸子染上了些歉意,“裴大人莫怪,皇姐只是性子直爽了些。”

話音未落,一道泛着寒氣的劍光襲來。

一柄長劍直指裴譽亭心口,他眸光一閃,側身險險避過。執劍的黑衣人顯然沒打算要放過他,招式狠辣,劍劍直沖要害。裴譽亭迅速調整氣息,他雖沒有武器在手,但身法靈活,并未被黑衣人所傷。

蕭玥顯然吓壞了,她渾身顫抖,尖叫着後退,“快來人啊快來人!有刺客!”

“快走!”裴譽亭一面應付黑衣人一面沉聲提醒。

蕭瑾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刺殺也有些不知所措,但關鍵時刻保命要緊,她慌忙拽起裙擺,向遠處跑去。瞥見蕭瑾的動作,黑衣人瞬間抛下裴譽亭,持劍撲去。

“當心!”

蕭瑾還沒反應過來,只聽見一剎那刀劍劃入皮肉的聲音,緊接着感受到右臉濺上了什麽溫熱而又濕漉漉的東西。她的腰身被一雙有力的臂膀環住,臉随即被埋入了一個帶着冷冽皂角香的胸膛。

甲胄輕輕相擊的琅琅聲傳來。

“留活口!”

這話終究是遲了,那黑衣人沒了動作,飄然倒地。

禁軍首領聶仲寒拉下了那張黑色的面巾,捏開他的嘴查看:“是藏在舌側的毒藥。”

裴譽亭松開蕭瑾,只見她死死盯着倒在地上的黑影。

他順着蕭瑾的目光看去,地上的黑影沒有氣息,只是一雙眼睛瞪得很大,像一對無聲的窟窿。而蕭瑾的眼同樣睜得很大,一眨不眨。

蕭瑾眼裏有錯愕、有恨意,甚至有不解,但唯獨沒有恐懼。

當晚的中秋宴因這場突如其來的刺殺惶惶收場。

回府後,蕭瑾遣去侍女,獨自端坐在梳妝臺前愣神。

半晌,她拉開最底層的抽屜,取出一個小巧的木盒。打開木盒,是一角巴掌大的殘布。雖是殘布,但掩蓋不了其紋樣精致的事實。暗紫色的針角蜿蜒,細密有致,流暢地貫滿整塊布料。暗紫線條之下,是通透的黑,這樣式與那刺客的領口隐約露出的布料如出一轍。蕭瑾握着這角布,十指緩緩收緊。

她絕不會認錯。

玉指纖細,蕭瑾緊攥這黑色衣角,指節發白。

當年那個雷雨交加的深夜仿佛刻進她的骨髓,記憶猶新。

八年前的春獵是大盛最為隆重的一次春獵,皇子公主與後宮女眷悉數随行。那夜蕭瑾高燒不退,先皇後愛女心切,把女兒接到自己的行宮親自照料。蕭瑾燒得迷迷糊糊,只隐約覺得有煙味竄入口鼻。待她稍有些意識之時,屋內已是火光沖天,濃煙滾滾。

是母後把她搖醒的。

焰火滔天,已無法從大門逃生,母後将将把她扶上窗口,一個身着铠甲之人手着長鞭,從火光四溢的門裏沖了進來。母後本以為這是救命之人,沒曾想這長鞭毫不拖泥帶水地一下又一下在她身上綻出血道。母後只喝一聲“快走”便用盡全力将蕭瑾推下了窗,母後痛苦的聲音隔窗入耳,她卻無能為力。母後很快沒了聲息,那人緊接着翻窗而出,立在蕭瑾面前,似乎也沒打算放過她。

蕭瑾避無可避,她原以為必死無疑,卻有一道身影擋在了她身前。二人纏鬥片刻,打下了那甲衣人的護肘,削下了其衣袖一角。而後救兵将至,甲衣人越窗而入,消失在火舌裏。

事後,屋內只有兩具面目全非的焦黑屍體,一具是母後的,另一具是那兇手的。

那衣袖一角被蕭瑾收着,存留至今。

蕭瑾閉了眼,一夜未眠。

“公主,您昨夜是不是又沒睡好?”暮桃一早瞧見蕭瑾眼底的烏青,有些心疼。

蕭瑾這些年的苦楚她都看在眼裏。

當年先後遇害,正值聖寵的德妃高氏被立為新後,高氏一向看不慣蕭瑾和蕭煜兄妹二人。新後跋扈,蕭瑾在宮中愈發被冷落,而新後之女蕭玥,更是處處要壓她一頭。且蕭瑾素來體弱,這些年幾乎是泡在藥罐子裏,但仍不見身子好轉。

想到這裏,暮桃輕輕嘆氣。

蕭瑾不語,心不在焉地撚着衣袖,任由暮桃替自己挽起烏黑的長發。

鬓發绾雲顏如玉,素蛾輝淡綠。

銅鏡中的人未施粉黛,卻已是傾國之貌。雖說美人在骨不在皮,可蕭瑾卻恰是那兩樣都占之人,只可惜太瘦了些,臉色因長年病弱而顯得蒼白。她雙眉略彎,向下是一雙極勾人的桃花眼,眼周微紅,鴉羽似的睫毛輕搖,投射出一小片陰影。

“公主?”見蕭瑾沒反應,暮桃有些擔憂。

蕭瑾回過神來,只淡淡“嗯”了一聲。

畢了,蕭瑾由暮桃攙着在院前悠步,晨光熹微,但她卻一心盤算着昨夜之事。

“昨日那場刺殺當真蹊跷。” 蕭瑾雙唇輕啓,“刺殺裴譽亭尚能理解,畢竟大理寺卿一直涉及多方利害,但為何會刺殺于我?難道我還能知曉他們什麽機密不成?”

“莫不是那兇手怕您走漏風聲所以殺人滅口的?”暮桃并未想出什麽更好的解釋。

“看樣子不像。”蕭瑾頓了頓,輕輕撚着袖口,“若是如此的話那兇手最優先刺殺的應是裴譽亭,應取了他性命之後再取我性命,犯不着和他打了一半來刺殺于我。”蕭瑾思索了片刻便轉過話題,“不過聽說昨日父皇大發雷霆。對了,那裴譽亭和蕭玥如今進展到什麽地步了?我看着倒像是蕭玥單相思。”

“這個奴婢不清楚。但是先前聽宮中傳聞說聖人這月裏會給他們二人賜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暮桃撇撇嘴。

“這個月?”蕭瑾有些吃驚,“這麽快嗎?”

“奴婢也是道聽途說,做不得數的。先前太子殿下叮囑過奴婢,公主您千萬少接觸些朝堂中人,有需要之處直接去東宮說與他,特別是……特別是若您有了心儀的郎君……”

蕭瑾用食指點了點暮桃的腦門,佯怒道:“你這丫頭,話頭轉得倒是快。”

“我們下午得去趟大理寺。”蕭瑾斂去笑意,又變得若有所思。

“大理寺?是去找裴大人嗎?”

蕭瑾道:“沒錯。這刺殺一案絕不簡單,我須得弄清楚是何人想置我于死地。再說裴譽亭此人雖性子乖戾,行事不按常理,但為官正直,辦案利落,倒是很得父皇信任,從他這裏或許能得到些有用的線索。”

暮桃緊接着面露憂色,“公主!您莫不是因為昨日英雄救美而對裴大人一見鐘情了吧!”

“怎麽可能!”蕭瑾聽得這話又奇怪又好笑。

“那就好。”暮桃松了一口氣,轉而湊近蕭瑾。

“雖然裴大人生的英俊,但您可千萬別靠近他。”

“為什麽?”蕭瑾笑了,覺得好玩。

“有三個原因。”暮桃表情嚴肅。

“其一,瑞安公主心悅于他,皇後娘娘肯定得讓她嫁與心上人。其二,他辦起案來不要命,仇家多。其三——”她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更小了些,“傳聞裴大人厭惡女子,且毫不憐香惜玉。”

“為什麽啊?”

蕭瑾很意外,不過轉而一想,倒是也不難看出。昨日在禦花園,他确實未給蕭玥什麽好臉色。

“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總之就是您不要離他太近。”

“放心吧,放一百個心,我絕對不會心悅他的。”

蕭瑾有些哭笑不得,為了讓暮桃放心,還是揚了揚唇角,沖暮桃露出了兩個對稱的小梨渦。

秋高氣爽,屋外的西風卷起枯葉,沙沙作響。

蕭瑾以袖掩面輕咳了半晌,眼尾和頸間蔓延開淡淡的紅,瘦削的雙肩随之微顫。她的領口随手上的動作下滑了些,露出一截好看的鎖骨。

“我無礙。”蕭瑾擺了擺袖子,“備車吧,去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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