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七 來日方長

第7章 七 來日方長。

時清歡家院中。

蕭翎胥立身于中心處,視線轉動環顧四周。院子不大,但被時清歡區分為三個區域。

一小片種植花草,如今繡球花正在花叢中盛放,花叢邊是簇擁生長的車前草,牆角還有三棵桂花樹,桂花尚未綻放,枝頭只有翠綠葉片。

中間寬敞之地,用來晾曬衣物或者食物。

臨近廚房的位置有一口水井,其上有竹棚遮蓋,以免落葉或其餘東西掉入井中。旁邊放置着水桶和水盆。

正面是時清歡與念念居住的房屋,右側是廚房與一個小雜物間,屋體相連,長廊與屋檐并接。

目光所及之處,幹淨而整潔。時清歡将此處收拾的很好。

蕭翎胥視線斂回時,時清歡從廚房取出剛泡好的熱茶,随之開口:“屋中說吧。”

蕭翎胥應聲:“好。”

時清歡從廊上走,蕭翎胥自院中石板路順着她方向跟過去。在她進入屋中後,才邁步進去。

外頭的屋子擺放着桌椅和一些物件,右手邊有一扇緊閉的房門,應當是時清歡和念念睡覺的房間。

蕭翎胥在桌前入座,時清歡将裝滿熱茶的杯子放去蕭翎胥面前,随後在他對面坐下。

她不願拐彎抹角,也不想和他在浪費拉扯的時間,索性直言:“你想如何?”

“如我之前所言,”蕭翎胥望向她:“我要娶你,照顧好你與念念。”

時清歡直視他的目光,果斷拒絕:“我不需要你娶我,我自己可以照顧好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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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只是因為當時那場意外而說出的承諾便想要娶我,要将我和念念帶回京城,完全沒有必要。我不會嫁給你,不會将念念交給你,也不會跟你回京城。”

蕭翎胥不解:“為何?”

時清歡道:“我與念念在荷莊縣生活的很好,這裏就是我們的家,絕不會因你幾句話就舍棄這裏的一切離開此處。”

家?

蕭翎胥眨眼:“我記得,你是京城人士。按理說,京城才應該是你的家。”

“不。”時清歡卻搖頭:“那裏不是我的家。”

時清歡以前并不叫時清歡,其實她并沒有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她只記得自己那所謂的父親為了十兩銀子将五歲的她賣給了一個牙人。那個牙人又轉手将她買給了牙行,牙行的管事給她取了個名字叫“丹女”,在那裏做粗使活計。

等她大些了,因為長得不錯,幹活利落,被出宮挑選宮人的嬷嬷選中,帶進了宮裏。

她沒念過書,不認識字,只會做一些粗活,被安排去禦花園做些更換花草、清掃整理的差事。

她十三歲那年,在禦花園撿到了剛入宮的丹嫔娘娘的發釵。

丹嫔見她模樣溫順,又撿到自己最喜歡的蝶舞釵,于是将她從禦花園那邊要走,帶回了自己的芳蘭宮。但,丹女這個名字和陛下所賜的嫔位“丹”字相沖,丹嫔給她換了個名字,叫時清歡。

取自:“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嵩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

是丹嫔當時所讀詩本中某一首詩的句子。

擔心她不知曉那三個字是怎樣的,丹嫔還特意将那三個字寫給她看。丹嫔字跡娟秀漂亮,白紙黑字寫着她的名字。

那時起,時清歡有了屬于她自己的姓名。她有新名字的這天,就是她的生辰。她自己給自己決定的。

而那個名字,丹嫔習慣叫她清歡,芳蘭宮裏的人也就跟着叫清歡,沒幾人知道其實她還有個姓。

丹嫔溫柔如水,對芳蘭宮伺候的下人都不錯,不像其餘宮的娘娘那般會因為一點小事就責備打罵。

時清歡幹活幹淨利落,又有眼力見,丹嫔挺喜歡她的,讓她跟在自己身邊伺候。只是閑暇時,她會拿起丹嫔寫着自己名字的紙看,像是要将這個名字牢牢記住,也似是要将這三個字是如何寫的一筆一劃的記在心中。

同樣也是要記住給予自己這個名字的丹嫔娘娘。

丹嫔偶然撞見時清歡拿着那張紙出神,笑着問她願不願意學習識字寫字。時清歡當然願意。

那天起,時清歡每日跟着丹嫔練字認字寫字,完成丹嫔給她布置的練字“功課”。丹嫔見她學的認真,會在閑暇時給她念書上的故事,教她女紅,縫些她喜歡的小樣式。

巧然得知時清歡喜歡做糕點,還讓芳蘭宮擅長做糕點的宮女教她,有時也會讓她去禦膳房那邊學一學。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間,時清歡從當初大字不識一個到慢慢學會越來越多的字,已然可以靠自己通順完整的看完一整本書。她的女紅也越來越好,能縫制許多漂亮的樣式,會做的糕點品類也越來越多。

時清歡敬重愛戴丹嫔,視她為自己的恩人。

丹嫔得寵時,陛下時常來芳蘭宮,時清歡送去茶點時,看見與陛下相聊的丹嫔娘娘面露歡顏,眉眼間皆是喜悅,也自心底為她高興。

然而,好景不長,丹嫔的父親因在朝堂上政見不同沖撞陛下被貶,丹嫔為其父求情,卻被陛下厭惡,翻臉無情,一句話就将昨日還得寵的丹嫔娘娘打入冷宮。

芳蘭宮的下人顧不上擔心失寵的主子,慌張着急的另擇生路,接連離開芳蘭宮。只有時清歡偷偷的收拾了些丹嫔娘娘用慣的東西,陪着她去了冷宮。

在冷宮的日子并不好受,吃穿都是問題。好在有時清歡偷偷收拾的首飾物件,得丹嫔的允許後将其中一兩件送給禦膳房的太監,才換來些不錯的吃食。

只是丹嫔心情不佳,一連多日不見展顏,每日都是憂愁傷心的模樣。時間久了,積郁成疾,一病不起,模樣逐日憔悴,病态蒼白。

她挂念着家人,也盼着陛下能夠來看望她。然而陛下就像是忘記了她的存在,從未來過,也沒叫人來探望。

時清歡不願将她每日以淚洗面,跟冷宮外的侍衛打聽了點陛下的事,才知曉陛下早已有了新歡。

這皇宮裏最不缺的就是美人,舊人不在,自有一個接一個的新人頂上。在陛下眼中,丹嫔只不過是他心情好時可以閑聊打發時間的玩物,不喜歡了,就可以毫不留情的丢棄,然後再去尋下一個有趣的“玩物”。

不出兩年,丹嫔病重無藥可醫,已至彌留之際。

時清歡握着她的手,哭成淚人。

丹嫔回握住時清歡的手,此刻已不再念着從未入宮見她的家人,也不盼着陛下來看她最後一面,而是叮囑眼前唯一一個至死都陪伴着自己的姑娘:“清歡,如果可以的話,離開這裏吧……”

“不要像我一樣……在這裏……等死……”

時清歡哭着懇求她不要死,求上天垂憐,可卻沒有用。

丹嫔在春末時節一個平靜有微風的午後離世。

那天,時清歡失去了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珍重的人。

不論是皇宮,亦或是京城,對她來說都不再有任何意義。那個地方于她而言只剩下悲傷回憶,不再有半點值得回去的理由。

時清歡思緒斂回,嘴唇微動緩出一口氣:“算我求你,不要來打擾我和念念的生活,好嗎?”

蕭翎胥望着時清歡。她蹙着眉,眼神閃爍,大抵是方才想到了什麽有關皇宮或京城的不好回憶。

他眼眸微動:“既如此,我們先從當鄰居開始。”

時清歡皺眉間,又有不解:“何意?”

“字面之意。”蕭翎胥伸手握住面前那杯仍冒着熱氣的茶:“我已買下對面的院子,将來一段時日會住在這兒。”

“我們才認識,你對我的了解不多,甚至擔心我不過是興起而為之,并非真心以待,故而,我可以理解你拒絕我要娶你的事。但……”

他眼神定定注視着時清歡:“我堅定我之言,不會更改。”

時清歡錯愕,一瞬詫異。

“你……”她甚是無奈:“無需如此。”

蕭翎胥卻道:“你會知道,我并非一時興起,娶你之言,想要好好照顧你們母女的話,都是真的。”

時清歡:“……”

她一時無言,不知該說些什麽。

蕭翎胥将茶杯端起至唇邊,慢慢飲下一口。溫熱的茶水伴着清香入喉。

他放下茶杯時目光仍落在時清歡面上。

察覺到他的注目,時清歡擡眼,對上他眼眸。

蕭翎胥忽笑了下:“時清歡,我們——”

“來日方長。”

時清歡一剎失神,心跳驟然重了一拍。從他口中聽見自己完整的名字,竟覺得有點怪怪的。

她想,大抵是在荷莊縣聽慣了這裏的人叫她“歡娘子”,有人喚她全名,她反倒不太習慣。

她随即垂首,濃密細長的眼睫擋住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慌亂。

蕭翎胥起身:“今日暮色将歇,不便再叨擾,我先回去了。”

時清歡迅速斂神,随之站起身來,随着蕭翎胥一同走向院門。

她站在自家院門前,看着蕭翎胥邁過門檻,然後走向正前方煥然一新的院子。

關上院門的剎那,從縫隙之中,時清歡看見蕭翎胥凝望而來的目光。帶着堅定與确切,仿佛所有事情已在他掌控之中。

時清歡眨了下眼,徹底合上院門,順勢挂上門栓。她低頭看着扣住的門栓,神思微動。

來日方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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