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遇

第1章 重遇

“聽說晏哥以前就在洛城學飛，這不是故地重游麽。”

休息室內，副機長趙旭換制服的時候，對旁邊那個身形高大的Alpha來一句。

“嗯。”

李晏套上黑色羽絨大衣，拿起一條瞧着有些年頭的紅色圍巾，在脖子上繞了兩圈裹嚴實。

正值洛城一年最冷的時候，今天下午飛機還是在雪中降落的。

趙旭剛被調來安航不久，這是他頭一回跟李晏合作。同一個圈子的，此前就聽說過李晏，知道李晏是飛三代，祖上當空軍開戰鬥機，父親是頗有名氣的機長。而他本人也很出類拔萃，是近十年來安航最年輕的機長。

不過比起這些，真正讓李晏聲名大噪的是三年前一次意外。在飛機遭遇鳥擊雙發失效的危急關頭，他冷靜操作飛機成功迫降，救下了全機兩百多號人的命，創造了不可複制的奇跡。

從官方到民間對李晏都是大贊特贊，加上本人年輕英俊形象好，一下便成為頗受歡迎的明星機長。

按照安航排班，機組這次飛洛城在當地逗留三天後返航。趙旭喜歡熱鬧，飛機剛落地就約了幾個機組成員等會一起吃飯。

他換衣服的時候邀請李晏，李晏想也沒想就拒了徐旭的約。

“你們玩得開心，”李晏揚唇笑了笑，拍拍他肩膀，“這頓算我的。”

—

李晏獨自故地重游，去的是他學飛那會兒住了兩年的公寓。

穿過熟悉的大街小巷，李晏朝公寓走去，見到臺階上坐着個小孩。

那小孩大概五六歲年紀，皮膚跟白瓷似的，腦袋套着小鯨魚毛線帽，露出微卷的烏發，裹着充絨量十足的藍色羽絨服，脖子上系了與李晏同款的紅色圍巾，繞了兩三圈，只露出一雙黑不溜秋的大眼睛。

天寒地凍，小孩卻不為所動，正低頭認真擺弄着樂高積木飛機。

李晏盯着那顆小腦袋看了快半分鐘，有點兒恍惚，只覺得眼前此情此景很熟悉，多年前也有這麽個長得差不多的卷毛小朋友坐在臺階前，一邊擺弄積木一邊乖乖等他放學回來。

身體比腦子先一步反應，他竟然走到小孩身邊蹲下來，輕聲問小孩需不需要幫忙。

小孩聞聲擡起頭看他，一雙大眼睛眨巴一下，像是天上的星星閃了閃。

與小孩對視一瞬間，李晏倒吸一口涼氣。

“謝謝，我可以自己來，爹地說自己能做的事自己做。”小孩奶聲奶氣回道。

卷毛很熟悉，眼睛很熟悉，聲音也很熟悉。

李晏不受控制地這麽想，忍不住又問他在擺弄什麽模型。

小孩再次看向他，眼神倏地點起星子，語氣裏充滿驚喜：“是安航！”

李晏順着小孩的視線低頭一看，是自己別在紅色圍巾上的飛機胸針，他東家安航給每位員工定制的。

小孩眼神掩飾不住的渴望，他小心翼翼開口：“叔叔我可以摸一下嗎？”

“當然。”李晏笑了笑，俯身湊過去讓他摸。

“哇，好好看。”小孩脫下手套，摸了摸，不禁小聲感嘆。

小孩說好摸一下，還真就只是很規矩地摸了一下，很快便抽走了手，揚起笑臉對李晏說：“謝謝叔叔，我摸完啦。”

他這一笑就露着糯米似的虎牙，可愛得跟喜慶的白瓷娃娃一樣。

“不多摸一會？”李晏問他。

小孩搖搖頭：“爹地說，不能随便碰別人的東西，我摸一下就好了。”

李晏覺得這小孩挺有意思的，他幫小孩重新穿好手套，問他：“你還知道安航啊？”

“我當然知道啊，爹地經常帶我坐他們的飛機，”說到這，小孩得意挑眉，哼哼兩聲，“我以後還要去造很厲害的大飛機呢！”

李晏笑意更濃：“那怎麽不去開飛機呢？”

小孩一本正經回他說：“我們是有分工的，爹地說我爸爸是開飛機的，那我就造飛機給他開，爹地就負責坐飛機好了。”

原來這孩子的爸爸還是同行。

李晏點頭附和：“很有道理。”

他倆這邊正聊得火熱，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卷卷”。

那聲音從記憶深處猝不及防冒出來的，李晏猛擡頭，一眼望到了他朝思暮想的那張臉，就在距離他不到三米的地方，同他視線交彙。

李晏整個人當場凍住，下一秒血液卻開始沸騰起來。

見到李晏，江希予也是一怔，臉色發白，差點沒把手裏大包小包給扔了。

小孩聽到自己的小名後立即起身，懷抱着飛機模型，屁颠屁颠地跑到江希予身邊牽起他的兩根手指，黏黏糊糊喊一聲爹地。

爹地的手在發抖呢，卷卷擔心得扯了扯江希予手指，皺着小臉問他是不是很冷啊。

“我不冷，卷卷乖。”

江希予空出一只手撫摸卷卷的小腦袋，露出一個很勉強的笑。

明眼人都看得出這一大一小到底什麽關系。

李晏無數次設想他倆重逢的場景，就是沒想到再見時對方孩子都是會打醬油的年紀，将來還要造飛機。

失态只持續了幾秒便恢複如常，李晏站起身，按捺住情緒走向那對父子，對江希予友好地伸出右手：“好久不見，小魚。”

江希予不想跟李晏有任何接觸，但當着卷卷的面不好發作。平日總教卷卷做人要禮貌，作為父親也要言傳身教，不能說一套做一套。

他不情不願伸出手，與李晏簡單碰碰。誰料到這人這就不放手了，還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邊，憑借優越的身高優勢壓制，俯身靠近江希予。

江希予只是個平平無奇的Beta，力氣上遠不如身為Alpha的李晏。

“小魚，”李晏輕笑，還暧昧地捏了捏他的手心，“你長高了。”

江希予不吭聲了，低眉順眼垂着腦袋，一副任人搓圓捏扁的模樣。

這麽多年還是沒個出息，一見到李晏就走不動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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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卷看出方才主動跟他搭讪的叔叔和爹地是認識的，但讀不懂兩個成年人一番暗潮湧動。他等了江希予半天，小肚子咕咕直叫，于是拉了拉江希予的手，小聲撒嬌：“爹地，我餓了。”

江希予如遭雷擊，趕忙抽走自己的手，這種時候他只想逃跑。

結果還沒開口就讓人看透了心思，李晏拉住江希予：“小魚，我能到你家坐坐嗎？”

“剛飛過來，一整天沒吃東西休息。”

他面不改色地賣慘，演技自然，時機恰當，根本容不得人開口說一句不。

被一大一小各拉着一邊說餓說累的，江希予無奈，只好把人領上去。

每上一步臺階他內心煩躁就更添一分，心不在焉腳下打了個滑，讓李晏逮着機會順勢攬住他的腰上樓去。

作為Beta的他感受不到任何信息素，但當李晏靠近的時候，他還是條件反射一般立即認出對方溫暖的體味，緊接着就軟骨病發作忍不住挨過去。

江希予就是煩自己，煩自己不管逃跑多少次都讓李晏逮個現行，更煩自己在陰暗角落藏好的那點小心思不得不在李晏面前露底。

他和卷卷現在所住的公寓，正是李晏洛城學飛時候住的那一間。

李晏經受人生中第一次易感期的時候，他倆在這裏足不出戶待了一整個星期。彼時李晏全身心依賴江希予，不讓江希予離開半步，哪怕江希予并不能像Omega給予他信息素安撫。

那是江希予人生迄今為止最難忘的時光。縱然時間往前走了好多年，足夠人事幾翻新，但他依然躲在這間公寓裏刻舟求劍，假裝自己曾經完全擁有李晏，哪怕只有一個星期。

一年前，江希予在導師推薦下到洛城某個美術博物館從事文物修複，他買下這間公寓，打算帶着卷卷就此安定下來。

洛城有他最喜歡的海洋公園，是個繁榮到可以将人完全淹沒的地方，他能想象到自己将在這裏寂寂無名，終生專注于修複古老字畫，見證他的卷卷長大成人，然後離開他去找自己的另一片天地。

這就是他對人生的所有想象。

李晏着實可惡，一出現就把這完美的計劃給打破了。

“小魚，你住這裏是因為——”

站在似曾相識的公寓門前，李晏話沒說完就被江希予打斷。

“這裏離我工作地方近，你不要自作多情。”他板着小臉駁斥，看起來郎心如鐵。

李晏笑了笑：“嗯，你說是就是。”

江希予毫無震懾力剮他一眼，掏出鑰匙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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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的布局與從前基本一致，但融入了江希予和卷卷的生活痕跡，小巧卻溫馨，一進屋就能感覺到暖融融的煙火氣息，在這裏睡覺肯定特別舒服安穩。

江希予打發卷卷到一邊玩耍，然後穿上圍裙到廚房忙活。他做飯并不熟練，只會一些維持生命體征的白人飯，但足夠糊弄自己和卷卷。

他才洗幹淨手，就聽見李晏越發靠近的腳步聲，他轉個身，發現自己被困在了操作臺和李晏之間，熟悉的氣息近在咫尺，江希予心跳如鼓。

李晏下巴蹭到了江希予微卷的發絲，低頭就能吻得到人，可他忍住沒這麽做，咽了咽口水，沉聲問道：“過門都是客，不給我倒杯水嗎？”

“倒倒倒——”江希予胡亂推開他，接一杯水塞他懷裏，“你說話就說話，別靠這麽近，我又不聾。”

“而且，我、我是有老公的！”他此地無銀三百兩，不過腦子就突然冒出這句。

李晏淡定自若灌下幾口涼白開，才道：“哦？什麽時候結婚的？怎麽不請我喝個喜酒？”

“沒必要事事都告訴你吧，而且你不是不喜歡我老煩你麽，”江希予面上強撐，小聲道，“總之好幾年了。”

李晏看着江希予，一時間不知好笑還是好氣，從小到大他就沒有一刻覺得江希予煩人。現在倒好，這家夥三番四次不辭而別就算了，還給他擅自定罪判刑。

李晏板起臉，将杯子擱在操作臺上，又一次逼近江希予：“咱倆一塊長大，你一直管我叫哥哥，你結婚不告訴我怎麽也說不過去吧。要不是今天偶遇，都不知道你孩子這麽大了。”

“反正你現在也知道了。”

江希予擡頭看他，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澄澈明亮的大眼睛透出令人不忍生氣的委屈。

李晏讓這眼神瞬間拿捏住了，他平複情緒後又道：“卷卷今年有六歲了吧。”

江希予不完全是個笨蛋，聽得出李晏是在試探，他轉身背向，拿起小刀要切面包：“卷卷四歲而已，只是長得高像他爸爸。”

他再次強調自己是有主兒的。

江希予想法很簡單，只要他不松口，李晏就不能拿他怎樣，更別想将卷卷帶走。

李晏淡淡地哦了一聲，目光始終鉚着江希予看，冷不丁問他：“他爸爸有比我高嗎？”

哐啷一聲，江希予手一滑，小刀跟着掉在洗手池裏。他強裝鎮定撿起小刀，不去看李晏：“有，比你高也比你帥。”

“這樣啊，”李晏将江希予的慌張舉止看在眼裏，唇角勾起一個淺笑，“看來我們小魚找到了一個很好的老公。”

江希予沒繼續搭理他，埋頭切那硬得令人發指的黑麥面包。

他希望自己的心能跟這面包一樣硬，這樣就可以掩飾掉任何依然熱烈愛着李晏的訊號。